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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白玉古城 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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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梅山庄的冬季很长,一年里大半以上的时间都处在冰天雪地中。除去冬,还有少得可怜的三月春季,不融雪却满山翠绿的、满布野花的春季。
四月,春季。一夜忽临万树开,白雪不及风雨来。
晨练后的人站在空旷的草地,顺风垂散绑得松的发带,青丝如墨般在空气里洇开,夹杂着雪的冰凉。手腕微动的将长剑归鞘,西门吹雪吐了口浊气才问准时站在小苑门口的妙龄女童,“苏苏,有事?”若非有时,现在的苏月伶是不会随意到他的小苑,那个曾经天真活泼的小女孩在他离庄的数月消失无踪,完全的被抹杀。
“有人拜访。”
拜访?在天微亮之际?西门吹雪看着融化在叶尖的细雪,应了声转身入屋。苏月伶面无表情的行了个该有的礼仪,也转身离开了小苑,瘦小的身影走得很直很直。
人会变,且善变。
简单的清洗一番,西门吹雪来到专门接见外客的厅堂,入目的是那浑身散发着孤冷的面容精致的男人,“叶孤城。”
岁月会给大多数的人苍老,有的人却是越发的内敛、深不可测。叶孤城是属于后者,不过隔了数月的光阴,西门吹雪觉着这个男人越发的难以看懂,看得懂的也是水月镜花。
他的视线里是陌生的,记忆沉淀在冰冷的深渊之下。叶孤城善于观察,更是敏感,笑对上西门吹雪的眸子,拱手一拜宛若书生儒气,“西门,数月不见。突来拜访,还请见谅见谅。”瞧着自家客套的爹爹,叶长离很不雅观的翻了翻白眼,扯开嗓子的叫道:“大哥哥!”过了一年的叶长离五官又张开了些,眉宇里有着两三分叶孤城的味道在里面,只是这孩子爱笑所以被忽略了。
看着已经到自己髋骨附近的小孩,西门吹雪难得的伸手摸了摸那柔软的小脑袋,示意屋子内的侍婢可以退下方道:“不知叶孤城你所来何事?”
听他这么一说,叶小包子不乐意的扁扁嘴,受委屈的问道:“是离离想来看大哥哥不行么?家里的人都闷死了闷死了啊!”
只是那双眼睛里写的可不是这些,西门吹雪彻底的无视他看向对此默认的叶孤城,真的是因为小孩无聊?可能么,这个理由让西门吹雪觉得似乎怪怪的。
“长离说来找娘亲。”掀开了茶杯盖子,叶孤城吹了吹微热的茶水,浅酌如同上好佳酿般。孩子的谜他早已猜到了,只是微微的感到不可思议,隔着水雾的看着面容冷峻、五官深刻的西门吹雪,叶孤城抿着的嘴角勾起一丝淡不可查的笑意。他,不反对不是么?却也不和叶长离说自己的想法,任由着小孩子瞎折腾。
毕竟小孩子会让人能微微放松警惕。叶孤城可没放过西门吹雪那小小的颤抖动作,敛眉不语的喝着温和的茶水。
西门吹雪的手抖了下,只是吩咐下人去准备干净的屋子,“二位自便。”说罢便是折身出了这厅堂,前往在万梅山庄另一端的书房。每日的事情并不多,只是很琐碎,琐碎得让你不得不花大量时间在上面。
“长离,跟着这个小哥四周围看看。”没有商量更不是提议,叶长离微微害怕地看着那张宛若神祗般的身形欣长的男人,喏喏的点头,最后目送他起身离去。
其实叶长离是害怕的,害怕自己强大的父亲。可是他又是钦慕着这般强大的父亲,他想,他只要努力也可以和自己的爹爹一样。他先要自己的未来在自己手里面,所以他讨厌那座黄金囚笼的白云城,即使他在里面受到至高无上的待遇,也一样的不喜。
微叹口气,叶长离却看见从回廊里走出来的女孩,一个有着好看的脸却面无表情的女孩子,“你好漂亮。”
“小姐。”小厮说。十一岁的苏月伶已有了倾色的影子,只是冰冷着让人退避三尺。他们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个被带回来的女孩子,随着第一声“小姐”,渐渐的大家都这么称呼了,再加上庄主又没开口说什么,这个称呼变这么定了下来。听这一声,叶长离惊愕地张了张嘴,有点失落又有点哀怨地问道:“你是大哥哥生的?”
