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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白玉古城 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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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西门吹雪身边的男人依然衣衫整洁,不过袖口些微褶皱的单手负于身后,冷眼看着依旧站在水上却与落汤鸡无异的微笑青年,“你很无聊。”所以他不想再浪费内力和力气,专心的整理着袖子,嘴角的笑阴寒。
方静即使能躲,还躲得很快也不能保证自己安然无恙,甚至是性命无忧。所以方静的眼底掠过恐惧,然后是无止境的沉默,死水般不起波澜的看着自己胸口涌出的血液染红脚下清水,看着他逐渐沉重的身躯没入了水里。大概在某时某刻会和倩儿浮肿的尸首一起再见天日也说不定。
死了,能说话的倩儿死了;能知道出口与秘密的方静也死了。
“啊啊!”老实和尚抱着光头快哭了,哀怨的瞪着两个面无表情的人说,“都死了都死了!还怎么出去啊?和尚我不想死后无人收尸啊!佛祖会怪罪的!”
当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离开了水中亭榭,走过花中小径时和尚还呆在原地,大概是自怨自艾抑或无可奈何。
像是骨牌效应般,方静与倩儿死后这座地下城所有的哑婢奴仆一夜间都死了,死在白玉骨城的西北角一个小小的院落里。七十九具尸首排列有序的横躺在地上,澄亮灯火中他们的容颜惨白,嘴角的笑是诡异,是否决出路的胜利。
七十九具尸首,七十九件黑白丧衣,点亮的明烛却有八十盏。鹤立鸡群的点亮在无人霸占的一横回廊里,灯火摇曳。
发现尸首的人是残存下来的十人之一,是个穿着苗疆服饰的女子,笑起来有着很深酒窝的可爱女子。紧接着是剩余的九个人,最后放才是姗姗而来的叶孤城和西门吹雪。
空气里浮动着暗香,烛火焚烧蜡烛的檀香。
“人都死绝了……”分明是无助而迷茫的语气,身形高挑的女子面上却是含着笑,甜腻娇美的兴奋笑容,摇头之际她头上的银冠撞击得发出清脆的声响。女子脑袋一歪,灵巧的蹲在了个婢女尸首身侧,嵌着浅浅绿色指甲且长着厚茧的手几下的拨开了那丧衣。露出的酮体和婢女面色一样的青白,却不阻碍那姣好的身形。
活下来的十人里多数是男人,女人只有三个,除去这苗疆女子外就剩两个。即使同为女子,即使是豪放的江湖女子,面对着苗疆女子这种过分亵渎的行为不由得露出怒颜。
开口的女人眼角有着明显的眼纹,算得中等的容颜画着淡淡的妆,却也无法遮盖眼底的乌青与倦怠,“你做什么亵渎死者!黑乌子你、你这个心狠手辣的女人!”
甩了个“你白痴”的眼神,黑乌子的指甲划破还没有彻底僵冷的娇嫩肌肤,未粘稠的血液顺着伤口以极为缓慢的速度流了出来,流出乌黑泛蓝的血,带着腐朽鱼腥臭味道的血液。一个刚死不久的人会有这样颜色与味道的血吗?诸人闻着那仿佛埋葬地底千年、发酵的血腥味,几乎都面色青白,隐隐有着作呕的味道。
嫌弃的甩了甩手,腕子上数个银圈哐啷作响,黑乌子站起来拍了拍膝头的尘埃,一手叉腰笑嘻嘻的道:“怎么样?你姑奶奶我从不做没用的事情!”目光里闪烁着诡异的笑意,掠过其中两三个面色极为灰白的男子,“咯咯”一笑,“她们的味道不错吧?”
