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似此星辰非昨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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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色的火光映照四壁，用木枝架起的锅子里不知煮了什么，咕嘟咕嘟冒着泡。一旁的两张宽大荷叶上摆着软糯晶莹的红豆团子、金黄酥脆的烤鱼等热食，诱人的香气四处飘溢。
来不及思考大冬天怎么会有翠绿色的新鲜荷叶出现，白凤指间夹了一根纤柔羽毛，冰蓝色的眸子霎时锐利：
“谁？”
可惜屋内的两个人一点也不配合，那个不认识的白衣青年也就罢了，连顾和都拿着勺子地守在锅边，眉目柔和得不可思议：“白凤？真是快呢，坐。”
丝毫不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什么不妥。
……两个混蛋。
白白戒备了一场，清俊美丽的杀手握了握拳，声音里颇有种咬牙切齿的味道：“鲈鱼莼菜。”他扬扬手里的食盒，径步走到顾和左侧的蒲席处坐下，将盒盖打开。
此话一出，屋内两个人的目光都亮了亮。顾和探头向盒中张望一眼，拍了下手，赞道：“莼羹鲈脍！久闻大名了。”她毫不生分地从食盒中取出两只小盅，打开，白色的热气袅袅蒸腾上来，氤氲了眼前的世界，“还热着，不愧是白凤。”
在诡异的和谐气氛中饱餐了一顿，白凤放下食箸，不着痕迹地瞥向屋内至今为止一语未发的第三人。在他离开之前，顾和生机微弱，气息委顿，而当他再次返回时，顾和的气色已经好了很多，不仅可以下榻煮粥，身上的绷带也都没有血迹渗出——能在短短半个时辰之内将重伤濒死之人救治到这个程度，对方的手段已能称得上神仙之流。
不过……既然身边有这等人物守护，她之前是怎么把自己弄到那么狼狈的？如果自己不出手，那武痴最后含恨聚力的一击她绝对躲不过去。再高明的手段，也做不到起死回生的地步吧？
究竟怎么回事……
白凤探究地打量着依靠在榻边的白衣青年，却越看越觉得自己是在看一只蓬松柔软，胖嘟嘟的大鹏鸟，又像在看一只吃饱喝足翻白肚晒太阳的大鱼，具体形象可以参考吹胀的河豚=__,=
他在想什么啊！
白凤猛一摇头，把这些荒诞可怕的想象甩出脑海，转而看向顾和。
感觉到他的视线，顾和抬起头，先他一步开了口：“对了，你怎么会来？”仿佛想起什么，她望了庄周一眼，又转回头对着白凤道：“不必在意他。”
白凤撇撇嘴：“是张良拜托的。”说这话时，他仔细注意着顾和的表情，每一个细微的变化都不放过。
顾和略一思索，脸上露出一种恍然神情：“阴阳家和帝国联手了？顾和何德何能，当得起这般阵仗。”她边说边摇头，眉目间风轻云澹。
阴阳家一年前就想对她出手，可惜被蜃楼绊住了手脚，没空处理她的事情，如今蜃楼之事已经解决，阴阳家自然腾出手来，开始拖她下水了。而张良还没有能力渗透阴阳家，那就只能是从帝国方面得到了罗网要对她动手的消息，但帝国有何理由寻她麻烦？
将两者综合起来，不难得出阴阳家与帝国联手的结论。
看着女子平淡沉静的面容，听着她仿佛在感慨今天天气不错的口气，白凤只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直往上窜，如在冰窖，如水没顶。
他一直对顾和看不顺眼，觉得这个众人称赞，光风霁月的女子其实深沉险恶，虚伪至极。骨子里明明是个果决狠辣、雷霆手段的人，却偏偏要在大众面前摆出一副柔弱恬静、温文尔雅之态，不是虚伪又是什么？
也是因此，当看到顾和在荒原上与武痴交手中奇迹般地反败为胜，白凤心中根本没有半点惊讶之情，反倒觉得这个发展理所当然。
然而，能够在远离纷争，身受重伤的情况下，从他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中判断出幕后主使，这份洞若观火的敏锐透彻，仿佛天地万物在她面前都无所遁形的感觉……未免太过可怕。
白凤绝不相信顾和不明白阴阳家与帝国联手是什么意思，即便是卫庄面对这种歹势也会大感头疼，而顾和却好像根本不觉得有什么似的，神情里一片沉静平淡。
