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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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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邮局出来,沈紫良心情愉快。在街边的花店买到新鲜的桔梗,一大把还带着露珠,捧在怀里非常丰盈的感觉。另一手拿着小邮包,摇摇晃晃。
走着走着,突然停下脚步。越过来往的车辆,对街通往公园的台阶上站着两个人,远远看去像相谈甚欢的样子。他半侧着头,左手放在裤兜中,一派潇洒随意。
江滨。
他今天穿墨绿色毛衣,长裤,不像平日西装革履的样子,却硬是穿出一种傲然的英气来。沈紫良就这样远远地望着他,她以前是不那么注意的,到今日才真正明白,衣架子是什么样的概念。
看着江滨与身旁的女子慢慢走下来,那女子穿着浅灰色的套装,非常干练的模样,站在他身边,一边抬头看他,说说笑笑。
非常像……一对夫妻。沈紫良想,突然觉得空气变得有些闷。她转身,正想离开。
移走视线的一刹那,对面的江滨正好看过来,目光在空气中擦撞,他脸上的笑容更深,偏头跟身边的女子说了什么,沿着人行道走过来。
“这么巧,去哪了?”走到她面前,江滨问。
紫良晃晃手中邮包:“领包裹,真的好巧。”不知道怎么,总觉得很平常的一句话,也被自己讲得别扭万分,她察觉到这一点,有些沮丧自己的状态如此不佳。
“恩。”江滨偏过头,“介绍一下,这是徐桢,我同事,这是沈紫良,我……妹妹。”他顿了顿,似乎找不到更适合的词来说明彼此关系,最后说出口,轻轻两字。
沈紫良看着他。这是江滨第一次把她介绍给他朋友,可是妹妹这两个字,她却不太喜欢。
“你好。你们的姓不一样啊。”徐榛微笑着问。
“不是亲妹妹……”江滨正想说话,却被紫良打断。
“我们不是兄妹,是青梅竹马。”她说,非常坚定,“感情很好的青梅竹马。”
江滨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转过头来微笑着对以眼神询问他的徐桢说:“是的,她说的没错。”
“很高兴认识你。”徐榛笑道。女人的直觉非常可靠,她在第一眼就相信自己的直觉。早就风闻江滨有喜欢的人,不然也不至于这些年来各式各样的美女在身边都可以视若无睹。周家俊总说那女孩子不知情,今天一看,倒也不一定。
“那我先走了,对了,下次来我家,我做一桌你喜欢的菜,江滨。”徐榛说完挥挥手,笑得非常愉快地走了。
走两步接到电话,那头传来周家俊懒洋洋的声音。“老婆,我不开心,肚子饿了。”
徐榛回头看了一眼,见江滨与沈紫良并肩走远,渐渐隐没在人潮之后。“我倒是非常开心。”真的,她第一次觉得,自己也许有做红娘的本钱也不一定。
这两人各怀心事地走在街头。
沈紫良抱着桔梗花,跟在江滨身后。一如他们少年时一样,他高,总是在前面走,而她跟在后面跑,嘻嘻闹闹,像这样安静的走着,大概是第一次吧。
她得以认真地看着江滨的背影。他走路的时候右肩比左肩高,或许墨绿色毛衣太宽松了,所以风吹动的时候,显得他的身影很瘦削。
他是瘦了吧。这五年来瘦了不少,他这种人本来就是工作起来不会照顾自己的,她早该知道。像江潍整天哇啦啦地叫,说大哥应该找个好女人,这样才不会因劳累过度而英年早逝。
与一双夫妻擦肩,紫良偷偷抬眼去看人家。那女子跟在男子身侧,一前一后地走着。紫良回过头来看江滨,是不是注定有一天,他身侧略后的位置是别人,而不再有她沈紫良。
这样她将不会再看到江滨转头时,清浅英俊的笑颜了。紫良抬起手,拉住江滨的衣袖一角。察觉到衣服上传来的力量,江滨停下脚步回过头看她。
“怎么了?”
“没什么。”她的脸被桔梗花遮去大半,非常轻地说。
江滨微微一笑,继续往前走。墨绿色毛衣的一角,始终握在紫良手中。他没有挣脱,她没有放手。
这条路是千里之外南方小镇的石板小路,他拉着她,笑容满面,一直走一直走。
“这是什么?”江潍坐在沙发上,看着沈紫良把邮包拆开,将里面的东西倒到地板上。“你不是来制造垃圾的吧?”
“小哥,看这个。”沈紫良从一堆小东西中找出一个竹蜻蜓,递给江潍。
“做工很差啊。”江潍左翻右看,在竹柄上找到一行歪七扭八的小字,读出来:“江潍造……”
紫良大笑:“你终于也知道自己以前的做工有多差了吧,还逼迫我必须好好保存。”
“当年你还不是开心得屁颠屁颠的。”江潍龇牙咧嘴的说,跳下沙发走到她身边坐下,“你就是特地把这些东西让家里寄过来啊?”
