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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残像 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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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像三
我初遇谈无欲,年纪还尚小,是最浅薄单纯的时候,听家中长辈谈起那人,总是一副高山仰止,钦佩不已的样子,直说我是福多之人,竟能寻得如此世外高人拜为师尊,我却十分不以为然。
我第一次看见谈无欲,只觉这人无甚稀奇,并不是什么惊为天人的美人,容姿不过平平,清瘦高挑,明眸绛唇,远不及我家中惯常见到的人间绝色。我于是便撇撇嘴唇,一点也不听父亲喝止跪拜的意思,只是瞪了大大的眼,头也扬得高高,娇纵气尽显。
那谈无欲却并不气恼,他竟还笑了一笑,这一笑却令我一呆,那是说不出的气质清冽,再也找不出这样皎皎如月华之人。但这一笑却又似是被时间偷得,我再细看时他又是那清清冷冷的样子。
我似是被这人的魂灵震慑,便再也没有一丝傲慢骄横,只有吞吞吐吐的唤一声:“先生。”
想我这般只知表象,不识内里的人,便是被谈无欲嘲一嘲,也是造化了,况且谈无欲又怎会嘲笑我呢?我啊,左不过是他漫漫尘俗事中一个可有可无的过客。
待我在谈无欲身边日久,才知这个人有玲珑心窍,又其实淡然无欲,世间万象,好似总不能留于心中。我幼年身患奇疾,故而家中老小都对我百依百顺,拜谈无欲为师便是为了解此灾噩,但我对这严师总是有些怯怯,这是与我性子绝不相符之事了。
谈无欲有时很温和,神色间总是缀着柔软和气,他会对着山间晚照,看夕阳染红半边天幕,轻轻的吹起不知何名的悠扬曲子,似是怀人,又似忆事,人虽寡淡依旧,却挡不住周身恬静气息,仿佛时光遗漏的一幅旧景,此时才在最合宜的幕布下慢慢展开,让他人看着,浮躁的心也就安静下来。
谈无欲有时又很冷硬,那时他的神色我却并不敢看,只好静静窥着那玄衣男子的背面,看他立在粼粼池水边,孑然的低着头,或是手中抓着一壶烈性的酒,寂然无一丝声响,那池内必是满满的洁白芙蕖,高的压着矮的,层层落落,却也亭亭玉立,莹白似是将月色全笼在一处,微风吹过,莲瓣便微微摇晃,似是点头示意,又似是摆手辞离。
那时谈无欲便会冷冷的哼一声,也不说话,只是看一些时候,喝一些酒,吹一些夜风,却不知醉否?
我便这样伴在谈无欲身边,时间于我很长,与他却不过转瞬的事了。那实在太过艰难,他叹气时我便心慌,他微笑时,我的心便是更慌了。怪不得那白衣道者前来拜谒时看过来的目光太过意味深长,那目光就像将我生生钉死,令我无处可逃。
但道者眸色虽然锐利,语气却很和善,他轻轻一叹,似是有些怜悯,我只听他道:“情浓时障目,情深时障心,你年岁尚轻,又何须如此呢?”
我知道这道者身份,也知道他与谈无欲有些纠缠瓜葛,心中一动,却笑回道:“情薄时寡心,情浅时寡恩,你身经百岁,又何须如此呢?”
年年岁岁伴彼身,醒醉皆为眼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