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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白玉古城 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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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的王城没有天空,有的是釉彩的天幕,是纸醉金迷的靡靡,是人心深处的黑暗丑陋。不可否认,那些画却是栩栩如生,巧夺天工得不逊于那些精致的雕刻建筑。
无甚兴趣的看了眼天幕,叶孤城在温热的水里洗去全身的湿黏与肮脏,然后再穿上崭新的宝蓝色长衫。伺候的婢女的表情很淡,淡得像是个木雕,一个被操控的人偶娃娃。挥手散下了两名准备为他干发的婢女,叶孤城看着铜镜里面色如常的自己,脑子里却是运转着从进入森林起的记忆,试图从中找出破绽,足以摧毁或威胁这骨城的破绽。
死去的陶月与非人非虎的清秀少年,鲜有的往生蛊,引他们入密道而后消失的方静,甚至是那石洞中被斩杀的大汉,直至现在自称为倩儿的红衣如火的小女子。从一开始便是骗局。叶孤城有这个意识,且是他自愿跳进的一个骗局,眯了眯眼一丝亮光从幼细的缝隙里飞快的掠过。
消失的方静是死了?还是……就在某处?叶孤城抬眉看向桌子上困在白玉灯里的蜡烛,甚至是看着飞蛾扑火。火焰晃了下,原本坐着人的凳子没了人,取代的是数支汇聚着诡异亮蓝的粗针。
叶孤城没追也没打算追,反倒是细细的观察那八、九根足以把他捅成马蜂窝的毒针。针粗有幼童半个手指般粗,细看方才能看见上面雕刻着精美的草木图腾,甚至还渗着股沁人心脾的浅淡幽香,香甜的幽香。
“梦千年。”
“倒是个好听的名字。”叶孤城站直了身子,看也不看走进来的冷峻男子,只是看见一只白得渗人的修长手指拔出了一根毒针,带了倒钩细刺的毒针。
梦千年,一梦千年。死于梦中的毒,无关疼痛,令人死得舒服的剧毒。只是这针忒是阴毒了些,没入体内不单难以拔出,还得承受倒钩的剧痛。一棒子一颗糖,世上哪有舒服死的方法呢?
穿破纸窗的窗户灌进了风,略是潮湿阴寒的地底之风。
夜风寒,古玉寒,寒透肌肤入骨。
承受了过多阴寒的檀木窗是脆弱的,承受不起外界的分毫撞击力。西门吹雪随手捏碎了手中毒针,顺带的还拍碎了会致命的凳子,避免了闯入的人把那些毒针全数吞没。居高临下的看着躺在脚边的光头和尚,西门吹雪往后退了一步,丝毫没有出手相救的打算。
随后跟上的是个青年,生得浓眉大眼,唇有些薄的翘起狠厉的弧度,微挑的凤目无心的流转着一份风流。青年身形挺拔高瘦,看起来不怎么能受力的腕子带着三个银圈,下面的手指握着把双刃刀。那种看起来很重,握起来更加重的双刃刀,可这青年似乎握得很轻松,此刻更是把一面刀刃放到了和尚的颈侧。
“把偷的东西交出来,否则杀了你。”不是玩笑,青年轻哼了声,看眼没打算出手的二人,继续目光阴毒的盯着老实和尚。
和尚想哭,身体被那冰寒的刀的温度弄得全身都起鸡皮疙瘩了,闷咳着吐了口淤血,为自己辩解道:“和尚我才不会说谎话!只是看着那镯子漂亮就拿来看看!和尚不会做偷鸡摸狗的事情!”
“不问自取便是盗!好个巧舌如簧的假和尚!”青年没生气,只是用刀刃的一点儿割破了老实和尚的厚皮。老实和尚支吾了声,憋得脸红的反驳道:“和尚没偷!况且和尚还是当着你的面拿的,是你没开口。”
挑了挑眉,青年察觉什么的收起了双刃刀——背在身后的皮套,伸出手有点没耐性的说:“那你把镯子还回来!”
小心翼翼地,老实和尚从袖笼里摸出了个外表光滑,内里雕刻着文案的银镯。青年一把夺过了银镯就放进了怀里,生怕老实和尚把它给抢了似的,瞪了眼不知怎的在地上翻来覆去的和尚,用脚踢了下,“喂!装死去外面……喂!”
