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梦浮桥

32、第三十一章

　　下午十七点整恰是白天与黑夜交接的黄昏时分，东天的凸月正冉冉升起，星星一颗接一颗闪耀起来，西天仍然涂绘着绚丽的绯红色云锦，海浪的哗哗声是温柔动人的伴奏。Q市最大的港口停泊着世界知名豪华游轮圣蒂凡诺克号，船身曲线流畅，气势恢宏，船上亮起的灯辉煌灿烂，就像一名温婉高雅、顾盼生姿的贵妇人。在连接圣蒂凡诺克号和地面的阶梯桥上，穿着入时的晚礼服的人们络绎不绝，欢声笑语从地面一路到达游轮的甲板上。

　　谢芳成穿着貂皮大衣，拎着一只皮包下了租来的车，在接待人员面前亮出邀请帖后缓步登上阶梯。一名站在进出口前的衣冠楚楚的接待员迎了上来：“这位女士，请问你要先去主餐厅参加晚宴呢，还是去观景厅欣赏海上风光呢，还是去其他地方参与各项娱乐活动呢？”

　　“我想先四处散散步，参观一下闻名已久的圣蒂凡诺克号。”

　　“本船可提供你所能想象到的所有服务，一层有免税商店、迪斯科舞厅、网络咖啡厅。二层有艺廊、运动场、表演厅。三层有豪华赌场、结婚礼堂、9洞迷你高尔夫球练习场。四层有图书馆、运动甲板、健身中心及SPA。第五层是大都会剧院。最顶层有露天游泳和酒吧、爵士乐俱乐部等，另外还有十几种娱乐设施。如果你想更清楚地欣赏海上风光，可以到前面的船头甲板的小花园，或者选择最顶层的露天花园。第六层到第九层都是客房所在地，另外还有许多娱乐场所。另外，我在这里还要提醒一下女士，本船除了公共场合都有明确的标识外，其他挂有数字牌的门口为船上旅客的私人空间，第八层走廊尽头会通向舰桥，甲板以下是本船的工作舱，这三处地方不对外开放，尤其后两者关系到船上数千名游客的安全舒适，敬请避免打扰。最后，祝你今夜旅途愉快。”

　　谢芳成礼貌地点头道谢，转身在走廊上向船头走去，沿途观览室内景色，并将所见所闻和接待员的简易介绍一一对证，把船内构造、各处屋子内部摆设等情况暗暗记在心里。船内的装潢非常富丽堂皇，繁复的欧式花样吊灯，原产伊朗做工精细的羊毛块毯，走廊墙壁上悬挂着欧美名家的真品，随处可见的仿古希腊罗马的神话雕像……无一不将人们拉进十七八世纪的欧洲贵族的城堡里，但是这样的复古光景并不能让谢芳成放松下来。

　　巴克雷虽然对今夜的逃脱有着充分的自信，但国安部的人可都是鼻子极其灵敏的猎犬，依美国佬那么浓厚的体味，他们想必早在很远的地方就嗅到了。恐怕在圣蒂凡诺克号停泊在Q市的那一刻，他们就已经混进船里了。

　　不过今夜客流量极大，他们也不知道谢芳成今日会登船，她混在人群中被发现的概率很低，就算被发现了，她也自信可以从容脱离。唯一可虑的是仲青，她连续五天都呆在对电磁波毫无任何措施的船上执行任务的可能性究竟有多大呢？从卫中彦的记忆来看，仲青处在人群中最高纪录是十三个小时，但那是在戴着特制耳机的情况下，不戴耳机的话，恐怕连半小时都撑不住。

　　一路上，谢芳成已经看到五六名穿着黑色西服，戴着微型耳麦，行动干净利落的保安经过，大脑下意识地扫视了他们的最表层的记忆，记忆里没有她认识的人。她想到十七部的人是不是也有可能伪装成保安混进船上呢，这个可能性应该是最大的。毕竟除了来自允许携带枪支的国家的游客外，就只有保安可以合法持有枪支，当然他们无法携带枪支进入中国国境。要在船上方便行动的话，保安的身份毫无疑问是最佳掩护。谢芳成看到又一名保安站在门口检视昏暗的迪斯科舞厅，一只耳朵佩戴者耳塞，领口上斜斜插着对讲机，暗自否定了，别人都有可能，唯独仲青不可能，那家伙在这样的环境里无论如何是无法离开重型耳机的。

