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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甜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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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到半途天已黑下来,街边摊子都收了,各商店酒楼饭馆一一点起灯,更见灯火灿烂。
人间烟火气四荡。
偶一辆公车过去,叮当——叮当——,再有人力车,亦跑得飞快,车铃一按,叮铃——叮铃——
一再地把路人提醒,小心,看好路,别被撞到……
才自端容身边跑过去的人力车,忽然停住。她本没多想,不想车上人一探头,兴高采烈高声喊:“咦,我以为看错了,不想真是密斯沈!”
他跳下车,行近,被灯火描摹出锦秀的轮廓,黑眼睛溶溶的一点亮色抛洒。
端容一愣:“顾先生!”
顾三像有点生气:“叫我顾三好了,叫什么先生!”
端容低头不语,是不愿意了,无缘无由这样亲密,她消受不起。也有一半原因是生气,她伤的时候,怎么他不来,她盼了那么久……
顾三却不知道这番曲折,拿五个铜板打发了车夫,还是很欢喜地:“不如一道回去。”
端容不好说不行,再有,心里也实在很愿意与他同行。
端容是个话不多的人,哪怕心里许多疑惑,但就是问不出口,因为觉得和顾三交情还够不上让她质问。再一层,她有顾忌,怕他不高兴,着恼……
顾三却一味引她说话:“怎么这么晚还在外面?你一个单身女子,多不安全!”
这算是关心吗?端容终于有点儿欢喜:“是去看同学,回来晚了。”想到陈璧,她到底没能忍住,说,“我的这位同学,你是认得的,她叫陈璧,我听她说,你向她打听我?”
她当然是小心翼翼求证的口气,就怕语气过激,惹他不快。
顾三倒不在意,痛快的承认了:“嗯,原来你去看她,樊其瑞的新宠。”
“樊其瑞?”原来他知道内幕,她倒有点好奇,不由打听,“我好像是隐约听说过这名字。”
顾三扑哧一笑:“怎么会没听过,你一定听过的,商界新贵,投资商店茶楼银行戏院电影院……你哪里会听不到他。”
他这样一提,她倒想起来了,花国大戏院开业剪彩,说是请去了大股东樊其瑞。
她倒汗颜,对于社会,她真算是一无所知。
顾三像是对姓樊的不愿多提,有点不耐烦的神气,也或者是回避,他实在不能面对端容咄咄质问的眼睛:“说他做什么,这人讨厌的很,提他就使人染一嘴的世俗气!”
端容实在是很好奇,但顾三这样一说,她就不好再问了。
静默一会儿,顾三表情渐渐凛然:“家里有事,所以这一个月我都没来这边,才知道你与阿绮的事……”
“阿绮?”
“便是我表妹,安琦。”
端容肚肠一冷。
顾三又说:“她空长了这么大个人,却还是小孩子脾气,被舅舅宠坏了,我代她向你赔罪!”说着恭身朝她作一揖,“希望你大人不计小人过!”
说得多么轻巧,难道就这样罢休?也是,她这样的小人物儿,小女子,算什么呢,人家肯给你道歉,你便该要感恩戴德。
但她实在不能这样轻易原谅,不是因为安琦,是因为这少年态度上的偏袒。她心下愤恨,垂头默不做声,表明她的抗议与不肯原谅。
顾三多么伶俐,当然看明白了这个意思,有点惶恐:“要怎么你才肯消气?”
因为他这样的讨好,端容觉得满意,心下怡然。难道她当真借机要东要西,她不过是要他的诚意。咬一咬嘴唇道:“我并不生气呀。”怕他再在这事情上纠缠,忙把话拓开,“顾先生因何搬来四姑娘胡同?这里房子破旧,何况你住那院子又死……”终于忌讳着未肯说出“死过人”三字,“街邻都算不得体面人,你家里老太爷老太太放心吗?”
顾三想一想才道:“也不瞒你,我家里是还有点儿资财,但那是我父亲的,并不是我的,终究我要独立,难道偏等他老人家天年以后,怕那时候也晚了,倒不如早早出来谋个职业。”
谋个职业?
端容望他还太过年轻稚嫩的面庞,这样的年纪,大不过二十岁,怎么就要出来做事,不是该还在念书么?
他似看透她的疑惑,又说:“我是休学了,休一年,这一年不好吃喝玩乐的浪费掉吧,找个事做,磨练磨练也好。”
至于休学的原因,他不愿意说,她当然不好深问。
默然又走一段路,顾三忽叫一声:“等等!”
要做什么?
端容抬头看见面前是一家蛋糕店,少年果断地推门而入,要了个草莓大蛋糕,竟要价一元,她看得心痛,这么一个东西,如何值这许多,只为满足口腹之欲,她是一定舍不得的。
她虽然舍不得,顾三要买,她也不能阻拦,总之是交情够不上。
但这蛋糕,到底像是一根刺,梗在她胸腔,不时刺痛——包装得这样好,一定不是要自己吃,是要送人,送给谁?一定是给女孩子的了。
她无能为力地嫉妒了。
自己和自己生气。
顾三没有要解释买这蛋糕的理由,当然也没必要。
他只是笑嘻嘻地,又讲笑话给她听,逗她笑,逗她说话,她只偶尔接一句腔,愈觉得脏肺难受,时间怎么这样煎熬,像一直这样走下去,就会天荒地老。
但终于进了四姑娘胡同。
他们分手各自回家,顾三忽然把蛋糕塞进她怀里:“送你的,谢谢你陪我走这一路。”
她来不及拒绝,他已转身进院子去了。
她提着蛋糕回家,梗痛的胸腔蓦然一空,又欢喜了。
这蛋糕,意义非常,她真是舍不得吃,光是看着已觉开心不已。
天气热,吃食是放不住的,端容便把蛋糕放在铁盆子里用冷水湃着,又怕蚊蝇,就拿冷布把盆子盖紧。
这样过了有三日,蛋糕也实在是不能再放下去了,她是准备放学回家后把它吃掉。不想一回家,就见端雍砸吧着嘴,一脸的意犹未尽:“好妹妹,得亏你想着我,还特意给哥哥留这样好的蛋糕吃!”
端容怔了好半晌,终于气得笑:“我在里面可是放了砒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