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明月]天枢》千霁

8、青山霁后云犹在

　　顾和打完电话，回来就见少年秀拔如玉树的身姿立在玻璃展柜旁，面上的神情却甚是疏懒，半似百无聊赖，半似意兴阑珊，目光在展厅中漫无目的地随处打量，心下不由微觉奇怪。
　　要知道这展厅虽小，也有十来多个展柜，若非浮光掠影，草草一瞥，绝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一一看完。而以张良之前所展现出的强烈好奇与求知欲，不仅没有与展柜边的解说员攀谈交流，尽量多地接触这个世界上的人，也没有站在展柜前细细观看，静静思索，莫非当真是在“等”她不成？

　　“阿和。”
　　顾和这一疑惑的功夫，张良便已注意到她，青蓝色的凤眸里光泽灵动，似是秋冬寒夜的漫天星辰坠落眸中，转瞬又收敛为玉石一般的温润柔和，华光暗蕴流转。
　　他略上前迎了几步便驻足停住，举手投足中都有种说不出的贵族韵味，矜持而优雅，从容且风韵，即使没有古人的翩翩广袖，曳曳长裾，一行一止间也能挥洒出一片风流写意，好似从清隽典雅的古画中走出一般。

　　顾和应了一声，足下步伐快了几分，走到张良对面：“让你久等了。”
　　张良摇摇头：“谈不上久。”眉眼线条俱是柔和。

　　只说不久，却没有否认她的等字，那就是肯定她客套一语中“让他等候”的说法了？这可一点也不像出身儒家，讲究君子之仪的张良会说出的话，反倒更似她与相熟好友间百无禁忌的调笑了，真真是奇哉怪也。

　　顾和睫毛一颤，抬眸直接道出自己的疑惑：“这里的展品子房都不感兴趣？”言下之意是，为什么不在等我的时间里浏览展区呢？
　　说话之时，她眸光明净，自有一种坦荡磊落之色逼出眉宇，霁月光风，终然洒落。

　　张良面部线条更柔，他微微摇头，青蓝色的凤眸里含着笑意：“佳景无君，乐趣殊减。”见身边人不掩惊讶地向自己看来，张良又是一笑，“是实话呢。阿和总能轻易说出别人心头所想却无法用语言来描述的话来，一字一句都熨帖无比，直让人心情畅达，胸中开阔。与其先睹为快，倒不如与阿和共游来得尽兴。”

　　是这两天蜂蜜水喝太多了吗？怎么一个劲往她身上倒蜂蜜呢……
　　看着张良灿如春华的秀丽面容，顾和心中直觉有些不对，却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不由暗自疑惑。但她毕竟不是平常之人，不仅没有在面上显出丝毫异色，反而扬了扬眉，翘唇笑道：“尝闻夫子言，‘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即与之化矣。’子房莫不是在借机自夸吧？”
　　张良夸她说话熨帖，她便说是因为近朱者赤，反夸了张良一句。

　　张良闻言先是愕然，随即扶壁弯腰，失笑出声。他朗朗的笑声在狭长高旷的空间里远远传开，其中蕴含的开怀畅快之意听者可共知。

　　待张良止了笑容，身姿如芝兰玉树般秀拔而立，顾和朝他晃晃手机，说起先前电话一事：“昭纯刚刚发了箱水母和珍珠水母的图片过来，我看着眼熟，打电话过去一问才知道她也在这座水族馆。我和她约了中午十二点在深海观景咖啡厅碰头，一起吃午饭。”
　　箱水母呈漂亮的淡蓝色，形状像只箱子，有四个明显的侧面；珍珠水母有着明显的伞状结构，水母伞上分布着白色的小圆点，照明时须配以珊瑚蓝光灯，两者都非常好认，而且很容易让人印象深刻。顾和上个月才到过水族馆，见过环形水槽内的诸多水母，因此一眼就认出了照片拍摄地，猜出好友昭纯的位置。

　　“昭纯是？”昭这个姓从未听说，多半是与后一字连起来作为名使用，能被阿和用这么熟稔的口气这么亲近地称呼，应该是她的同学或者好友一类？

　　“啊，昭纯是我的一个同学，也是我多年的好友，她家就住在我们隔壁，子房以后免不了会和她碰上面，不如早点认识。”
　　顾和其实是想说，昭纯和我毗邻同窗这么多年，对我的了解也非同寻常，你在她面前务必要小心小心再小心，防止露馅了。但她的胸臆襟怀虽磊落坦荡，说话措辞却从不直白明显，总会为人留有足够的余地，因此说的很是含蓄。

