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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别! ...
第四十三章
闽南一座又一座的山峰,没有巍峨峻峭,只有平缓的山势。莆田少林寺就坐落在这里。无花缓缓走进了寺庙,一路而来,遇见的弟子纷纷向他行礼,无花优雅地轻轻颔首回礼。十八年,这里,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印在心头,即使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无花留恋地看着四周的景物,自己以后可能再也不会踏足这片祥和的所在了。
无花直接像天峰大师的禅房走去。他不是不重情的人,他的心中总保留着一处柔软,让他很难轻言别离。只是三生三世,他已经经历过太多的分别,甚至是生离死别。如果每一次都沉浸于离愁中不可自拔,那么,如他也不能在平安的站在这里了。伤春悲秋,总是生活安稳的人,才能做的奢侈的事情。
无花加快了脚步,衣袖被风吹起拂过禅房花木,徒惹花木轻颤,却依旧跟着风的脚步离开。也许无花本身就是一个极矛盾的人。这种伏笔早在性别转换,由女到男的时候,就隐下了。女儿的忧思,柔软,重情,喜聚不喜散。男子的冷静,甚至于冷酷。二十多年了,他在这里生活的时间已经快要赶上第一辈子,他已经接受适应了男子的身份。这种特别的经历,让无花能够更好的揣摩人心,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
有的人只看到飘然出尘的妙僧,有的人只看到了算计无双的风花细雨楼楼主。只有和他一起长大的千华,才隐隐明了,无论哪一种性格和气质,都是真实存在,无法抹去的。早在千华还未还俗的时候,就曾笑称无花喜怒无常。而在他还俗之后,昔日佛门居士变成了怪医千华,甚至自己也得到了一个喜怒无常的评价,这时,他才摇摇头说,我是真的喜怒无常,心绪波动,时喜时怒,我自己也控制不了。而无花他的心境从来都是平稳的,他不是喜怒无常,而是心思莫测。
也许无花上一刻还在辗转不决,而下一刻便已经在理智地算计得失。他当然也会儿女情长,但儿女情长永远不会影响他的判断。
绕过那香烟缭绕,庄严宏伟的大殿,有一处长长的石阶,石阶尽头的大门,是开着的,从大门外可以望见古木森森的庭院。无花敲开了天峰大师的禅房,心情复杂地站定,少顷,双手合什,低头叫了声,“师父。”
这位慈祥睿智的老人,心里已经明白了无花的来意。这是自己最得意的弟子,然而,他终究,与我佛缘浅。早在几年前,自己就已经明白,他不可能永远留在少林。于是,自己册立了无相为继任掌门,多少人惊愕不解,只有无花,心照不宣。有时,天峰大师也会想,如果是无花的话,继承的应该同时是南北少林的衣钵吧。天湖师弟早已经有这种想法。只是……在心中暗暗摇了摇头,无相哪里都不如无花,但最起码,他是少林弟子,继承少林南支的衣钵,足够了。
天峰大师停下手中的木鱼,抬起半阖的双眼,仔细再看了看无花。这一天,终于来了……天峰大师用他苍老而温和的声音道:“去茶室吧。再给我烹一次茶。”无花恭顺地跟着天峰大师身后,短墙围起的后院,小院里竹叶深深,草木幽艳,竹丛里三间敞轩,竹帘深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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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留香人不离鞍,马不停蹄,直奔莆田。又是黄昏。他寄托了马,竟趁着暮色,掠入少林寺,只觉时候已甚是急促,已来不及等候通报了。莆田少林寺的门大开,这里是人人都可以进去的地方,但也是人人都不敢轻易进去的,少林之名,威重天下,无论谁到了这里,都不免要生出敬仰警惕之心,这里的门虽是开着的,但可有谁敢妄越雷池一步?