“恩,看这个。”沈紫良把三张折起来的纸摊开,原来白色的纸微有些发黄,看得出年代久远。江潍凑过去看,发现是三张人像。
“你画的我,我画的大哥,大哥画的你啊。”多是孩童杂乱的笔触,唯有画沈紫良的那一张,非常干净漂亮。江潍拿起画紫良的那张端详,摇摇头说:“不知道大哥画得多认真多辛苦,才把你美化成这样。”
紫良白了他一眼:“你不说是我天生丽质。说回来,江滨那时就很会画画呢。”
江潍笑了笑,没有说话。事实上他知道,江滨一直喜欢的是那些线条规则分明的建筑图,是磨不过紫良,为了给她画一张画像,才另外学来的美术技巧。
“就是这张。”沈紫良从一个黑色小包中翻出一叠一寸照片,找来找去,才拿起其中一张。刚好江滨从书房中走出来,便走过来看。
“什么?”
那是一个小男孩的照片,眼神桀骜不驯,就连拍照,也是微仰着头撇唇的。虽然是黑白照片,但仍看得出嘴角微肿,脸上有伤。
“这是谁?”江潍问。
“苏衍,或者苏衍生。”紫良说,从一旁的包里拿出一叠照片,就是苏衍做模特她拍的那辑,一起递给他们。
江潍接过,一张张看下去。“鬼认得出来,十几年面目全非了,你说照片上的小男生是现在这个?”
“对。”沈紫良非常用力地点点头,“他说的。”
江潍看着她:“所以上次回来你说的什么遇到没想到的人,就是指他?”
沈紫良点点头,江潍偏过头看了一眼江滨,将照片递给他。江滨接过,状似不经意地看了几张:“他的眼神……”
“很强烈对不对?”沈紫良兴致勃勃地问,“我一直很想拍他。”苏衍的眼神里有很多耐人寻味的东西,如果他穿着自己的黑风衣而不是其他衣服,她相信自己能把握到最真实的他。
其实她把少年时认识苏衍的事忘得差不多了,是他的出现提醒了那一段尘封的记忆,虽然只有短短一年。
那时候苏衍转学来,总是穿一件洗得发白的T恤,静静坐在角落里。整天都会跟人打架,脸上永远都有伤。那时谁都害怕他,那时只有她不怕。现在想来,不怕的原因倒也不是什么看得出别人有颗善良的心那么伟大,只是因为江滨江潍都护着她,非常安心,就不怕了。
唯一一次跟苏衍说话,是在她独自回家的路上,遇到他坐在小路边上喘气,手臂大概是被碎石扎伤,血液凝固在伤口,红红黑黑一块。
她于是走过去,拉他回学校清洗伤口。那时他已经打累,才无力挣脱她的纠缠。最后乖乖坐在医务室的时候,他盯着她的眼睛说了句话。
他说:“阿坊。”
她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那之后苏衍就转学走了。这是他们小小的交集,那时也觉得他的眼神非常焦躁不安的样子,长大后重逢才明白,那其实是凄苦的眼神,大概为生活所迫。
有种被隔阂在世界之外,非常想融入这世界中,但又抗拒着想保有最后一点原色的感觉。苏衍,多年后他还是那样,但已懂得在拍照时将那样的冲突小心收起。
紫良想到他的双眼,常常没来由地替他觉得酸楚起来。人人为生活所逼,但她还算好,有人疼有人宠,工作上也算一帆风顺没有什么大挫折,再见苏衍,如果他像以前一样坚硬骄傲,大概她不会这么难过。就是因为他懂得放下了身段,任人搓圆捏扁,眼神里却还残存着抵触,才叫人伤心。
他跟她身边的人不一样。他跟江潍不一样,他跟江滨也不一样。
她望着江滨出神。如果说江滨是绿,非常温和清新的绿,那么苏衍就是墨黑,一种浓重压抑的颜色。想到这里,思维被手机铃声打断,她看了看屏幕上的名字说:“是苏衍,我去阳台听。”
看她跑到阳台上,说话声音仍是活泼愉快。
江滨没有说话,放下照片站起身。“我工作了。”语调平稳地说完,往书房走去。进了书房,他第一次在家里把这扇门关上。
沈紫良被吸引了,她对苏衍很有兴趣,他看得懂的。无论紫良有什么样的眼神,他都会看得懂。而这次的看懂让他心里有一点突然疼痛起来。
他无力地闭上眼。
也以为自己可以再伪装温和的大哥多一点,现在才明白那时是因为沈紫良心无杂念,没有谁能取代他出现在她身旁,所以他没有怕过。
可是他们毕竟都长大了。
第一次江滨知道,什么叫嫉妒得发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