　　好在张良的心思本就极为弯弯绕绕，成长环境又是从不把真实意图放在话中的世家大族，对于顾和这种说话习惯不仅没有丝毫适应不良，反而十分熟悉，甚至内心中颇有亲切之感。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既然是阿和的好友，自然不会是凡品。”
　　他的回话也很含蓄。

　　顾和又道：“我那天在路上遇到昭纯，告诉她你是我远房表弟，最近来这边游玩，暂住我家。她性格上比较冷淡，尤其是对待并不相熟之人，应该不会主动与你攀谈，但万一她问到你的学校或是家人，你……”说到这里，顾和突然发现自己之前与好友的话中有一个很大的漏洞——这个时间，各地学校都已经开学了，按年龄应该是高中生的张良怎么会有空到其它城市游玩？

　　“可是之前告诉你好友的信息中有所不妥？”张良真无愧其后世传扬的千古谋圣之名，察言观色，一猜就中。

　　顾和思考片刻，眉头舒展开来：“没什么大碍。不过你的身份证明确实是个大问题，我暂时还没有想到解决的办法，所以，万一真的被问到这一方面的事，尽量引开她的注意或者转换话题，不要正面回答，多说多错。”

　　“我记下了。”张良点点头，内心也很赞同她的处理方式。

　　两人又就一些日常上的琐碎之事统一了下口径，商讨了部分问题的应对之策，然后便继续起先前的游览之路。

　　于张良而言，这个小展区内陈列的远古生物化石吸引力并不算大，他反倒对顾和无意间提及的化石的形成过程以及生物分类方法和分类原则更感兴趣，问得很是细致。

　　顾和知道人类在很早以前就能识别物类，给以名称。比如西汉初年的综合性辞书《尔雅》中就将动物分为虫、鱼、鸟、兽四类，且经过考证，这四类名称的产生时期不会晚于西周。而这个分类和近代分类学奠基人林奈的六纲系统比较，只少了两栖和蠕虫二纲。
　　但是，考虑到张良的志向并不是做一个领先时代的生物学家或是分类学家，顾和没有向他介绍系统分类法，而是介绍了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的分类法。李时珍的分类法暗中贯彻了三大部类的分类原则，又有直承诸子百家的深刻哲学思想作指导，可谓是唯物辩证与阴阳五行的融合之品，张良理解起来并不困难。

　　“李书将天地万物分为十六部，‘首以水、火，次之以土，水火为万物之先，土为万物之母也。次之以金、石，从土也。次之以草、谷、菜、果、木，从微至巨也。次之以服器，从草、木也。次之以虫、鳞、介、禽、兽，终之以人，从贱至贵也。’十六部下设六十类，植物或按生长环境划，或按气味、毒性划，或按形态性质划；动物或按栖息环境划，或按家养野生划，分门别类，井然有序。”

　　“可惜我不通医理，若是二师兄或师叔得见此书，一定如获至宝，珍之爱之。”张良喃喃低语了一句，心头微觉刺痛，忽而又想起那张被他放回口袋的纸条，眼神陡然冷彻。

　　顾和若无所觉，侧头笑道：“子房大可将此书背下，回去之后再默出一本便是。”脑海中的思绪却转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原来在张良心目中，二师兄的地位排在师叔之前吗……

　　张良被她这句话弄得哭笑不得，什么惆怅心情、狠厉心思都不见了：“阿和几时这么爱戏谑人了？仅听阿和这短短几句的介绍也可知，此书必然是鸿篇巨制，深涩难懂，我能不能把全书通阅一遍尚未可知，更何况熟记成诵？”

　　顾和笑吟吟道：“子房聆音察理，辨析入微，真一国之士也。不错，此书共五十二卷，约一百九十余万字，载药物近两千种，医方上万，插图逾千，若非有过目不忘之能，恐怕轻易是不敢挑战此书的。”

　　两人说说笑笑，相互打趣，在原本半个小时就已足够逛完的展区滞留了近一倍的时间。当两人离开化石展区，到达『黑潮之海』时已是十一点零八分。

　　不合理处依旧是暗线，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