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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


  •   仲青看到卫中彦离开,方才回到客厅,躺在沙发上,锁紧眉头沉思起来。目前负责的案子猛看起来很复杂,但牵涉的方面并不多,无非是省政府一帮人一伙,美国间谍一伙,再加上一个不知名的第三方。就算不看手上掌握的情报也知道,杀死中央资源监察派员的只能是省政府的人,只有他们有最直接的动机和相关利益;美国间谍又不会没事给自己添不必要的麻烦,第三方虽然行动诡秘目的不明,但是从这人支使大量官员转移财产的行为来看,多半是冲着钱来的,和派员的死并不相干。于是江局长确定了三个目标:追查指使杀人的幕后人,逮捕美间谍,找出第三方bifurcatior。
      在第一轮的查问中,仲青发现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遭到外界强行施加的干预,在接下来的高强度轮番地毯轰炸式审问中,终于发现了共同点:他们对自己转移财产的理由并不十分肯定;记忆出现一定程度的错乱,时间跨度较大,其中记忆最模糊的时间段都集中在去年的七月到十月份之间。可以认为第三方bifurcatior是在这段时间里出现的。不过很遗憾,他们显然对操纵自己的bifurcatior没有任何防备,也毫无印象。这一点,再进行多么精细的审讯也无法从他们的记忆中挖出来那个神秘的第三人来。
      仲青隐隐觉得,这个第三人的目标并非那大量的灰色财产,真正目的还隐藏在黑暗中。不过这种事还是交给江局长、卫中彦等人自己判断吧,她现在需要的是休息。近三个月都要忍耐腐烂到骨子里的噪音,这简直是活生生的地狱,她也只好从精神上狠狠折磨那些需要从灵魂深处改造到□□外表的蠹虫,寻个开心。和这些腐烂的声音相比,几乎没有受到外界污染的金环的声音根本就是天籁。这倒值得琢磨了。
      只要是活着的事物,一生中都会和外界互相影响,其中人类就好像一位只会一首曲子的乐手,遇到其他的乐手便会向其讨教新曲,看到了沿路的风景,经历了大大小小的事情,都统统编入曲子中,又会因为身体状况和情绪变化而随意吹奏,最后吹出的却是一首嘈杂难听的乐曲。这就是仲青多年来所听到的人类的声音。
      卫中彦曾经问她,人类的声音真有那么难以入耳吗?
      婴儿可以听。
      小孩子呢?
      吵死了。
      大人呢?
      难听。
      你讨厌人类吗?
      我也是人。
      卫中彦就再也没问了。
      可是仲青从未想过,会有人在十八九岁的时候还能保持相当程度的纯净的声音。其实性格好,身体健康的人的声音还是很中听的,问题在于杂音。杂音是人和外界的电磁波互相影响的中间地带,会随着主人的心境变化而起伏,渐渐融入主电磁波中。就好像一盘收录了小提琴独奏曲的旧录音磁带,在录制中也将外界噪音的噪音一并录入。虽然只见过一面,当时戴的又是快要报废的耳机,可是仲青可以肯定,金环的声音不仅仅清澈,而且几乎没有杂音。这才是最需要琢磨的地方,仲青想到这里,猛的从沙发上坐起,为什么当时没有意识到呢?没有杂音的人,不可能!她站了起来,不可能的,人无时不刻都在和外界联系,怎么可能不受影响,看来没有必要等到下个星期三了。
      仲青当即前往学校,在图书馆二楼第三自习教室门前停了下来,听了几秒金环的声音,温和静谧,在充斥整个图书馆的杂音里显得分外清冽。她推开门,今天也阳光灿烂,将教室照得光明敞亮。金环还是坐在和上次一样的位置上,似乎那就是她的专属座位。只是这次她并没有在认真学习,而是单手托着腮,望向窗外清澈的天空,一副很是享受沐浴阳光的感觉,深褐色的头发也在灿灿生辉,看起来非常温暖。或许是发呆得太入神,她并没有发现仲青进来。
      仲青也不出声,坐在上次的位置上,翘起二郎腿,眯起眼睛慢慢习惯从窗外照进来的刺目阳光,自在地欣赏起金环发呆的模样来。此时金环的鬓角边一缕发丝落了下来,她漫不经心地将其捋回去,露出了耳朵,以及耳朵上的小小事物。仲青并没有忽略那看起来很像耳机的东西,觉得眼熟,却又想不起来那是什么。
      “喂,那是什么?”
      金环吓了一跳,愕然地回过头看向仲青,脸上露出“你什么时候来了”的表情。仲青也不去解释,只是指了指她的耳朵上的小玩意儿,问道:“你戴的是什么?”
      “这个么,”金环似乎习以为常,回过头一面在纸上写字,一面说,“助听器。”
      “助听器?”仲青刚重复这个单词,便看到金环的字来:“这玩意儿,只有聋子才会戴吧。”
      “嗯。”
      “这样,原来你听不见。”仲青将手肘支在桌子上,托着下巴重新打量金环,她的声音虽然很细微,但是刚才的那一刹那确实出现了极大的波动,心情并不如表面上那么平静。她一面悄悄打开可携带式波普分析仪的录音麦克风,一面说道:“真有趣,正好和我相反。”说着,她露出了难得的微笑。
      金环再次露出茫然的神色,看来刚才并没有听清楚仲青的话。仲青想了想,又问:“可是你会说话,这是为什么?”