她显然不是无知无畏的类型，看上去也不像是会死心认命之人，唯一的解释，只能是她有充足的信心化解这个局面。
同时对上人世间的最高权威与神秘莫测的百家之首，她究竟是哪里来的信心！？
掩去心中的惊骇与警惕，白凤声色不露，一脸高傲：“准确地说，是罗网。”
顾和“呀”了一声：“赵高？”
白凤狐疑地望向她：“你怎么知道这次行动的负责人是赵高？”
顾和微微一笑，那种轻描淡写而又智珠在握的神情竟与张良有几分相似：“丞相日理万机，爱惜翎羽，哪里会与顾和计较？”
与心怀鬼胎的赵高不同，位极人臣的丞相李斯并无不轨之心，以他之目光识见，狡兔三窟的道理早就熟谙于心，若非始皇有意，如何会主动与她为难？
当然，纵容也是免不了的。
顾和不动声色，捧起茶杯小啜了一口，让升腾的白气柔软自己的眉目。
白凤哼了一声，根本不信。
但他是一个合格的好杀手，自然不会去和张良抢工作，顶着屡猜不中的黑历史也要尝试着挑战顾和心中的百转千回，也亏得他能越挫越勇，再接再厉地持续自虐。
屋内重新陷入安静。
隔了不知多久，顾和起身添茶，又倒了一杯递到白凤面前：“话说回来，有件事情，想要拜托白凤你呢。”
白凤诧异扬眉，随即蹙起：“我为什么要答应？”
“咦，不先问问是什么事吗？”
“哼。”
“……”
◇
许是有第三人在的缘故，白凤次日便驾起他那只大白鸟，乘风破云离去，顾和则在原处停留了三日，将前来查探的两批人悉数灭口。
她心知自己并不擅长刑讯拷问，索性假装伤重不支，故意放走两人，顺藤摸瓜，一路跟到府衙行馆。
那是她遇袭后的第四天，身上大大小小的外伤虽然在庄周的治疗下已经痊愈，由老者的霸道劲力所造成的内伤却依旧根深蒂固，非足月不能去。换句话说，倘若行馆内有大、少司命一流的高手在，事情绝难善了。
在心中盘算了一会得失，顾和敛下眉目，连连四次弹指，几乎是同时制住了四角望台的守卫——在她稳定下自己的宗师境界之后，这种精准远距的控制终于不再是妄想，而成为本能。
从屋顶揭开瓦片往下望，出现在顾和视线中的是一名戴着额饰的女子，从月神、大司命、少司命到高月，顾和已知的阴阳家女子无不佩戴宝石额饰。再看她衣物上精美的绣线，繁复奢华的花纹，此人阴阳家的身份基本上是确定无疑了。
顾和听了一阵，没听到什么有价值的内容，果断御术离开，又在城北制造了点小骚乱，趁机混出城，此后便是连日的奔波。
顾和常年在外游历，齐鲁、吴越、巴蜀、闽南都有她的行迹，秦晋更不消说，无论官路、小路，统统烂熟于胸。拼着伤势恶化的危险，顾和马不停蹄，行进速度竟与轨路行车差相仿佛，直到进入阳武县境内。
已经有半个月没发现罗网或阴阳家的影子了，顾和撤去易容，换回女子形貌，用幻术借人到车行租了辆马车，又雇了一名御手，优哉游哉地在县内闲逛起来。
熟知秦汉历史的顾和自然不会忘记阳武这个重要的地方。
在漫长混乱的春秋战国时期，这片土地上除了「毛遂自荐」故事中的主人公，并无其他值得一提的人物，而到了秦末，仿佛是风水一下子轮转到了此地，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起先，是张良选择在阳武县的博浪沙刺杀秦始皇，把博浪沙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弄得天下皆知；然后是历任秦朝御史、西汉丞相的阳武人张苍的出现，这个名字顾和一点都不陌生，小学课本上就出现过——他曾校正我国最早的数学专著《九章算术》；接着是在刘邦统一天下过程中立下汗马功劳，被刘邦称赞“重厚少文，然安刘氏者必勃也”的周勃，虽然此人在历史上不算有名，然而在秦汉相接的这段历史中却是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真真正正的“出则将，入则相”；而虽然没有他立的功劳多，对历史的推动大，他的儿子周亚夫相比较起来反而更有名一些，「周亚夫军细柳」嘛，顾和记得初中课本上选过这篇文章，老师还要求背诵来着。
当然，除了上述所提的人物，还有一人也是绝对不能忽视的——
陈平。
他也是阳武县人。
正所谓物华天宝，人杰地灵。
如此风水宝地，既然有暇路过，若肯轻易放过，那就不是顾和了。
顾和最先打算拜访的是周勃，她记得周勃家境贫穷，以编织养蚕的器具为生，经常为有丧事的人家做吹鼓手，后来做了拉强弓的勇士，情况才稍稍改善。
