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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如花少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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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她第三次看见这白西装少年,他生得一张太干净素淡的脸,身姿亭亭,若临风一枝新荷。
是不是因为这样的好皮相,所以才引得她格外注意?
这猜想使她一惊,马上红了脸,急忙转开目光。
忽肩上一沉,转脸瞧,正对上陈璧含笑的眼睛:“沈端容,你发什么呆?”
这话不好说,她随便敷衍两句,拉陈璧要走。陈璧却望向西装少年,附到她耳边:“不知谁家少年,生得好生体面,去认识一下好不好?”
她大吃一惊:“你别乱来!”
陈璧撇嘴,自书包里掏出一面小镜子自照,整理妆容:“现在不是提倡恋爱自由婚姻自由,女子就认识个把男子,有什么大不了,你就是个老古板!”
端容不由有些讪讪,她怎么比得陈璧。
陈璧生得好,尖尖小小的脸,白肤,大的眼睛,小巧的嘴,整个人精致得像一颗玉石坠子。她又爱打扮,父母也舍得给她花销,也许是抱了钓个金龟婿的念头,所以她常出入酒店舞会,结识了不少有为青年。
而她沈端容不过一介穷学生,每学期六十块的学费也交得勉强,又哪里来的钱打扮,哪里有力量有时间交际。
她脸色黯然,陈璧全然没有注意,自补好妆,收了镜子,朝西装少年灿然一笑,袅娜地走过去。
谁能拒绝这样的美色!
她的黑缎高跟鞋近了,哆嘟哆嘟……若春雨零星。
少年忽偏头一蹙眉,转身飘然走了。
陈璧一下扑空,好不愤恨,简直捶胸顿足。
见此,端容莫名心里有几分痛快,要笑,终于忍住。真的,她并不为自己这“兴灾乐祸”觉得羞愧。陈璧与她相交,也并不是那样单纯,像是同情,可怜,更多,不过是借自己的灰头土脸来反衬她的光彩照人。
陈璧往回走,阴着一张脸,但到近前,已然云开雾散。她抱住端容一只手臂:“今儿晚上南嘉酒店有舞会,我带你去!”
端容悻悻:“不了,我没有衣服。”
陈璧说好说歹,不依不挠,端容只是不松口,在校门口硬把陈璧推上人力车,就此转身跑了。
总算耳朵得了清净!
吃过晚饭,陈婶却忽走来:“有你的德律风。”
端容不明所以——哥哥是决不会这时候找她,唯一知道这个号数的,除哥哥而外,唯有陈璧了。
但陈璧,在这时候,端容想不出她找自己的目的。
结果果然是陈璧,无非叫她去跳舞。
她渐渐有些不耐烦,强忍着火气,婉转地拒绝了。放下德律风,心里由不得恼恨。
真的,这个女子,从来不替她想一想,她接这德律风多么不易,无故来打扰邻里,已使她深觉不安,于是三不五十的买东买西来讨好,就是这样,还不时要受陈婶陈叔的白眼。为什么她要拿这些无关痛痒的事情来烦她,几近于羞辱——因为她穷,她没有能力如她般花枝招展!
牙齿咬得“咯”一响。
扭身又是满脸地笑:“谢谢陈叔陈婶!”
回家出一会儿神,便拿起织了一半的羊绒毛衫织起来——她没有悲春伤秋的资格,活下去已是不易,只有努力赚钱补贴家用,使生活不那么难过。
第二天一早起来在小摊子上买两个包子吃着往学校走,才到胡同口,忽一怔。
西装少年正迎上来,走近了,才绽开绢秀的眉眼,笑:“你就是沈端容吗?”
这难道是巧合?她不信,她没有那样天真,算上前三次在学校的无意一瞥,这是她与他的第四次见面。
然而若说他对她别有居心,似乎又太抬高她自己。
她到底谨慎警惕地退一步:“你如何知道?”
他笑得越发灼丽:“我前天搬来的,就是你家对面那间院子,是听陈婶说起你,今天早上又见你从那边房子里出来,才知道原来是你。”
原来是你,这四个字在别人听来也许平常,但,端容是伤心人别有怀抱,听来就自是另一番惊心动魄——原来他也是注意到她的!
心下无故竟觉得欢喜,笑要攀上唇角,终于被她截住。她轻咳一下:“你不知道吗,那院子,是死过人的。”是情不自禁要提醒。
“我知道,谢谢你,当然我不信鬼神。”他点头,“我姓顾,行三,人家都叫我顾三,以后还要密斯沈多关照?”
他掏出打簧表一看,微蹙眉:“那便不搁误密斯沈的时间了!”
就错身匆匆而去。
端容直望着他进了院子,身影再不能见,才收回目光。
这一场相识,实在出于意外,端容一整天都心神恍惚。
课间休息时候陈璧凑过来,拉着她大讲昨晚那一场舞会的盛况,缕述颠末,末后有些羞涩:“你没见到他……实在可惜……你不知道……哎……他实在是个很特别的人……”
特别,端容被刺一下,她想,哦,顾三的确是个很特别的人。
他因何凭白无故几次三番的出现在德兰女校门口?
当然不可能是为她。莫名她却有些在意,又想不出所以然来。
陈璧忽使力拉她一下:“你听到我的话没有?”
端容实在没有听进去,只呆问:“哦,你说什么?”
陈璧被得罪了,冷了脸,扭身走开。
端容只觉莫名其妙。
但当然她不想得罪陈璧。陈璧几乎算是她在学校里唯一的朋友,因为她的穷,别的女子都把轻视写在脸上,她自然无力也无心去高攀,高攀不起。这样到最后就只有陈璧肯和她交谈。她不是不感激。
放学的时候她过去搭讪,本以为扯个谈,这事也就揭过去,以往两人不和的时候也不过如此。然而这次出乎意料,陈璧竟对她不理不睬,和另几个女同学说说笑笑走了,像是示威——瞧,我并不是非你不可!
端容只好若有所失地往校门口走,蓦然叭叭两声,她被骇一跳。
校门外正停着一辆黑亮的福特,如一只巨大气派的黑皮鞋,惹来多少羡艳的目光。
车门开了,众人还不及看清内里乾坤,只见陈璧矮身钻进去,马上车子发动,吐一口黑烟,转瞬驰远了,唯剩尘烟徜徉。
这样快得出人意料。
端容望着车去的方向,怔了许久,说不上来心里是一番什么滋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