      “我小时候受过正规训练,慢慢学会说话的。”金环说得很缓慢。
      仲青想起上次金环费力念名字的模样,为了证实自己的想法,问道:“你能念自己的名字吗?”金环露出了迷惑的神色,从波动来看,还是没听懂自己的话,仲青只好咬着字再次问了一遍。
      金环露出不情愿的表情,半晌才解释:“我发音不准的,有很多音节,发不好。”说到“音节”二字的时候,还很别扭地顿了顿,咬字特别重,很遗憾,并没有发准音,听起来像“音爷”。
      上次说了不好的话,仲青难得地感到了后悔,虽然金环发音不准,但是说的确实是标准的普通话,会咬不好字实属无奈,那次会不高兴,并非心胸狭小,而是因为被说到了痛处。
      “你听别人说话很费劲吗?”
      金环肯定地点头,温和地解说道,“是啊,别人和我说话很费劲,我听着也很麻烦。女人的声音还好一点,男人的声音……我一般很难听清楚。”
      “哦,为何?”
      “男人的声音,一般都挺低的,还很沙哑。”
      虽然被问起不太愉快的事情,可金环除了最初的波动外,并没有什么不快,看来确实是习以为常了。仔细想想,能在大学看到一个聋人学生确实蛮稀奇的,恐怕她的同班同学都一个个向她打听过了。
      仲青漫不经心地伸出手,想要碰一下金环的助听器,但是对方受惊似的缩了缩,下意识瞄了她一眼:“让我摸摸不行?”
      金环定定地瞧着仲青,慢慢将右耳的助听器拿了下来,托在手掌上给她看。仲青低头仔细端详助听器,透明塑料的耳塞和弯月形呈肉色的机身相连,上面有小小的开关,还有微小的麦克风,不由得想到,如果她的耳机也能像这般小巧就好了,可惜从现在的技术上来讲无法做到,至少很难保证耳机密闭性的优良度。
      “你的另一只耳朵也戴着么?”
      “嗯。”金环捋齐耳鬓发丝,将助听器重新戴了回去。
      “听人说话不方便吧。”
      “嗯,我主要看人口形,只能正面和人对话。”
      仲青侧过头:“这样呢。”
      “不行。”
      “我说话快一点,你也听不清楚?”
      “嗯。”
      “限制还真多。”
      “唔,说话含糊也不行。”金环点点头,幸好仲青说话字正腔圆,清晰明亮,只要语速不过快,就能听懂她的话。她顿了顿,又认真地为自己辩解一般说,“不过,这样子已经很不错了。”
      “嘿……”仲青双手抱胸,默不作声。金环看到她陷入沉默,便也回头重新做英语四级测试卷习题。和上次不同,她这次真正地忘记了仲青的存在,一心一意地读着那些英文单词。仲青感到自己有点被冷落了,不是吧,这么快就无视她的存在,和上次那个羞怯的,对外人在场深深感到不安的女孩子简直判若两人。仲青从兜里取出分析仪,注视着上面的金环的波谱表,如她所料,表现为杂音的纷乱中间颜色带相当纯净,过渡也异常平稳,而且比起一般人还少了二分之一。
      是这么回事啊。
      现在人类认知世界的途径虽然广泛,然而无论什么样的途径都只能依靠最基本的视和听来实现,其他感官为辅。视觉能让人们直观认识世界的模样,听觉辅助人们感知世界,二者结合便占了人类认知世界途径的百分之八十以上,少了哪一个,人类都会无法完整认知世界。其中听觉无孔不入常年无休地运作,不管主人是有意还是无意,都会将大量信息不断传输入大脑中。可以说,没有听觉,人类将无法深刻认知这个世界的深度和复杂性。
      现今人和人的交流过程中,视觉和听觉,谁占得比重最大呢?答案是听觉。听到,听不到,听得懂,听不懂,有着天壤之差。举个通俗易懂的例子,有两个人在公车上堂而皇之谈论社会黑幕,无法听懂他们的话的金环只能将之当成噪音,而一般人听了会暗暗气愤。日积月累,人们渐渐厌倦了这样的事情,变得麻木,而金环却连厌倦都无从说起,说不定还对社会抱有天真的看法。在金环和外界之间,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壁障。
      而且从这两次见面情况来看,金环应该非常喜欢独处,也对外界漠不关心,又有着得天独厚的条件,声音清澈,杂音稀少自然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不能错过,有一道声音在仲青的心里说道,这声音是那样轻微,连主人自身都难以察觉。
      仲青将书袋还给金环。金环很高兴地将之收起来,松了一口气。看到她天真无邪的模样,仲青预先打好的坏心眼情不自禁浮现出来:“喂,你知道为什么这个教室没有人来吗?”