顾和本以为有了这些信息，寻找一个人也就够了。然而在阳武县诸乡间询问一圈，却发现无人知晓此人，她这才想起周勃与刘邦关系亲厚，似乎是起兵之初就跟随在刘邦身边的几人之一，那就是沛县人了。照此一问，果然在原武乡找到了线索，说是有村子里原本有一户姓周的人家，十几年前迁徙去了沛县。
又是迁徙！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刘邦的正妻，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吕后，吕雉一家也是迁去沛县的。
刘邦起家的班底——吕雉、萧何、曹参、樊哙、周勃，哪一个都是能够称得上英雄豪杰的当世第一流人物，或迁徙，或本地，竟都汇聚到了刘邦身边，这实在是一件巧合到有些蹊跷的事情了。
顾和抬睫看了一眼身侧抱着松鼠闭目养神的庄周，默默把前往小沛纳入明年的行程。
◇
“丞相平者，阳武户牖乡人也。少时家贫，好读书，有田三十亩，独与兄伯居。伯常耕田，纵平使游学。”
——《史记·陈丞相世家》
相比寻找周勃的一波三折，陈平的住处打听起来毫不费力。依照乡人的指点，顾和令御者驾车驶入靠近城郭处的一条偏僻小巷。
与《史记》中的记载相同，这户人家看上去着实破落不堪，屋子的大小不过环堵，顶上铺着蒿莱，一条破席便算作门，窗子是用破翁遮蔽的，当真是“筚门圭窬，蓬户瓮牖”。
门童是不可能有了，敲门也不太现实，顾和目光一转，也不揭帘下车，而是解下腰间的停云玉箫，对着瑟瑟秋风按了一曲《关山月》。
这曲子原该用古琴来奏，与张良在现代共处的三个月中，顾和曾用羊毫笔抄了一本琴谱送给张良，排遣思乡之情，张良投桃报李，从琴谱中挑了几首合适的改编成箫曲，工工整整写了下来，又不厌其烦地一首一首吹奏给顾和听，这首《关山月》便是其中之一。
关山三五月，客子忆秦川。
思妇高楼上，当窗应未眠。
星旗映疏勒，云阵上祁连。
战气今如此，从军复几年。
一曲奏毕，顾和临风怅然，心中颇有“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之感。然而身边的庄周却毫不配合，面无愧意地支使着小松鼠替他剥松子，那咯吱咯吱的声音真让人想忽略都不行。
顾和忍无可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劫了车厢内暗柜中的一盒点心，抱着盒子跳下车。
那是两天前她在河内最出名的糕饼师傅那里定制的点心，形状精巧可爱，颜色鲜艳诱人，其中有几份的馅还用了新鲜的西域果品制成的果酱，味道不比当年在桑海所食，有间客栈丁掌柜的手艺差。
古代道路崎岖，马车的稳定性也差，一路颠簸得很。为了防止点心在途中颠散，顾和特意买了几只大件的被中香炉。这种香炉的球形外壳和位于中心的半球形炉体之间有两层或三层同心圆环，炉体在径向两端各有短轴，支承在内环的两个径向孔内，能自由转动。同样，内环支承在外环上，外环支承在球形外壳的内壁上，炉体、内环、外环和外壳内壁的支承轴线依次互相垂直。炉体由于重力作用，不论球如何滚转，炉口总是保持水平状态。
而庄周以魂魄之体存于世间，阴重于阳，有他坐在身边，完全不用担心食品变质问题，堪称节能环保的天然冰箱=v=
总……总而言之，就这样，两人边行边吃，六盒糕点很快便消耗大半，只剩下最后一盒，被顾和抱走。
留在车厢内的庄周看了眼空空如也的暗柜，心中有些惆怅，想了想，他抱着小松鼠剥好的一碟松子仁，对着车前的御者吩咐道：“去东街。”
刚跳下车的顾和对着马车远去的背影无语一阵，转身望向门口站立的少年，敛衽一揖：
“在下山阴顾和。闻君高致，冒昧来访，打扰之处，还请海涵。”
少年躬身还礼，颀长秀拔的身姿宛如瑶林琼树，虽无蒙毅张良那种百年世家熏养出的高雅华贵，也自有兰芷濯濯之态。
然而，相比顾和毫无新意的开场白，门口这名眼神明亮的少年的回应就有趣多了，纵是见多识广如顾和，也忍不住在心中讶然，为之侧目：
这名六出奇计、与张良齐名的谋士，竟然……
作者有话说第25章 似此星辰非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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