楚留香也没有从大门走进去,他竟越墙而入——他心里只觉有种不祥的警兆,只觉纵是片刻之差,也等不得了。满天夕阳如血,一重重高大的屋脊,在夕阳下望去,就像是一座座山峰,被血染红了的山峰。
“阿弥陀佛”!这短短的一声佛号还未结束,屋脊四角的飞檐下,已同时闪出了四条人影。这四人都是灰袍白袜,四十多岁的年纪,四张庄严威重的脸上,都有一双精光闪闪的眸子。此刻这四双发亮的眼睛,全都刀一般瞪着楚留香。
楚留香暗中也不免吃了一惊忖道:“少林僧人,果然不可轻视。”面上却不动声色,微笑道:“大师们用过饭了么?”这本是句最普通的问话,两人见面,无论是多年老友,抑或是点头之交,大多会这样问一句的。
但这句话在此时此刻问出来,四个少林僧人却都不禁愣了愣,左面年纪较长的一人沉声道:“二十年来,已从无江湖中人踏上少林寺的屋脊,施主今日既然破了例,想必绝非无故而来,但请将来意见示。”
楚留香一笑,心知自己的来意,纵然说了,大师们也不会相信。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不求制胜,只求脱身。四僧人阻拦不及,那年纪最长的灰袍僧人沉声道:“玄通传警应变,玄妙随我来。”他起初几乎脱口而出吩咐“玄法”,话将出口之时,突然记起自己这个最得意的弟子已经经还俗了。尽管已经过了好几年,自己仍然没有习惯,改口吩咐玄通、玄妙去。这灰眉僧人,这便是玄法以前的师父,慧常大师。
楚留香知道此时若要求见天峰大师,这些少林和尚是万万不会带他去的,既然解释不清,他只有一走了之。想到天峰大师的性命,实在危在瞬息,他心里不禁更是着急,楚留香向西掠去。突听一声轻叱道:“施主留步。”一道雄浑而猛烈的拳风,已扑面直击而来。楚留香咬了咬牙,不闪不避,也不招架,竟以肉身挨了这足以开山裂石的一招“百步神拳”。只见他身子被拳风震得纸鸢般直飞出去。
被他拳风震飞的少年竟又飞了回来,笑嘻嘻站在他面前,灰眉大师见他毫不躲避受了一招,竟也不觉被惊得怔住,呆呆地瞪着楚留香,半晌说不出话来。楚留香故意挨他这一拳,正是要他暂时说不出话,免得惊动别人,否则他身子究竟不是铁打的,挨这一拳难道还会好受么?
只听那灰眉僧人终于缓缓道:“施主如此武功,老僧从来未见,不知可否示知名姓?”楚留香微笑道:“在下若是说出名姓,大师只怕便要以为在下是为盗经而来的了。”灰眉僧人道:“施主若为盗经而来,便不会走来这里。”楚留香一笑,道:“在下楚留香。”灰眉僧人道:“莫非是盗帅楚留香?”楚留香摸了摸鼻子,笑道:“大师远避红尘,不想竟也知道在下这见不得人的绰号。”
灰眉僧人阴郁沉重的面容,竟像是忽然变得愉快起来,冷锐的目光中,也开始有了些笑意,缓缓道:“老僧虽然久疏江湖侠踪,但却有个交游广阔的师侄,每当他来到此间,总会为老僧述说些新奇有趣的故事,而楚香帅的豪情壮举,正是所有的事件中最有趣,最能动人心魄的。”
楚留香道:“大师说的,莫非是无花?”灰眉僧人微笑道:“数百年来,少林门下若论交游广阔的弟子,也不过只有他一个人而已。”慧常对无花一向极为满意,此时也不吝赞誉。楚留香道:“他……他此刻是否已在这里?”灰眉僧人道:“施主此来,莫非就是找他的?”楚留香沉吟道:“在下此来,主要还为的是想拜见天峰大师。”
灰眉僧人道:“掌门师兄虽已久避外客,但楚施主这样的人,他想必还是乐于接见的,只可惜施主此刻来的甚是不巧。”楚留香着急道:“莫非天峰大师已……”灰眉僧人含笑道:“掌门师兄万念皆空,惟有茶之一癖,始终未改,他此刻正在品茶,那是谁也打扰不得的。”楚留香松了口气,展颜笑道:“天峰大师若是独自品茶,在下也就不着急了,只要能先见着无花师兄,也是一样的。”