痛得面青唇白的老实和尚昏厥了过去,让青年张了张嘴,看着一直冷眼旁观的两人,澄清的说道:“你们都看见了!我可没杀这个和尚!是他自己死掉的……”怕他们有什么反应,青年一个纵身的从破烂的窗户逃走了,动作利索得很,一看便知是常做这种事的人。
老实和尚没死,在青年走后又活蹦乱跳了,有点尴尬的朝叶孤城他们笑了笑,解释说:“和尚是老实和尚,可没骗那韩如轩。是他自己误解在先。”
瞧着和自言自语没甚差别的和尚,西门吹雪知晓这人便是失踪了不少日子的老实和尚,眸色微冽,“你再动便真的是……死和尚。”很好的,一点银光后又是毒针扎在了老实和尚手指边的地面,甚至是把好好的白色地面弄出了团墨青色的氤氲。
毒啊剧毒!老实和尚“蹭”的躲到了西门吹雪的身后,苦恼的抓了抓脑袋,“和尚我什么都没做啊!”扳着手指头,一本正经的回忆着说,“只不过第一天烧了个院子,第三天拔了一个花园的花,第九天堵塞了条水源……可是和尚还是没找到出路。”老实和尚做的事连他自己的手指头都数不清,冤枉的蹲在了地上,“和尚我只想离开!”
叶孤城看得眉角微挑,拉开了西门吹雪和他的距离,然后在继续听老实和尚的自言自语。其实西门吹雪觉得叶孤城的动作很小孩子,很无趣的无聊,只是他的表情很认真,认真得让人觉得真的是一件很大很重大的事情。
和尚说他不喜欢这儿,丁点儿的都不喜欢。和尚说他已经呆了一个月是最早来的一个,然后看着一月之内多了二十几、三十几个人,再然后看着他们彼此打斗死亡,到现在只剩下十来个人的被圈禁在很大的高墙之内的世界。虽然说是圈禁,可他们能够自由出入整个白玉骨城,然后发觉这座城的完美无瑕,心灵受打击的开始自暴自弃。
和尚还说这城除了引领他们进来的倩儿会说话外,那些个婢女都是哑巴,他快被弄成疯和尚了。
面对着舌燥的和尚,叶孤城把他给请出了屋子,瞧着那从破窗探出的可怜兮兮的脑袋,冷笑着阴冷的目光逼得老实和尚缩下了脑袋。
没了障碍物,叶孤城偏头看向西门吹雪说:“你怎么看?”
怎么看?还能怎么看?西门吹雪轻笑,迈着优雅的步伐往外走,“既然是骗局还有话可说?”并未即时跟上的男人眉梢带寒,似笑非笑的眸子里有着狐狸的狡邪,语音微沉的隐含,“只有骗局,方才有话可说。”
刚跨出门槛的白衣之人自然是听见了这句话,他笑了笑,似嘲弄又似不屑一顾。西门吹雪自是知道这个理,所以他不开口说话,径自的走出了为他们准备的小苑,走在灯火阑珊的古城。周围的景色如诗如画,玉桥下的水是活水,数个泉眼喷吐着从污秽里脱颖而出,养活成群锦鱼却养不活枯死莲叶。
曲折水上廊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个供以歇息的亭榭,玉灯鬼火,水光潋滟。不是如痴如醉,更似如鬼如魅的诡谲。
在西门吹雪经过第六个空亭榭的时候里面有了一个人,除了他之外的另一个人,对他笑的和颜悦色的少年,脸上有道狰狞伤口的少年方静。
“速度真快。”方静不介意自己的脖子被威胁,笑意盎然的打量着冷傲如雪温度的男子,挑眉之际那伤口也跟着跳动,看上去硬是添加了几分不和善意味在其中。
“怎么发觉是我的?”想了想,方静轻易的拨开颈子上的剑,“我只是无缘无故消失而已。”
在他身后是个身子僵硬的无辜和尚,勉强动了动面部,换得的不过是锥心刺痛。方静嗅了嗅空气里的湿濡,侧身瞧着一动不动的老实和尚,笑得温和且善解人意,“老实和尚别妄动内息,只会让毒更快的流转全身。”抬起眉,看向了老实和尚身后即使在弱势下也高傲不羁、仿若王者君临的男人,继续笑着说:“和尚老实了,只能被人给利用。”
“西门庄主不想和我说话?”自顾的歪了下头,方静笑得有点无邪,只是那双眼寒得渗人,“因为我欺骗你们?可我也没办法啊。想闯白玉骨城的是你们,作为主人的我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叶孤城对于方静的话轻蔑的笑了,很惬意却是让人明确的感觉到了压逼,“西门自是不会为了无关紧要之人生气。方城主的手段很低劣,不想发现也难。”生气?连叶孤城也想不出能让西门吹雪对此生气的理由。不曾有过信任,怎么有情感波动?即是被信任的人背叛,叶孤城清楚的知道面冷的西门吹雪也不会生气。
背叛是对方的选择,与他何干?
