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算无遗策君不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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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和身上的伤势更重了。
那件不染纤尘的白袍如今尽是血色，伤势最重的左肩血肉模糊，已能见骨，往日莹润如玉的面容苍白如纸，显然是失血过多，体力透支。
她手中握着一把玉尺，尺上河川水泽葳蕤，活泼圆融的灵气浓郁到了肉眼可见的程度，正好与她惨淡的面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自先前故作傲然，放话要老者见识宗师后，顾和撤下了裹挟风雷之术的昆吾剑，改换成昆山玉化成的玉尺，进攻防守的招式也从介于一流二流之间的剑术改换成高妙绝伦、推群独步的控水之术。
水为天下至柔之物，随物赋形，任意方圆，很难控制。
虽然有水“攻坚强者莫之能胜”的说法，但滴水穿石是因为时间的累积效应，风波险恶是因为大海浩瀚无边，若不设法解决水性柔弱这个问题，控水之术毫无实战价值。但真要着手解决，难度极高不说，付出与收获也不成正比，是以亘古以来，五行之术中，从未听说过有人以水作为主攻手段。
顾和凭借手中那把昆山玉化成的玉尺压缩时间，因此她从空气中抽取的雾水去势凌厉，一旦沾身，便立刻不依不饶地向着各个方向流散开去，水流经过的每一寸皮肤都如针刺火燎一般，极为不适。
但这对局面并没有什么改善，反倒使情形更加恶化起来。
白发老者走得是一道破万法的路子。
刀法修炼到精深的地步，心神单一粹实，五色不能迷眼，五音不能蔽耳，一切幻术迷障统统失去作用。对他而言，无论顾和招式有多精妙，术法有多奇异，只要一往无前，攻其必救，便可所向披靡，破除万法。
老者朴实无华的长刀大开大合，直取顾和要害，那些凌厉如箭的水流遇上长刀外包裹的罡风势头一阻，再落到老者身上时已没有最初的效果，反倒是顾和直面刀锋，屡屡受伤。
简单地说，也就是老者采用了以伤换伤的策略，拼着水流刺骨的痛楚与伤害攻击顾和要害，激荡她的气海。这方法很笨拙，但是很有效，如果还没有转机出现，最多半个时辰，顾和就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
“原来宗师也不过如此。”
胜败已定，极端失望的老者忍不住叹息。
在他说这话时，顾和似是气力不足，被老者一记横刀击中，大力之下，凌空倒飞出几米，又被她一个折身翻腾落地。
是时候了。
顾和脚尖点地，一退再退，同时右手连捏了三个法诀。她的眼神平静无波，只是脸色更白一分，似乎这次使用的术法对她精神损耗很大。
白发老者心头忽生一线警兆，当机立断地跟上顾和，甚至没有余暇顾及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先天高手的直觉吗？
尽管对方第一时间做出了最正确的应对，顾和的神情依旧淡漠沉静。她左手扣上御风术略作加持，一眨眼与老者拉开了数丈距离——情形危急至斯，她竟还留了一份余力，直到确定胜机才用！
嘭——
一团火花凭空出现，刺耳的爆炸声在平原上响起。
顾和一箭距离之外，紧追不舍的白发老者须发尽燃，全身着火，直直变成了一个火人。那火焰极为古怪，最初是橘色的爆裂火光，接着变成无色，最后才是正常燃烧的暖橙色。
难闻的焦糊味在空气中散开，令人作呕。
顾和眨了眨眼睛。
越是处在胜利关头，越容易放松警惕，给人以可趁之机。白发老者的前车之鉴不远，顾和不打算重蹈覆辙。她微偏过头，试图避开老者受创前的一击，高度紧张且高度疲劳的身体打着折扣完成了大脑传来的指令——她成功避开了刀锋，却因为气力不足而摔在枯黄干燥的草地上，狼狈地翻了几圈，停下。
只差最后一击。
顾和动动手指，准备捏个指诀终结这场持续了半天的高强度战斗，无奈手指发直，任她再三努力也只是颤了又颤，根本施放不了一个完整的法诀。
之前那一刀到底太猛烈了。顾和低头看看自己的右手，无声叹息一声，又将注意力放回老者身上。
老者还没死。
像他这样勤于刀术的先天武者，身体素质之强横早已超过常人的理解范围。尽管剧烈的爆炸就发生在他身上，切肤之痛，紧接着又被温度高得诡异的火焰缠住灼伤，老者还是撑了过来。习武者的本能让他第一时间做出正确防护，滚地扑灭了身上熊熊燃烧的橙色火焰。他艰难地，一小步一小步地向着侧躺在地，半撑着身体注视他的顾和走去。
他不知道刚才身上为什么会发生爆炸，也不知道顾和还有什么诡异手段没有使出。但他知道自己不甘心。
他离开山川，离开故国来到此处为难顾和，唯一的目的就是亲眼见识一下宗师的实力，找出那个困扰他多年的答案——宗师与先天在境界上到底有什么差别。而顾和也答应了让他见识宗师。
但他没有见到。即使顾和使用离奇神妙的手段重伤了他，断绝了他的生机，他还是不认为自己见到了宗师。宗师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所以老者不甘心，很不甘心。
他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刀，属于老年人的浅灰色眸子里有什么东西无声燃烧。或许是怀念，或许是骄傲，或许是喜爱，或许是不舍。老者的灰眸里从未有过如此丰富的感情，好像是将前六十年的所有感情都投注到了这一眼，让人没由来地毛骨悚然。