灰眉僧人道:“施主此刻既然见不着掌门师兄,便也见不着无花。”楚留香动容道:“为什么?”灰眉僧人微笑道:“少林门下,精于东瀛茶道的,也惟有无花一人,只要他来到此间,第一件事便是为掌门师兄汲水烹茶。”楚留香面色早已大变,失声道:“无花此刻正在为天峰大师烹茶么?”灰眉僧人颔首笑道:“楚施主想见他们,恐怕只好等到明晨了。”楚留香心里简直要急疯了,面上却沉住了气,道:“他们品茶之处,莫非便是后院?”灰眉僧人道:“正是。”
楚留香突然一指灰眉大师身后,笑道:“但大师身后来的,岂非就是无花?”灰眉僧人道:“在哪里?”他回过头,背后空空,哪有什么无花的人影,等他回过头来,面前的楚留香,竟也忽然不见了。灰眉僧人的头一转,楚留香身子就飞窜出去。
等到灰眉僧人回过头,楚留香身形已到了短墙后。
无花面前摆着一只紫泥小火炉,一把紫铜壶,一柄蒲扇,还有一套精致小巧的茶具,此刻三个酒杯般大小的茶盏里,已倒满了茶,一阵阵茶香自竹帘中传出,再加上花香、竹香,当真令人心神皆醉。无花恭敬地双手将茶奉给天峰大师。
“这茶喝不得的!” 突然传来一声大喝。楚留香从竹帘里瞧过去,可以隐约瞧见盘膝端坐在地上的两条人影。庭院寂寂,风吹木叶,竹帘上花影流动,两人看来仿佛已在天上。坐在无花对面的,是个须眉皆白的枯瘦僧人,此刻他正从无花手中,接过茶杯,闭起眼睛,缓缓送到唇边。楚留香大骇,箭一般窜了过去,窜人了竹帘,大喝出声。
无花瞧见来人正是楚留香,挑了挑眉,他估计已经查出了不少事情,不然也不会找来了。虽然比自己预料的要早一些,无花心中也没有多少意外。自己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发生在主角身上,再奇怪的事情,也不算奇怪。
天峰大师却连嘴角的肌肉都没有丝毫牵动,看来就好像纵然天崩在他面前,他面色也不会变一变。他只是缓缓放下茶杯,缓缓张开眼睛,楚留香被他这双眼睛瞧了一眼,竟也不觉有些手足失措起来。天峰大师淡淡道:“施主如此闯来,不觉太鲁莽了么?”
在这这样一位前辈面前,任何人都不敢托大,楚留香躬身道:“在下一时情急,望大师恕罪。”天峰大师凝注了他半晌,缓缓道:“二十年来,能一路闯入老僧禅房中的,施主还是第一人,既能来此,自然不俗,先请坐下待茶如何?”
无花也微笑着道:“不错,楚兄既然来了,何不坐下来喝杯茶,以涤俗尘。”待楚留香坐定,又捧了一杯茶放在楚留香面前。天峰大师淡淡一笑,道:“原来是楚施主,难怪轻功之高,天下已不作第二人想了。”楚留香道:“不敢!”
天峰大师含笑道:“老僧虽然久绝世事,但能见到当世俊杰之丰采,心里还是欢喜得很,寒寺无酒,楚施主何妨以茶作酒。”他又端起了茶杯,楚留香忍不住又失声道:“这茶喝不得的。”天峰大师道:“此茶纵非仙种,亦属妙品,怎会喝不得?”
楚留香瞧了无花一眼,见他面色无半点异色。他是自信自己猜不到真相呢?还是即使将要被人揭穿,也依然淡定从容呢。如果是后者,那他的沉着和心机,也太可怕了。如果是前者,楚留香心中暗暗叹了口气。的确,天下没有几个人能把妙僧和杀人凶手联系在一起。就算是自己,到今日也依然希望这是一个误会,就像自己当初误会了南宫灵一样。
怀疑只是怀疑,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楚留香什么也不会说,忽然笑道:“在下受人所托,已为大师带来了绝妙新茶,而且在下自信对于烹茶一道,也颇不俗,大师难道不想先尝一尝么?”
天峰大师展颜道:“既是如此,老僧就叨扰了。”只是,他仍旧先品了手中,无花为他烹煮的茶水。
楚留香本见天峰大师答应,松了口气,却不料他仍然喝了无花的茶。惊道:“大师!”无花手里可是有着天一神水,无色无味,难以辨别,可以让三十几个高手丧生的天一神水!
天峰大师道:“楚施主?”楚留香却见天峰大师并无异状,丝毫不像中了天一神水,心下微有愧疚,看来无花并没有在天峰大师茶中动手脚。面色回复如常,笑道:“在下本想在大师面前讨个巧,好赎了在下擅闯少林的罪过。可是大师先品了无花师兄的茶,在下烹煮的茶,便要相形见绌了。在下如何能不惊,不怕?”