      金环茫然地摇了摇头。仲青心道果然,便又问她:“那你知道大多数学生都到哪里学习吗?”
      “三楼和四楼吧,一楼人也很多。”
      “那二楼呢?”
      金环迟疑起来,再度露出茫然的神色。
      “你也不到别的地方转一转,”仲青很满意地微笑了,“这里据说是发情动物向往的圣地,只要你胆子大一些,脸皮厚一些,到别的教室坐一坐,保证什么都能看到。”
      由于仲青这次说话缓慢而清晰,金环听得很明白,思考了一会儿后,白嫩的脸庞抹上了些微粉色,迟疑地问道:“那为什么这里没有人呢?”
      “这个么——”仲青瞥了金环一眼,眼睛即使在明亮的阳光下也黑得层次分明、纯正无比,更加强调了她的神秘气质,自然而然就为接下来的话语增添了装神弄鬼的氛围,“这里以前也是发情动物常来的地方,不过三年前发生了一件事后,他们就再也不敢来了。”
      “发生了什么?”金环作为单纯的女孩很配合地上钩了。
      “当年有一个很漂亮的女人,有一群无知的男人围着她转,巴望着有那么一天可以独占这个女人。其中有一个男的,家里条件不错,跟在女人后面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有一天他终于忍不住了,在某个晚上将这个女的约了出来,地点就是这个教室。”仲青说到这里顿了顿,金环下意识地扫了教室一眼,等她继续往下说。
      “这男人的说法无非是这样,叫那个女的早点跟了他,不然就给她好看。女的不买账,没理他。男的急了,抓住女人的手,拉拉扯扯拉拉扯扯,放出狠话来,说你走了,他就死在这,天天找她晦气。”
      金环露出了匪夷所思的表情,很不以为然。
      “女人的表情估计和你现在的差不多,理都不理,就这么走了。那男的就嗷的一声,亮出一把刀,往自己的肚子插去,当场血流不止,倒在地上挂了。第二天有人来约会,发现死人了,这事就传遍了全校。死的地方嘛,就在那块。”仲青的下巴抬了抬,视线转向讲台和学生桌椅中间的过道上。金环愣了愣,也跟着望过去,不知作何表情。
      “这事没完,后来,有人晚上跑这里约会,结果被吓着了,都说有鬼,也都分手了。具体情况大概是在做那档子事的时候,男鬼上了男人的身,掐女人的脖子,要不就做别的要命的事,结果两人都吓疯了。一次两次不算,三次四次就传开了,渐渐就没人敢来这里了。这窝囊的男鬼到现在还在等那个女人回来,好找她算账呢。”说着,仲青注视着传说中男人自杀的地方,笑了。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真实的校园鬼故事。”金环没什么反应,慢慢地发表了意见。
      仲青没笑,只是挑了挑眉毛说:“我想你晚上不会留在这里,也没有男朋友,应该不会被骚扰。”
      金环点点头,一言不发,依旧很镇定。
      仲青站了起来,安静了几秒钟,回头说:“上次说你不会说普通话,是我失言了。对不起。就这样,再见。”说着,一面挥手,一面走下了阶梯。
      “啊……不……”金环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说话,只好呆呆地看着仲青离开教室。
      仲青转出教室门口,背靠着墙壁,耐心地倾听金环的声音变化。很意外的,她并没有听到预计中的不安波动,却听到了充斥心灵的强烈感动,其中感情繁多难以言尽,不禁愣了一愣。不过这种声音听着很舒服,于是她靠在墙壁上,一面欣赏,一面耐心地等待。她就不信,这个看起来很乖内在也很乖的女孩子居然还会不害怕。虽然之前觉得金环有些迟钝,可是得知这个女孩子的缺陷后,方才知道,这种迟钝并非真正意义上的迟钝,而是她需要花时间去理解别人的话语,才能做出反应,比别人多了一个步骤,才会看起来像反应迟钝。想来金环要感到害怕,估计还得要花上一段时间。
      大概等了十几分钟,仲青所期待的不安的专有波动开始渐渐浮现。但是金环似乎喜欢逞强,强行压制那份不安,自我解压和难以抑制的害怕不断交替出现。不安的趋势越来越明显,于是仲青便开始计数,看她会在多少分钟内出来。但是金环始终没有出来,已经很有效率地压住不安情绪,波动恢复平静,听起来又在埋头学习了。仲青又呆了几分钟,最后吁了一口气,不知道是失望,还是惊喜,嘴角不自觉翘了起来,静静走出图书馆。
      走过校园中央的庭院,仲青停了下来,这次迎春花的生命鼓动异常强烈,再加上这两天阳光充足,应该能够看到迎春花的花苞了。她向迎春花丛中望去,果然如声音显示,许许多多的嫩黄色小花苞已经冒出头,有的甚至绽开了花蕾。料峭寒风吹起,迎春花的枝条抖动不已,连那些花苞和花蕾也跟着颤抖,仲青轻轻地点了点那朵试着开放的花蕾,要开花有点早了,花苞、花蕾们只是静静摇曳,她又想起了还在传闻中的闹鬼自习教室里逞强的金环,心情更加愉快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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