　　可她在船上不可能会蠢到戴那么显眼的耳机，除非她装作游客混进来……不错，仲青若不出意外的话，也和她一样都是以游客的身份上船的。那样的话，也许有必要打听一下，当然，是直接向人们的大脑打听消息。此时迎面走来一名穿着休闲服的东洋女性，看身上的服装应该是原先就在加拿大上船的长期旅客，谢芳成微微一笑，向她走了过去。

　　圣蒂凡诺克号第八层标准套房客舱间，0809号门前，一个苦着脸的瘦高个白人男子对着端着空盘子的服务员喋喋不休地抱怨着：“旁边屋子的人是怎么回事？总是在踹墙，砰砰砰砰的，晚上还能弄出吵人的声响来，我刚睡一会儿就醒了，叫门也不回应，这个游船的隔音设备是摆设啊？啊？你们也不提供好一点的服务啊？啊？我是白花钱的啊？啊？”第N个被揪住的不幸的服务员无奈地挂上工作表情，敷衍地随口应付着。

　　碰的一声，瘦高个投诉的隔壁房间的门突然打开，一头有着亮丽黑发，身高约一百七十厘米，戴着重型耳机，穿着深蓝色欧美复古翻领内里仿羊毛的牛仔服和牛仔裤的东方女人走了出来，冷淡地向他们瞥了一眼。她的身后跟着才一米六身高的漂亮男孩，时髦的庞克头上挑染着几丝银色，戴着运动挂耳式的银蓝色耳机，一身偏黑色的运动牛仔装，脸上挂着开心的表情，隐隐约约可以听见从耳机飘出来的重金属摇滚乐。

　　瘦高个和服务员不禁呆呆地盯着他们，毫不怀疑地断定他们是姐弟俩。瘦高个听到男孩耳朵里飘出的重金属音乐后，猛然脸色大变，气冲冲地上前质问他们：“这两天你们一直在屋子里放音乐？啊？”

　　少年奇怪地看着他：“对啊。”

　　“看你们的服饰，八成是喜欢超级难听的现代音乐，比如庞克什么的，对吧？啊？”

　　“对啊。”

　　“你们的品位很差很差，知道吗？啊？”

　　“啊？”少年露出了惊奇的表情。

　　“很吵啊！知不知道啊？打从你们搬进来后，我没一夜睡好觉啊，知道吗？啊？”

　　少年满不在乎地将双手放在背后：“哎，不是有隔音墙嘛。”

　　“屁！那都是摆设！啊！”

　　服务员诧异地瞥向那俩姐弟，原来他们会英语，不需要别人转译，省了一道麻烦，那么就让他们自行解决问题吧。这么想着，他礼貌地表示要告辞。但是瘦高个不放他走，非要他做个见证，一定要解决这个问题。他只好一面在心里破口大骂，一面挤出和颜悦色的表情对姐弟俩进行劝解。不料女人一脸便秘的表情，无视他们直接走开了。少年愣了一愣，也干脆地转身就要走开。服务员气得心内高呼fuck you！

　　“客人，你这样子会让其他客人很为难的！”

　　女人冷淡地侧过头：“那就叫他搬走好了。”

　　悦耳的声音却说出这样的话，无论是瘦高个还是服务员都气得目瞪口呆，嘴巴一张一合活像被卡住脖子的鸭子，等到他们回过神来，那姐弟俩已经进入电梯消失了。走廊里只剩下无关的路人，瘦高个一腔的怒火干脆冲服务员发泄了：“给我换房间！啊！”

　　服务员也气得一口气提不上来，深呼一口气后回敬道：“你有种就跟经理说！”

　　“好！好！我要向经理投诉！“瘦高个果然转身立刻行动了，”啊！“

　　服务员狠狠地冲他的背影竖起中指：fuck you！

　　另一边，电梯里。

　　朱掌雷别着头瞧向仲青问道：“这么张扬，不怕被人注意到吗？”仲青无动于衷地闭着眼睛听帕格尼尼的《钟声》，像是正在沉浸于自己的世界。朱掌雷耸了耸肩，无谓地转向冰冷的电梯门里的自己的影子，他只负责保证仲青的人身安全及抓住代号美A的美国间谍，像这种可能暴露身份的麻烦还是让她和卫大哥去头疼吧。

　　指示灯指向地下二层，电梯门平缓打开，两人同时踏了出去，这一层基本上都是船员和服务员的舱房，平时并不赞成游客观光，不过偶尔也有游客接到关系不错的工作人员的邀请前去玩耍，这种情况管理人员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了，因此这里平时并不缺少游客的行踪。至少仲青和朱掌雷在习惯性地左右张望情况的时候，就看到起码四位游客在走廊里和轮休的船员唠嗑。