这种说辞不知瞒不瞒得过天峰大师,但他只是淡淡笑道:“老僧今日老福气,先能品到无花的茶,又能见楚施主妙手。楚施主请放心,无花的茶,老僧不是第一次喝,楚施主的茶确是第一次呢。”
无花心下明白,楚留香这是担心自己下毒害了天峰大师呢。虽然天峰大师也曾打伤天枫十四郎,但天枫十四郎毕竟是死在任慈手中的。天峰大师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师父,自己还不至于要对他下毒手。他立刻站起来,将烹茶的座位让给了楚留香。
楚留香看了看细心储存在罐子中的水,一边道:“不知,这是什么水?”
无花解释道:“这是昆仑山上,林间初雪所融雪水,埋于松林之下十载。”也亏得现在是古代,环境好,城外的溪水大都清澈,可以直接饮用。落雪落雨自然也是干净的。若换了后世,只怕是入不得口的。
楚留香赞道:“好水!”他自然是要赞的。对于烹茶来说,第一便是雪水,第二当为雨水,第三便是泉水、溪水和江心水。何况无花拿出来的水,来自高山之巅,又在松林中存放了十年。真不愧是妙僧!当世风雅无双!不是谁都有功夫有心思,远去千里取水,又耐心等了十年,才拿出来烹茶的。
楚留香又道:“无花拿出的水自然是上品中的上品,可是这天下还有另一种水,更为珍贵。”无花有些好奇,自己对烹茶一道也算是很精通了,还有什么更好的水,自己却没有听过呢?道:“是何水?”楚留香道:“天一神水。”一面又看了一眼天峰大师的面前空了的茶杯。
无花好笑,楚留香这是试探自己呢。他怎么就以为自己一定会拿天一神水来害人呢。天一神水,无色无嗅、难以察觉,是不假。可是天下难以察觉隐秘非常的毒药多了,自己手里能拿出来的就有好几种。天一神水自己总共才得到一小瓶,除了替阿静解围,在札木合身上用了一滴以外,其余全拿来研究了。
神色自若道:“天一神水确实不凡。”楚留香追问道:“莫非你见过?”无花道:“我曾为神水宫宫主讲经。”楚留香曾猜过,无花或许会对“天一神水”几个字,当做没什么奇怪的,淡淡应付过去,又或者暗示他也不曾见过,却怎么没想到,无花自己大大方地承认了。
楚留香心里一阵无力,恭恭敬敬引火烹茶。天峰大师忽又淡淡一笑,道:“此刻水尚未煮沸,楚施主正好将来意说出,面对名茶,正是老僧心情好时,楚施主若是有事相询,也在此时问出为佳。”楚留香忽然发现这高僧平淡的笑容中,实在蕴藏着无比的智慧,那双平静的目光,更能明察秋毫。
他轻轻叹了口气,道:“晚辈此来,只是想求大师说个故事。”天峰大师微微皱眉道:“故事?”楚留香道:“十余年前,有位扶桑武士天枫十四郎,渡海东来,曾与两位中土高手较量过武功,其中一位是丐帮任老帮主,还有一位,不知是否大师?”
天峰大师默然良久,方白长长叹息一声,黯然道:“二十年前的往事,老僧都已几乎忘怀了,不想施主今日竟又重提此事……不错,施主说的,正是老僧。”楚留香眼睛一亮,道:“天枫十四郎东渡求战,却无求胜之心,反似抱有必死之念,若是晚辈猜的不错,他莫非有什么伤心事?”天峰大师又默然良久,缓缓道:“你猜得不错,他的确有些伤心的事。”楚留香道:“大师若肯示知,晚辈感激不尽。”
天峰大师目光闪动,凝注了楚留香许久,叹道:“往事如云烟,老僧本已不愿提起,但施主你不远千里而来,为的只是问此事,其中关系,必定极大。”合起眼帘,缓缓道:“天枫十四郎坚忍卓绝,嗜武成痴,却不幸又是个多情种子,二十多年前,华山与黄山世家两大剑派发生惨斗,血战连绵多年,黄山世家终致惨败,到后来战到只剩下李琦一人……和天枫十四郎结成了夫妇……李琦离去……遍寻不见……天枫十四郎悲痛之下……”
天峰大师长叹道:“……竟令他受了重伤……要将他遗孤带回……他竟已死在任老帮主的手里……”
这一段既哀艳又悲壮的故事,自一个沉静如佛的高僧口中说出来,更充满了一种窒息的沉痛与神秘。
这段早已经知道的往事,无花第一次听别人说出来,心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情。最早的时候,每次回忆起这些,无花对任慈怨恨难平。后来重逢李琦,无花的心情变得更复杂了,对母亲的孺慕之情与生俱来,可是却偏偏中间横亘了父亲的死亡。而如今,任慈也死了……连怨恨也一下没了着落,一切烟消云散,心里空落落的,所以素来自制的无花,在济南才会难得的失态了一次。