苏月伶第一次听有人这么干净的眼神,第一次听人说她漂亮,看着那挤眉弄眼的模样,心中隐隐的好笑,“我是庄主领养回来的。我叫苏月伶,你呢?而且,庄主是不可能生孩子的。”她说得认真执拗,幽黑明亮的眸子倒映着叶长离乖巧的脸。
“是啊?我叫叶长离!”叶长离可不在意,在意的是有个和自己差不多的孩子可以玩,笑弯了眼眉如月上梢,“你会陪离离玩的对吧?”也不待苏月伶有反应,拽起她的手就往外拖着跑……
另一边,叶孤城跟在离西门吹雪的一步之外,欣赏着万梅山庄与众不同的春景,散心随意地道:“小儿胡口乱语,还望西门包涵。”
包涵?包涵是什么?西门吹雪穿过了竹廊,入目的是一座两层高的绿瓦砖墙,绿藤萝编织在白墙上,倒影簌簌。爬了窗、蔓了墙,几乎将这座楼三分之一都纳入其中,或许在阴雨天里弥漫的不是这份闲散的绿意,而是沁骨的森寒。
西门吹雪瞥眼身后且随且行的男人,“养不教,父之过。”
“教不严,师之惰。”叶孤城看看推开来的屋子,偌大的屋子排放着整齐的书架,装订的书安谧的沉睡在书架上,不染尘埃。看了眼,饶是心思粗大的人也能发觉这书房主人的用心打理。
书房一面朝山,一面向阳,在这明媚天气里总归是满室明亮的,但更多的时候是灯火不灭。
长时间点灯熏香,屋子里散不去那檀香入骨。
“我怎不知何时收了个徒弟。”西门吹雪坐在了书桌前,双手合十的搭在小腹,似笑非笑地看着坐落在下方竹椅的俊秀男人,“难不成叶孤城,叶城主是个无人知晓的无赖不成?”西门吹雪很年轻,记忆等自然都是不会有错落,听得叶孤城这般理直气壮的话语,唯一的感觉不过“无赖”二字。
叶孤城是无赖呢还是无赖么?被问到的主人轻笑着隔空取物,指腹抚着微微粗糙的面皮,似自言自语又似在回答西门吹雪的话语,“大约是的吧……”
光色越发的淡下来,绵延细雨编织了一整个世界的半透明纱网。
雨声噼啪,树影摇曳,是夜还归白昼不分。
不知何时掌灯,不知谁先呼吸深远。
沉寂里是叶孤城翻书的声音,是西门吹雪笔落宣纸的沙沙声响。
明亮灯火里看得眼睛微酸的西门吹雪叹口气,全身放松的靠在舒软的椅背上,目光却是落在下方椅子中看得极为认真的男人,“叶孤城,你来我这万梅山庄到底是为何目的。”
世人都说认真的男人最好看的,以前西门吹雪不觉得,现在的西门吹雪觉得似乎是那么回事。认真的叶孤城的确是难得的好看,比起风华绝代、玉树临风,这样的楚楚谡谡更令人悸心。
叶孤城拇指与食指翻了一页新的书纸,半笑是如同女子的风姿绰约,“若西门不介意,我说出来也无妨。”
介意?不介意?介意那个所谓的目的么?一步一心机,一步一为营,那样的日子西门吹雪不是不知道,不是没有试过。只是在这个转换了的世界和身份里,西门吹雪觉得他似乎有些松散了。只是感觉像叶孤城这样的人若无心机,他大约会一剑杀了。兀自一笑的把桌子上未处理的文件分成平均的两份,再湿多支毛笔道:“怎会介意。劳烦叶孤城先帮我处理了这些杂物。”
至于目的什么,慢慢来,他或者他都不曾心急。
看着明显呆了下的叶孤城,西门吹雪突然发觉自己的心情很好,举着手里的毛笔,“怎么?叶孤城是觉得我在大材小用?”“怎会。”叶孤城淡淡的回应了声,站起来自觉的端了张凳子上去与西门吹雪平排而坐。好在这书桌够长,即使他们之间隔了点缝隙也还后诸多空位,并不会显得太过拥仄。
这几日,无非是叶孤城陪西门吹雪处理了庄中事物,或者西门吹雪带着叶孤城周围闲转,而叶长离则是和苏月伶玩在了一起,差不多的孩子,有着还不多心思和成熟的孩子,总归是相处得来的不是么?