　　圣蒂凡诺克号来到Q市已经两日，每夜都会离开港口到海上转一圈，于翌日上午十点回到港口，让游客饱览海上风光，而且限于中国禁赌的法令，该船只有离开中国海域到达公海海域的时候才能开放赌场，让游客们尽情狂欢。这样的措施合情合理，卫中彦和仲青及国家特工们对此并无异议，只是每到这个时候都异常警觉，生怕美A在到达公海时分就会跳海逃走，到时候他们就鞭长莫及了。可惜两日来，仲青都没能找到美A，一是船上人数和机械、各种活动众多，无数的电磁波交错掺杂互相影响，极大限度地掩盖了一个特定对象的电磁波，困难度丝毫不亚于海底捞针，另一个原因就是美A极有可能每隔一段时间就改变所在位置，整座游船几乎相当于一个大都市的商业中心，他完全可以做到避开仲青的搜索范围。若说还有第三个原因的话，应该是本船的船长对混进来的仲青等人暗中进行了监控，庇护美A在船上避免被捕的命运。

　　仲青经过海员和其他游客的身边时，确认他们的电磁波并没有警戒的波动，便继续向前走，态度过于理所当然，好似在自家庭院散步的主人，再加上是一名绮丽的东方女性，很自然的吸引住了其他人的目光。但是跟在她后面的朱掌雷就叫人不敢恭维了，庞克风格的动作和略显脏乱、弥漫着烟酒气的船员走廊意外地和衬，但嘴里满是抱怨，喋喋不休地语气可以听出少年的不满：“喂喂，姐姐，你确信这里有好玩的东西吗？这里怎么看都是垃圾场嘛，退一步说那也是养猪场。谁会对一帮臭猪产生兴趣啊！要是有女人就好了，话说肯当船员的女人基本上都是伪男人吧，要看真正的女人也该去甲板嘛！”唯一可以庆幸的是，除了他俩外在场的都是对汉语一窍不通的外国佬，不然一边是火爆嗜血的少年，一边是热爱斗殴酗酒的船员，两下相撞肯定要当场爆发流血事件了。

　　仲青无视朱掌雷毫无意义的胡言乱语，继续保持着步调散步，眉头拧了起来。找不到美A倒也罢了，可是他的残留的电磁波痕迹也找不到的话，她就无法像最灵敏的猎犬那样循着几不可闻的味道追在猎物的身后。将整一层的船员船舱逛遍后，仲青来到另一端的电梯前，想了想，手指按在一层的按钮上。

　　朱掌雷便夸张地大呼小叫起来：“啊，姐姐，你终于肯听进我的意见了！难不成姐姐也和我一样，想去甲板上看美人？还是说，要和帅哥约会，过一个浪漫的晚上？啊，姐姐，不要老是摆着一张便秘的脸嘛，本来就没男人敢喜欢你的，现在就算有胆大一点的，看到你那臭脸，再有十个豹子胆也要吓跑了。哎，不感兴趣？那，一定对女人感兴趣了？不行啊，这船上的所有美女都是我的，你可不能跟弟弟抢啊。女人又吵又小气又刻薄又狠毒又唧唧歪歪，绝对不值得宽宏大量的姐姐喜欢的！”他声音很大，几乎传遍了电梯所在的这一条走廊，同时也传到了对讲机的另一面。

　　卫中彦听着耳麦里传出的少年的响亮而做作的声音，心内苦笑了一下。朱掌雷这小子被仲青狠狠挖苦了一顿后怀恨在心了，这会儿和仲青伪装姐弟后需要维持表面上的和谐，他看准了仲青不会在工作中和他计较，就开始公报私仇，能抓住机会损几句就要多损几句。难怪每夜回房间后，仲青都要和朱掌雷大打出手，互相谩骂，搅扰的隔壁顾客不得安睡，频频投诉。不行，得想办法和朱掌雷接触，叫这小子赶紧消停了。

　　“192号！192号！迪斯科3号厅那边有人大打出手，你和187号赶紧过去制止客人，避免事件闹大！”

　　保安专用耳麦响起了迪斯科舞厅经理的声音，卫中彦点点头，和另一位在同层巡视的同事向迪斯科3号厅所在的方向奔去，那里已经传出了喧哗和打架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