天峰大师和楚留香,也始终没有去望无花一眼。如果他们看了,就会发现始终静静地坐在那里,就像是个完完全全置身于事外的无花,面上是不容错认的怅惘。
禅房里静寂了片刻,接着就响起水沸的声音。楚留香谨慎而缓慢地开始冲茶。他每一个动作,都做得十分正确而小心,他正是想借这缓慢的动作,来澄清自己纷乱的思想。然后,他双手捧起一盏香茶,恭敬地送到天峰大师面前,沉声道:“多谢大师。”天峰大师双手接过茶盏,缓缓道:“你想知道的事,现在都已知道了么?”楚留香道:“是。”天峰大师淡淡一笑,道:“很好,老僧所能说出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他竟没有问楚留香为何要知道这故事,只是开始去品尝茶的香气,在这一瞬间,他严肃沉重的面容,像是突然松弛了下来,,于是他又缓缓合起眼帘。
楚留香凝注了他许久,实在猜不透这睿智的老僧究竟已知道了多少,他忍不住脱口问道:“大师难道没有什么话要问在下的么?”天峰大师默然半晌,淡淡道:“任老帮主是否已故去了?”他并没有张开眼来,这句话像是随口而问出来的。楚留香却长长吐出口气,道:“是。”
无花再次为天峰大师奉上一盏茶,道:“他是病死的。”天峰大师只是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楚留香刚想反驳,话却只到了嘴边。他突然想起,秋灵素说过,任老帮主走的很安详,几乎没有什么异状,就好像在睡梦中死去一样。秋灵素认为他是被毒死的,可是谁能证明?自己也相信任老帮主很可能是被毒死的,至少是死于人手。但是替任老帮主收殓下葬的丐帮中人都没有看出异常,可见凶手手法之隐秘。自己又何曾又证据呢?
楚留香喟然站起,道:“不知大师能不能让晚辈和无花师兄说几句话?”天峰大师缓缓道:“该说的话,总是要说的,你们去吧!”
无花这才站起身子,他神情看来仍是那么悠闲而潇洒,恭敬地向天峰大师行过礼,道:“大师,我去了。”
楚留香敏锐的注意到,无花没有再称呼天峰大师为师父。等他们身子已将退出帘外,天峰大师忽然张开眼睛瞧了他一眼,这一眼中的含意似乎极为复杂,但他也没有说话。这是无花,向他告别。
夜已很深。后山的道路很窄,朦胧的星光,映着道旁的木叶,整个大地却似乎已浸浴在一种神秘而凄凉的雾里。楚留香和无花并肩走在这条崎岖的窄路上,直到此为止,他始终保持着沉默,沉默得就如同黑夜中的山巅一样。
与此相对的是无花的悠然,他仿佛解决掉了一件很困难的事情,浑身上下都是轻松,悠然地走在山路上,仿佛是行走在自家的后院。
无花随意的倚在一棵树上,说不尽的写意风流,“你有话和我说?”
楚留香心情极为复杂,一时有千言万语,无数问题,却不知从和开口。终于,他开口了,确定地道:“任老帮主不是病死的。”
“他不是病死的。”无花没有争辩,只是淡淡承认了楚留香的推测。他的目光和语调都十分的柔和,“我不忍心再让他伤心更多。”
“他”自然指的是天峰大师。这样一个睿哲慈祥的老者,几乎没有什么人愿意让他伤心吧。“你如果不忍心让天峰大师伤心,就不应该做出那样的事情。”
“人总有一些事情,不得不去做。”无花抬头看着神秘的星空。
“你是天枫十四郎前辈的遗孤,南宫灵的兄长。天枫前辈出事的时候,你已经记事了。”楚留香后知后觉的想到,怪不得没有人怀疑南宫灵和无花是兄弟,无花温文俊秀貌若好女,而南宫灵剑眉星目英气勃发,两个人的气质又是天差地别。
“因为小灵容貌肖父,而我长得像母亲。”原来是楚留香不知不觉把话问了出来,感慨道:那令堂一定是一个绝世美人!”无花道:“她是我的母亲,这样说有些不敬,但她确实算是红颜祸水。”
楚留香发现话题偏了很远,自己本来是来质问无花的,现在成了话家常。右手握拳,放在嘴边,咳嗽一声,回归正题道:“天枫前辈的死,固然令人遗憾。但其实,也不能完全怪罪于任老帮主。”又道:“当然,也不应该怪罪于天峰大师。”
“嗯,是这样的。”无花并未反驳楚留香的言论,轻笑一声,道:“莫非楚兄以为我很愚笨?”