谁也没说话,只是面色不怎么的好看,捂着嘴大概是怕扫了面子的没有呕吐。
“黑乌子姑娘,便是敌人死了也是死者,”语音温柔宛若三月江南,似乎拂散了地底的湿濡粘稠,“活人怎都要尊重死者好些。”
说话的男子穿着淡杏色的长袍,嘴角的笑温润如玉且极有分寸,暖暖的给人舒心放松的感觉。腰间佩玉,身材挺拔,怎么看都是个上好的世家公子,只是独为那双眼黑暗得不带星光。
这个人西门吹雪认得,叶孤城也认得,其余的几个人也纷纷认得。无非是一个被称为“花神”的俊秀清雅的男子,一个拥有雄厚家势,一个江南花家内最疼爱的么子——花满楼。
“呿”了声,黑乌子撇了撇嘴,“尊重?那多无聊!姑奶奶死了绝对是被人扒出来鞭尸拆骨的份儿!”不优雅的打了个哈欠,不屑的轻哼说,“那还要什么劳子尊重啊?”她可不会不知道自己有多么恶名远传,有多少人恨不得喝她血肉,巴不得她下十八层地狱。既然自己死后会那么凄惨,又何必在意什么积阴德阳德什么的?
花满楼笑里似乎有着怜悯却又无处可寻,双手拢在袖子中轻置于身前,“花某保证会好生的安葬黑乌子姑娘。”
有瞬间的相信,然后又是极致的不信任充满了那双没有未来的黑琉璃色眸子,女子的嗓音微微的尖锐,“说得好听!你自己都自身难保!不过是个瞎子,学什么信口开河?!好笑!”说罢,黑乌子就负气的往这小苑外走去,可是她没能走出去,一辈子也走不出去。
僵硬睡在湿冷地上的黑乌子面上还是那张有着绝望的表情,漂亮的银冠散落在一侧,柔软的黑色墨发如水的铺满地面,被橙亮的灯火渡上冰冷的色泽。
银冠上的银片撞击着,一阵清脆的响声似乎夺取了他们的呼吸。
置身事外的叶孤城和西门吹雪都有看见银针的来路,只是他们没有出手帮忙,更没有出手帮忙的意思。他们做的只是冷眼旁观看着一个好好的大姑娘就这么香消玉损了,看一个被诸人怀疑是凶手的无辜女子死亡。
地底的风总是湿热而抑闷,犹如夏日风雨来临的温度,压得人心里发慌。
一个怀疑的人死了,为求生存的人会下意识的寻找个不是自己的存在,因为他们想要活命,想要杀掉即使不可能是凶手的存在。他们是武林正道,可是在生死面前他们是自私自利的人,多活一个人意味着将来他们找到宝物就会有多一个人瓜分。毫无疑问的,西门吹雪似乎能看见一场自相残杀的场面。
西门吹雪看得明白,叶孤城更加看得明白,甚至从他们身上反省着自己的所作所为。
“不是我杀的。”站在离黑乌子最近的青年自是发觉了那怀疑的目光,摊了摊手,微挑的凤目里有着讥诮的风韵,双手绕在胸前,“我和她无冤无仇。”
杀人的不是他,也不可能是他。因为取了黑乌子性命的是一支大半没入眉心穴的银针,末端缕空的漂亮银针,不过数秒时间已经让那漂亮肌肤乌黑如碳的狠毒银针。而他——韩如轩用的是刀,完好无损安置在皮套里的厚重双刃刀。
西门吹雪看了看拱门外沉静的建筑,再将目光落在了黑乌子的尸身,抿唇不语。
“真是狠毒的针……”拔出针的是个身材瘦小,更准确地说是个面黄肌瘦的青年,似乎被饿了好几十年的青年,可是他的手很漂亮。手指修长,指尖圆润,指甲有着淡淡的桃花粉色,很难想像这样的一双手是属于这么个面瘦如柴骨的青年。漂亮的手里所捏的针抽出了黑色的血肉,点点银色倒刺格外的森寒。
黑乌子的眉心有着拇指大小的洞,空荡荡流出污血。
“外面还有人对么?”女人心总是敏感而善于发现危险的因素,年轻的女子是怕害的,害怕得说话的时候都在瑟瑟发抖,求助的看着便是貌美也掩不住岁月流逝的女人,“师姐,我、我们能活着出去对么?”