似乎是看够了，老人回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用尽自己全部的力量，连头发丝里的力气也榨干一般，努力地，全神贯注地，将手里的长刀掷了出去。
先前那场爆炸使老者手上的皮肉绽开，与粗糙的刀柄粘到了一起。现在老者将刀掷出，这些粘连在刀柄上的皮肉也跟着被硬生生撕开，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他终于死了。
一了百了，再无烦恼。
而顾和还活着，所以她要躲。
怎么躲呢？
顾和眼睁睁看着老者提刀，投掷，看着那柄本就极不起眼，又因爆炸而蒙上一层黑灰色的长刀向她袭来，越来越近。她知道自己应该侧身躲开，高速运转、清醒无比的头脑告诉她，这柄刀来势不快，力度不大，只要稍微侧过身，避免被直接命中要害，这最后的一击就算躲过了。
但她已经没有任何力气，连动动手指，触摸一下身边的枯草的力气也没有。
怎么躲？
答案是不躲。
一枚体积极小的暗器从高空斜斜飞来，准确无误地击上长刀。
因为暗器的速度太快，顾和的气力太差，她没有看清暗器的形状，只听得即将收取自己性命的长刀铿然落地，那沉闷的声音敲在干燥的枯草地上，也敲在了她的心头。
“啧，真是狼狈。”
◇
斗室昏黄，一手布帛、一手木盒的青年姿容俊美，气质冷峻。他头颅微低，带着薄茧的修长手指在木盒底部轻轻叩击，白色的药粉应声洒落，均匀铺在狰狞可怖的伤口之上。顾和低低抽了口气，刚敷了药的手臂无法控制地颤了一下，而青年恍然未见。他没有选择出声安慰，也不曾停下动作，而是不失时机地拿起裁成细条的白色布帛，在伤口处缠绕几圈，打结。
整个过程中，青年面无表情，秀美的双眉蹙着，眉下精致的蓝眸里波光泠泠，宛如早春时节初解河面上的晶莹浮冰，在昊日下折射着剔透的冷光。那袭灿烂夺目的流云缎与他肩头丝绸般质地的蓝发相得映彰，足可配得上秀色可餐四个字。
秀色……可餐？
不，会产生这种错觉其实是因为她饿了吧？
顾和望望窗外的天色，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内心的惆怅逆流成河——等这一位想起她吃没吃饭的问题，恐怕她早就饿成集市上售卖的咸鱼干了……
悄悄瞥了一眼清俊美丽的杀手，见他果然没有接收到自己的吐槽，顾和动动手指，很现实地主动开了口：“你怎么会在？”
“你居然问了？”白凤挑起一边眉毛，冷漠的面容上显出一丝讶异神色。
在他印象之中，顾和不像是会直接问出这种问题的人，相反的，她会摆出一副恼人的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表情，通过沟通谈话中的蛛丝马迹自己做出判断。
“怎么，我不能问吗？”顾和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看到白凤只有左边眉毛挑高，她心里觉得有趣，于是也学着白凤的样子挑了挑眉。只可惜她头上还沾着枯草碎叶，形貌也狼狈不堪，做起这个动作来……颇有些喜感……
白凤眼角抽了抽，把手中的木盒往案上重重一放，干脆利落地站起身：
“看来你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嘛？所谓道家宗师，确实名不虚传。”
他双手交叉着抱在胸前，一双冰蓝色的眸子居高临下，顾和从中清楚看到了自己头上沾着的枯草碎叶，染上血污尘土的衣服，还有……对方不加掩饰的讥嘲之色。她微微敛起眉目，偏过头去，望向案上摇曳不定的烛光。
没想到会得到这个反应，白凤愣了愣神，他与顾和相交不深，芥蒂早生，却对顾和那难缠至极的不动道心很有领会：万事万物皆为修心之旅，爱恨情仇皆为修心之劫，无论何时何地都能维持内心的虚静平和，让一切法门化为清风拂柳，迎刃而解——那是一颗让正邪宗派束手无策，深深胆寒的清澄道心。
而此时此刻，这名向来清逸出尘的修道者形容狼狈，命悬一线，那双明澈得能够倒映时间万物的秋水眸凝着案上明明灭灭，随时可能熄灭在北风中的烛火，这画面让人心中莫名发痛。
感到某颗据说人皆有之的恻隐之心在胸腔里动了动，白凤动动嘴唇，一时竟是止下声音，反思起自己刚才的言行是否有些过分。
柔不可守。
深谙君道的顾和并没有给他熟悉这种陌生感受的时间，相反的，她叩叩手下的木榻，因低烧而沙哑的声音在狭小的斗室响起：“我有点饿了，你想吃什么？”
白凤倏然抬头，冰眸中飞快闪过一丝错愕，见顾和微笑着看他，白凤顿时回过味来。其实这句话的重点在前半句，但因为顾和身上带伤，听起来温柔体贴的后半句反倒比前半句来得刺人得多，再看她仿佛真心的表情更是令人呕血。
会认为这混蛋可怜的自己简直弱爆了！
他忍了又忍，到底没有再口出恶言，只是果决转身，迈步向外。
顾和看着他脚下被踩得吱吱作响的木板，想着他昔日轻盈得连灰尘也惊不起的脚步，终是不顾伤势，在白凤能听见的范围里哈哈笑出了声音。
半个时辰后，当白凤拎着热腾腾冒白气的方形食盒走进木屋内，他突然产生了一种揉眼睛的冲动。
这……这些都是什么啊！？
作者有话说第24章 算无遗策君不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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