楚留香说不出话来。天下如果有谁敢说七绝妙僧愚笨,那他一定是天下第一愚笨的人。自己能想到的事情,无花也能想到。
“父亲,他是心灰意冷了。”也许经过了一次宣泄,无花现在已经能平静的提及天枫十四郎的死,“可是父亲大人毕竟是死在任慈的手里。只要这一点不变,其他种种都不必说。”看着楚留香道:“我不能原谅他。”
“哪怕他是南宫灵的义父?哪怕南宫灵伤心?你就不怕南宫灵知道了?”
“你会告诉小灵吗?”无花反问:“至于伤心,他不是小孩子了,悲伤总会淡去的。”
楚留香叹了口气,他当然不会把事情告诉南宫灵。“你是料定了如此……”他不会说,甚至哪怕是恨着无花的秋灵素,也不会说的。无花他是看透了一心,所以不担心。“任老帮主是怎么死的?任夫人丝毫看不出端倪?”
“秋灵素毕竟不是江湖中人。她被石观音毁容,但那是出于女人的嫉妒。其他,秋灵素哪里见识过江湖险恶?”无花淡淡摇头,“她防不了是正常呢?哪里需要特别派一个去下毒呢。她和任慈的吃用,都是丐帮准备好了再送去的。秋灵素可以防着不叫外人沾手食物饮水,但是如果丐帮采买到的补品,本就是有毒的呢?”
看着义愤填膺的楚留香,凉凉道:“楚兄就是要问这些?你什么时候这么闲,要来阻止我报杀父之仇了?”
楚留香一阵泄气,是啊,杀父之仇,不报仇才是不正常的吧。如果和无花口舌相争,他从来占不到上风。楚留香又很快打起精神,这不是最重要的。无花和任慈之间的恩宠,确实已经过去了,双方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确实轮不到外人置喙。重要的是查出,是何人偷走了天一神水,制造了海上浮尸。
“那左又铮、西门千、灵鹫子和札木合的死,是何人所为?无花你为什么要帮那人拿到秋灵素的信?”
无花奇道:“你为什么不以为是我做的呢?”楚留香有些焦躁,“动机!无花你和那几位前辈无冤无仇,少林也和那几个门派无冤无仇。你哪有动机去杀人?”踱了几步道:“你性子又高傲,是什么人能说动你帮忙呢?又或者,是他威胁你?或许就是拿任老帮主的死来威胁你?”楚留香猜想那凶手躲在幕后,即使自己查到这么多,也只怀疑到无花身上,对幕后之人无半点线索。想想这人的手段,楚留香觉得不寒而栗。
无花直起身,不再靠在树干上,整了整衣襟,道:“就是我做的,没有别人。”
楚留香生气道:“都到了现在,你还要维护幕后凶手吗?说出来,就是再糟糕,还能糟糕得过现在吗?你说是你杀了他们,那目的呢!动机呢!”
无花笑了,他淡淡地笑着,显然心情极好。楚留香第一次发现,在星空下,这个常常被形容为温润如玉,九霄仙人的俊秀男子,竟有着一种妖娆迷人的风姿。但他很快就觉得这是真是一种错觉,天下没有比无花更加性格恶劣的人了。因为那迷人的口中,淡淡吐出几个字:“我不告诉你。”
无花看着被噎住的楚留香心情大好,道:“本来这种发现真相,朋友反目的场面不应该充满了悲凉和无奈吗?”目中盈满了笑意,“但是,我为什么觉得这么可乐呢?”
这种可乐,太诡异了。完全不是自己设想的那样。在自己的设想里,应该是……
“楚兄!”
“无花!”(包含着难以言喻的复杂。)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各种失望、伤心和不敢相信。)
“我不得不这么做!”
“那我……也只好……只好,大义灭亲了!”(语气务必充满挣扎。)
然后,碰碰乓乓,开打!