夕阳暮下,是美是毒。
叶长离笑得很开心,站在庭院里,一手拉着苏月伶的手腕,一手朝西门吹雪说:“大哥哥,月伶姐姐好漂亮还会和离离玩儿!不像家里只有我一个人,他们都不敢和我玩儿!”笑弯了眼眉,是孩子的真挚,是注定了身份的孤独。
“继续玩。”西门吹雪看眼因他出现而淡去了纯真笑容的苏月伶,再看眼在一侧照顾他们的三两人,转身离开。叶长离再看着自己爹爹的时候是颤抖的,细微得只有被他攥着手的苏月伶能感觉到,瘦小的身子站得很直地说,“爹爹。”
自己的孩子怕自己是好事还是坏事?叶孤城无法分辨,更无法去主动的消除孩子心头的恐惧。因为他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的,习惯了用命令的口吻,尊贵的身份去教育自己的孩子,就像他的父亲却没有那么严厉的教导着。只是他,他不想还有纯真的叶长离和他背负一模一样的悲凉,所以叶孤城不太在意已经玩得快癫的儿子,转身时语音平淡,“好好玩。”
孩子要有孩子的模样不是?虽然两个孩子都心思颇重,但却是最好的玩伴不是么?
想来至此的叶孤城微笑着跟上了西门吹雪的步伐,“西门在想什么?是同情?”
同情?同情是什么?西门吹雪不屑一笑,看眼身侧比他高出不少的叶孤城,“是可怜。”
这一句后彼此没有交谈,膳食时间西门吹雪是回自己的小苑,除了处理庄物他没有再出小苑半步。一切照旧如从前般枯燥而无味。至于小长离则依然的和苏月伶一起玩,玩得乐不思蜀,玩得快忘了他并非普通人家的孩子,他身上背负的担子并不轻。只是令西门吹雪微微感到松心的是苏月伶,那个转瞬长大不少的孩子,在合适的岁月有合适的陪伴,一生人大约也足够了。
而叶孤城呢,白日里越来越少见,却往往在西门吹雪离开、或者有什么需要的时候出现。一点小小的温暖,一份不禁意的温和,就像两株意外合成连理树的细叶榕,待到发现时早已无从考据。
夜已深,看闲书的西门吹雪微微闭目,睁开眼看着新鲜摆放在桌角的热茶,抬眉入目的是深邃如渊的眸子,“叶孤城,你是万梅山庄的小厮?”
“不是啊,”叶孤城“呵呵”的轻笑着,如涟漪般四散在空间里,目光执着得几欲令人窒息,“只是……若是西门倒也无妨。”嗓音低沉而温软,甘醇似闻香而醉的好酒。西门吹雪抿唇不语,只是沉默的看着那双令人沉沦的黑眸,勾唇却非笑意的冷色,“倒贴?”
“倒贴?”是倒贴么?叶孤城缓步走到了西门吹雪的面前,坐在他身边,彼此呼吸纠缠不清,“尚可接受。”
西门吹雪第一次觉得叶孤城其实是个真正的王者,咄咄逼人的气势将让他觉得宛若困兽斗,这般的感觉并不喜欢。微微拉开距离,西门吹雪吐吸着,面若冰霜,“叶孤城,你觉得你是那种一见倾心,二见钟情,三见生死不弃的人?”
“西门,你觉得你是那种一见松心,二见放情,三见包里纵容的人?”
“我不是,你也不是。”西门吹雪一把推开了面色顿时阴沉的叶孤城,冷笑着衣衫摆动,白衣如魅的消失在夜幕之下。
坐在凳子上的叶孤城低沉的笑着,震动了心腔,他伸手端起那杯微凉的茶水,浅饮浅酌,“这般好茶浪费了,可真是会后悔得自打巴掌。你说可对?苏月伶。”
叶孤城抬眉笑吟吟地看着从门后走出来的娇媚小身子,温和的视线看得苏月伶全身警惕,“小儿可是入了苏小姐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