一句话,也是不少人的心声,一时间沉寂得诡异。
“孙敏休要胡言乱语!”是安慰叫她师姐的孙敏,也是安慰她自己。
起了开头,就像打开了秘密的潘多拉盒子。他们已经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城呆了太久,为了生存为了活命已经双手染满了血腥,可是当生存无妄,一切都是枉然时崩溃在心底落地生根。碎碎呢喃到最后的哭声嚎啕,不过短短时间,已是人心涣散。人心,脆弱得不堪负重,即使更多时候它都坚不可摧。
很吵,吵得心起杀意。
“闭嘴。”声音很静,静得冻结所有人的情绪。
说话的是叶孤城,冷眼扫视诸人,然后折身走出了这满是血腥臭味的院子,在诸人紧张的视线里安然无恙的离开。紧随其后的是面容冷峻的西门吹雪,走得不染尘埃,白衣如雪。
黑乌子死了,所以花满楼走上前要按约定的将她好生埋葬。
“她的尸身化成了血水。”他们一个个都看着,看完全不知情的花满楼几欲碰到那乌黑的血水,面无表情的冷眼旁观。所以他们才不会开口,也不会那么好心的去开口,对他们来说死一个人就是死一个潜在的敌人,尽管这人是最不可能是敌人的人。所以开口的是和他有交情的和尚,人人都知道的老实和尚。
“血有毒。”一个上前,老实和尚制止了花满楼依然伸下去的手,微用巧劲的拉直了这与书生无意的身子,感叹声,“自作孽不可活哟!她也算死得安好。”无痛无楚的死亡,死了虽无身躯,却免除了生前所担忧的厄运,无疑是个很好的死法。
花满楼微微叹息,“安息。”
院子已经没有再呆下的必要,所以花满楼和老实和尚一起离开了,驱散身上几欲入骨的腥味。
他们无心跟上叶孤城与西门吹雪,只是他们两个走得慢很慢,慢得比散步还要闲散烂漫。花满楼自是看不见两人并肩而行的温和场面,只是觉着气氛的变化,令他所略微感到奇怪的变化。可是老实和尚看得见,眼里掠过惊讶,然后故作神秘的笑了笑,最后在一道警告的冷冽目光下讪讪一笑。
他是个老实的和尚,所以他应该什么也没有看见对么?
“西门庄主。”
听见了听不见似乎并非那么重要,重要的是走在前头的人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打算,反倒是一脸似笑非笑的叶孤城停下了脚步。
叶孤城的视线里冷淡的带着居高临下的味道,双手轻饶在胸前,“不知花公子有何疑问。”
太过凌厉的气势让温儒的公子眉心微拢,虽是不喜欢这样的气息也没太过明显的表达,不过是微微叹息的软和了嗓音说:“想商讨关于出路的事情。”
冷色的眸掠过一丝笑意,足以令老实和尚胆战心惊的淡薄笑意,可是他不但也不能表达出来。因为那丝笑里有警告,以命为终结的警告。其实老实和尚的武功是一流的,可是在一流之上的叶孤城面前他觉得自己的性命会不值一提,削断他的脖子与削断一根草没甚区别。可即使老实和尚没有说出来,一个人的气息变化和身体紧绷程度是比话语更好的表达方式。
而擅长感觉的花满楼自是发觉了老实和尚的不妥,可他什么也做不了,只是静静的等候对方的回答抑或其他。
“回答之前,尚请花公子回答在下一个问题。”手指隔着衣裳摩挲着手臂,一点麻痒外在外其他感觉。叶孤城的句子是妥协,可是带丝软襦的语音却是绝对的强势,如同帝王命令的强势,是一种惯性的使然。
花满楼不畏强权也有着属于自己的气势,和冷血的、温软如玉的两种极致相反性子,恰至好处的温和笑容都让人忘了他不仅仅是人人称赞的“花神”,还是花家备受宠爱的么子,人在良好的家事与教育下总会有属于的气势,只不过会不会隐藏罢了。所以他会在有人杀人的时候不去阻止,会在逼不得以的情况下动手杀人。
花满楼杀的人很少,知道他会杀人的人很少,所以在渴求纯净的百姓与江湖人眼中他成了无瑕疵的存在。
热爱生命并非等于任人鱼肉、宰割,所以在叶孤城略带威胁的气势下花满楼还是那般的从容镇定,除去那微微泛白的唇角在叶孤城眼中像个寒霜里一枝独放春花。对于这样有骨气的人叶孤城总是欣赏的,收敛了咄咄逼人的气息,温和得是个被冻结温度的俊朗世家公子,“花公子为何来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