再然后,输的那个永远被留下,赢得那个泪奔而去。
好吧,无花承认,自己报了仇,在济南痛痛快快地宣泄了一场。之后这段时间足够自己从大仇得报之后的茫然中恢复过来。而且又终于和天峰大师说清楚,放下包袱,心情大好,脑补过头了。如果是再早一些时日,和楚留香摊牌,一定不会是这种心情。
抢在楚留香炸毛之前,道:“好吧,我们来打一场,如果你赢了,我就告诉你。”楚留香道:“为什么不说我输了怎么样?你不像是觉得自己会输的人。”无花无奈道:“我倒是想说,你输了就别再揪着这件事不放了。你会吗?”楚留香摇头。“那不就是了。既然你不会,我何必再说。”
无花一跃,立于一块大石之上,“来吧!”也许是今晚的星光太过暗淡,竟不及这男子来得耀眼。
无花一掌已向楚留香直击而去,去势雄浑,如波涛奔腾。这是正宗的佛门招式,不取奇险,只留宏大。
楚留香身形一转,左掌斜斩无花脉门,他这一掌看来平平无奇,与无花那一拳的声威简直无法相比。但这平乎无奇的一掌,却偏偏能将无花拳势化解开了。两人小试牛刀,过了一招,各自心中有数,快速分开,又迅速过了几十招。
无花的功夫或刚猛,或尖锐,或诡变,走的路子绝不相同。这些武功在当今武林中都算是威力极大。
而楚留香所用的招式,却是江湖中最普通,最平凡,江湖中也不知有几千几万人能施展这种招式。
但明明是同样的招式,到了楚留香手里却不同了。他每一个动作使出,却准确得毫沉不差,他每一个动作都要比无论什么人都快上三倍!这些动作单独看来也许平淡无奇,但到了两人交手时,每一个动作都发挥了它不可思议的威力!能够在千钧一发之际,拦着无花的招式。
无花也不着急,身法展开,屈指成抓,朝楚留香的咽喉锁去。他本离楚留香有一丈的距离,此时如利剑直插入敌人心脏,以无法形容的速度平移过来,徒留一串残影。
楚留香的轻功不容小觑,弹跃而起,在空中俯身,屈膝,转身,已经变成了头下脚上的姿势,左肘准确地朝无花后颈的大穴打去。
无花刚才去势太快,如果想要躲过这一招,必定先要止住前进的势头,再行变换甚至。可是楚留香的招式眨眼便至,岂会给他这个时间。后颈脊椎大穴,哪怕是稍加重力道,也会致人受伤,力道再重,可顷刻致命,何况楚留香的招式裹挟内力急急而来。
楚留香虽然形式大好,但他丝毫不认为就凭借此招就能制住无花。如果那样,他也不是妙僧了。他在心中揣摩着无花所有可能会有的应对,自己又该如何随之变化。但是,他所有的揣摩都错了!
无花消失了!无花的身影在一瞬间消失了。
夜,黑夜,黑夜如漆。无花身着白衣,楚留香目力耳力不凡,本身极好辨认,可是此时,他十分肯定,无花的身影消失了,诡异地消失在他的视野内。
楚留香突然身着向左一侧,在空中翻转,而后落地,想左前方急行十几部,堪堪避过无花从他右后方袭来的一指。
无花总是在的,他只是瞬间移到了楚留香视线的盲点而已。一个高手,可能目力达到普通人达不到的境界,而视野也愈发广阔,可是视觉盲点总是存在的。
不同人的视觉盲点不同,同一个人不同时刻不同位置不同光线下,视觉盲点也可能不同。快速判断找出并抓住这个盲点,就是东瀛忍术之精髓,也正是其诡异非常之所在。
人总是有固定思维的,在楚留香心里,无花是佛门弟子,而佛门武学,大多出招光明正大,而少有阴损偷袭的招数。楚留香这才恍然在心里将无花和那个石梁上的神秘男子联系起来,虽然这一点他其实早已经知道。
楚留香随之大吃一惊。让他吃惊的,不是无花出手无声无息。而是无花的招数,不带一丝杀气。带起的风声,带出的杀气,是判断招式来去的重要依据。可是无花,竟然把这两者都摒去了。
若是无声无息,还相对容易,只要轻功好,内力深,擅于潜行。楚留香自己就能做到。可是不带杀气,就太难了。杀气,这本是一个很玄妙的东西。它伴随杀机而生,几乎没有那个武林中人能在比斗的时候摒弃他。除非,除非心境极其沉稳,不带一丝杀心。然而,这又怎么可能呢?