况且西门吹雪也没无聊到这种地步不是?
“手段太高明,不好玩。”方静说得理所当然,悠闲地迈步走到西门吹雪面前,嗅了嗅那冷凛的冽香,笑弯了眼眉说:“真是喜欢的味道啊。有着血液的鲜甜。”
剑气,来自于叶孤城之手,可他没用剑。他用手,以手劈出的掌风为剑。到了他们这个程度的剑客,真正的剑早已是可有可无,叶落飞花甚至都可以成为杀人的武器。
即使方静躲开了,却还是被划伤了左面的脸庞和削断了鬓侧青丝。笑得有些古怪的方静吃了手指沾染的血液,属于他自身的黑色且泛着浓郁腥臭味的血液。
上好的剑的确是好物,只是心中有剑更好,至少在腰间无剑之时还可以使用心剑。划伤方静的伤口是剑伤,来自于叶孤城的心剑之伤。其实方静的武功不好,在叶孤城的手下过不了二十招,可是现实总会有偏差,很大的偏差……
一攻一守,一进一退,是不可退避亦不可强攻。
两个人跃出凉亭,粉碎娇艳的紫色莲花,搅乱一池静水。你来我往的行如鬼魅,可是还是没有结果之分,即使方静是明显的落了下风也和强势的叶孤城不相上下。因为他的轻功很好,好到早已成名且内息深厚的叶孤城都足足慢了一拍。是僵局,一场胜负明显的滑稽僵局。
比武的两个人心知肚明,旁观者的西门吹雪和老实和尚更看得明白。
“再这么下去他会死掉耶!”是老实和尚这么说,不知何时他能动了,还拿起了桌子上的酒壶喝起酒来。不戒酒的和尚还是和尚么?戒酒的和尚有一定会是和尚么?西门吹雪瞥了眼六根不净的光头和尚,目光却是落在迈着盈盈莲步,怀抱精巧琵琶走来的红艳女子。在倩儿迈步跨上凉亭阶梯的第一阶时森冷得满是煞气的乌色长剑出鞘,剑柄的手很白很白,白得足以看见森森骨形。
倩儿的轻功也很好,却没有方静来得好,所以她打不过以快狠准出名的西门吹雪,所以在避开第一下的时紧接第二下之际琵琶落地,裂得细碎。
西门吹雪有很多丝绢,白得和他肌肤一样的丝绢,所以他又在擦剑。
琵琶的琴弦很幼,灯火里折射出盈紫色的绚丽光辉,如发丝般纠缠不清的在地面哀鸣。红色的衣在水里洇开了,绝丽得是盛开的红色重莲,娇美得无与伦比。倩儿死了,死在了水里,然后身子比水重的慢慢沉入了水里,或许会等待尸体发胀之时得以再次重浮水面。
丽的人即使心如毒蝎,死了也是美人,惊心动魄的美人。
“阿弥陀佛,善哉。”和尚能说能动,可是看着美人的死却只说风凉话,双手合十在身前,虔诚的呢喃念着超度的经文。老实和尚自是瞧见了来自于那冷傲如雪的人那眼神,摸了摸鼻子尴尬的笑了笑,拉开了彼此距离才说道:“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可若是和尚我自己都没命了还怎么救人?且这女施主罪孽深重,未尝不是好事。”
所以和尚很老实,确实是老实和尚。
水声哗啦,溅起三丈余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