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4.-长相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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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治元年九月，仙台。
战争持续了将近有一年，新政府军渐渐得势，而旧幕府军节节败退。澄衣带着母亲留给她的财物，偷偷跟着平助走了一路。那一天平助送她回家，她把那条路认了又认，记得清清楚楚。回家之后装好东西就跑出去，因为抚子的婚事没有人注意到她。就算被发现也没人会当做一回事吧——打定主意，在角落里坐了一夜。等到新选组的队伍走到街尽头，她才小心跟上。
他剪了头发换上洋服，更加醒目。
还有……他的变化不止于此。
她记不清了。从哪里开始，平助白天就不再出门了。她曾经看到过，他瞳孔发红头发变白，一副嗜血的模样。可是她不害怕，她只是担心。他是她命途里唯一的牵挂和依靠了。
——如今他已不是人类，而是畏惧阳光却力量无穷的“罗刹”。
这一年里他从不曾发现她，不代表别人没有。对他奇怪的变化想要一探究竟，却被原田和永仓拦在原地。
“我们早就发现你了啊，只不过平助那个家伙粗神经而已。”
他们说。
原田告诉她许多，包括他已经变成了怪物——这件事情。之后原田二人便与她分别，再也没有见过面。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夜晚她照常去平助的住所偷看两眼，然后穿过一条小巷回到自己投宿的旅店。然而刚刚走进巷子，周身的暗还未收敛进来，便被熟悉的声音叫住。那声音确实是平助，不过他叫的并不是“澄衣”之类，而是——
“站住。”
她顿住。
“你是谁？几天前我就注意到你了。不会是新政府的探子吧？”
“……”她沉默一阵，拼命抑制声音的颤抖，然后转过身去绽开幽兰般静谧的微笑：
“好久不见，平助君。”
……
他理所应当地愣住。她不急，站在原地歪头看着他，眸子里带着上扬的顽皮。过了好久好久，他忽然气势汹汹地朝她几乎是奔过来，她有点惊吓地缩了缩。平助狠狠扣住她的手腕，然后一把将她拉进怀里。
他的语气让她落下眼泪。
“好久不见，我真想你。”
她笑中带泪答非所问：
“剪头发了啊，很好看呢。”
于是彻夜未眠，两个人坐在一起谈天说地。他一直握着她的手，不曾放开。到白天她终于疲惫，他看着她刚刚睡下不一会，便被人叫走。她总是睡得很轻，听见房门拉动的声响立刻坐起来，伸出手拉住他。平助揉揉她的头发，“我很快就会回来，所以放心吧。”
“……”
“我不会有事的啦~”
“……。”
“呃……”平助看着一言不发的少女挠挠头，“别露出这种表情嘛。”
“那我和你一起去。”她的声音细小却坚定。
“那怎么行，”他皱起眉头，“很危险的诶。”
“等战争结束，我们就在一起好不好？”见她不说话，他蹲下身勾起她的小拇指，“约好了哦。”
“为了这个约定，我也一定会平平安安回来的~”
澄衣终于放开他的衣角。平助走出门，她在后面犹犹豫豫好久，才轻轻开口：
“平平安安回来。”
“嗯，”他回头，给她一个自信的笑容，便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你不知道。
你的回眸一瞬，成了我的沧海桑田。
左等右等不见平助，一望天空已近黄昏。澄衣心急，于是出门寻找。不知道他在那里，心焦气躁，像一年前那一次一样，几乎要转遍仙台城。
——不是说，会平平安安回来的吗。
脚步顿在原地。漂亮的小小后院，好像在小憩的少年。听见她走近的声音，缓缓睁开眼，然后对她微笑——
他的笑容那么漂亮明媚，却揉进许许多多生硬的棱角。草地绿茵茵，草尖毛茸茸，像他后颈的发角。她只是看着他而已，却有那么多亮晶晶的小小液滴，顺着粉嫩的脸颊流下去。从断断续续，变成大雨滂沱。它们有的滴落在她和服的衣襟上，不久便浸湿一片。
“平…助？”
她不知道那究竟是不是他。他从来都是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从来不会——从来不会像这样虚弱地躺在地上，双眼紧闭，直到听见她的脚步才费力地睁开。强烈的违和感让她觉得，那才不是单纯率直总对她微笑的他。
“还是来了啊……小澄。”
那是他的回答。无疑是给他如今危在旦夕的情形做了肯定。她只怔一秒，便不顾一切冲向他。眼泪在空中划过流星一样的轨迹，闪闪发亮。
“怎么会这样……你这个骗子！你骗我！明明说会好好回来的……大骗子！”
她声嘶力竭，在看到他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之后却再也说不出话来。泪水和喉咙深处抑制不住的呜咽截断她所有的语言。她想要抱怨他不守信用，想要责怪他弄得满身是伤，想要告诉他她多么担心他。却好像被人下了无法言语的咒语，她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一直看着他。
“哭什么啊，你这个笨蛋。”
然而对方却轻轻抬手替她擦去泪水，然后抚摸她的脸颊。一寸又一寸，认真而深情，好像再也没法触摸到。她第一次没有同他争执，拼命握紧了他的手。
“如果我不在了，要好好活下去啊。”
他笑。苍白无力，嘴角的甜蜜却足够温暖。让她想起从前他牵着她的手，他们一起看过的风景走过的路。那么长的路，她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他去哪她便去哪。如今，他们的方舟无法抵挡灭世的洪水，除了紧握的双手，他们什么都没有。
“我要和你一起走。一起。”
她使劲摇头，脸庞贴近他胸口。他摸摸她的头发，话语都连不到一起。
“要好好活下去啊。”
“为什么要这样……我不想一个人…不要留我一个人……”
“为什么？……哈哈。因为我……最喜欢你了啊。”
呜咽膨胀在明净澄澈的蓝空下。九月初秋本应微寒，此时阳光却不应景地灿烂。她好像看到成百上千的樱花朝他们涌过来，从她的发丝，到他已经不会再睁开的双眼。它们像雪一样寂静无声地洒在他身周，那是他最美的装殓。
这样温暖的时节，这样无奈的起落。
她握住他的手只剩一把沙，却仍带着属于他的味道和温度。
“平助…平助——”
她跪坐在那一堆沙上。日光明媚，物是人非。
——失去了他。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04.-长相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