可是现在,无花出手,明明是这样狠辣,明明这般直取性命,楚留香却感觉不到一丝杀机,他必须集中所有的精神,眼观八方耳听六路,随时观察着所有无花可能出手的位置。
无花出招,楚留香察觉不到,楚留香手,无花却可以判断的出。再加上以无花诡异的身法,楚留香以有声对无声,不可避免的落了下风,不多时已经受了好几招,虽然因为躲避的快,伤的不太重,但必定还是受伤了。何况,集中所有精神,这样下去,太容易疲惫了,楚留香已经几乎可以预见这场比武的结果。
突然一声霹雳击下,山雨欲来,大地更见萧瑟。又是一声霹雳击下,暴雨倾盆而落。狂风、暴雨,大地呼啸,深山里黑暗得如同坟墓。
老天终究还是眷顾楚留香的!
无花也不得不感慨于楚留香的运气!
在这样的天气下,他们根本已瞧不见对方的身影,只凭掌风声来闪避对方的招式,但风雨呼啸,到后来他们连对方的掌风都听不见了。无花那诡异的身法出手的威力,大打折扣,以近于无。
楚留香也拿出看家的功夫予以还击,打斗慢慢胶着下来。后山的树木在狂风中摇曳不定,枝叶飘零。突然十数片小小的树叶飞起,被无花拈在手中,想楚留香掷去。柔软的树叶,灌注了真气,上面凝出了一层薄霜,变得如同冰凌一样锋利,又如数十点寒星,暴雨般射了出去。
拈花指法!
在如此黑暗中,要想闪避暗器,简直是件不可能的事。可是楚留香的身影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在间隙中穿梭,竟是有惊无险地躲了过去,更是游刃有余地从不同方向,想无花回击了十几招。
“哈哈哈哈哈!”无花一把扯下束发的缎带,反手掷出。
轰隆隆隆!
闪电划过夜空,带来一瞬间的明亮,响雷紧跟其后。楚留香便借着这一瞬间的明亮,看见无花一头长发,在风中狂舞,面上温文尽去,一派睥睨狂傲,不复神悯众生,而似,魔,降临人世。
也许这才是无花的本性!不,楚留香自信,以前君子如玉的无花,也并非假象!原来,原来是这样!如盲人摸象,自己只看到了他的一面,而非全部!
楚留香这样感慨,却并不妨碍他快速的出手和无花过招。无花青丝飞扬,僧衣飘飘,冷袖御风,一沾而走。
楚留香如游鱼,永远不为世俗羁縻,而无花如飞鸟,千丈红尘,一人黑夜独舞。
楚留香察觉到,无花的招式,宏大者为佛门武学,诡秘者为东瀛忍术,最初,无花对于二者之间的转换,还有些许生涩。而随着打斗,到后来,已经圆通自如,浑然一体。便是现在正为对手,楚留香也不得不赞叹无花在武学上的天资和悟性。
事实上,这也是为什么无花不想对待任慈那样,用北冥神功吸取他的内力的缘故了。西门吹雪与叶孤城一战而得超脱,自己和楚留香武功差距不大,基本持平,自己如果不把握住这个机会,什么时候才能得到突破。
楚留香是所谓的“主角”,无花或许不怕他,但这次交手,心里压力却不可谓不大。此时,并不是无花对于佛门武学和东瀛忍术有什么突破,而是在强敌面前,疾风密雨交手之际,无花对天山折梅手的领悟更深了一层。
无花才真正体会道什么叫做“我这天山折梅手是永远学不全的,将来你内功越高,见识越多,天下任何招数武功,都能自行化在这六路折梅手中”。
不是招式被我使出,而是我,使出了招式!
当初创出天山折梅手的先辈是何其惊才绝艳,他早已经明白,当武功眼界和心境到了一定程度,天下再精妙的招式,在你眼中,已经不再精妙。而你随手使出的,却已经是天下最精妙的招式。
各种招数如丝如缕如网,两人的身影被笼罩其中,根本看不清楚。招式从各个方向铺天盖地而来,数不清的残影,无法分辨是真是幻。
轰隆隆隆……
风声,雨声,电闪雷鸣!今夜,注定是一个不能平静的夜晚。
比武的结果还没想好,下一章再码。不过作为亲妈,是肯定不会让无花委委屈屈不名誉地诈死的。
晋江又抽了呐~~~~ 回复评论,每次都回复好几次,终于高兴的都回复上了。然后一刷新,发现全部抽木有了。木有了!
前几天看到一篇文,主角是晋江的一名技术,承受了读者和作者的各种怨念,终于在一次晋江大抽之后,被带走了。穿越之后,还拜托不掉怨念袭击。真是该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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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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