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梦浮桥

30、第二十九章

　　仲青念着秦善书的名字，忽然醒悟：“原来如此，十七年前正好是军队各方派系冲突最激烈的时候，那时候可发生了不少事情，就连研究所难以幸免，毕竟在名义上是处于军队的管辖下嘛。”

　　“研究所那一年发生的火灾吗？”卫中彦也想起来了，迟疑地说道：“因为那次火灾，不少资料都被毁了，许多人也被烧死了，使得bifurcatior的研究进展倒退了五年，令我国那几年中处在被动局面。”

　　匡济世苦笑起来：“你们这些年轻人居然知道得这么清楚。”

　　“秦善书最初应该是被视作叛徒暗中处死的，后来在另一支派系的领袖的死亡的事后处理中才得以平反，作为少将重新入葬。而那是七年前的事了，匡济世，你在那个时候也正好离开了军队，转入政府工作。该不会你是个吃里扒外，一仆二主的家伙，将你的朋友秦善书卖了，又加害他的家人。所以谢芳成才会对你恨之入骨，即使父亲已经被平反，还是要将你送入监狱等死。”

　　匡济世双手抱头，手指深深插入了不断掉落的头发中，嘶哑地说道：“我还有一件事不明白……”

　　卫中彦待他说了出来：“为什么谢芳成知道你是陷害秦善书的主使人之一？”

　　“秦芳城小时候确实曾经被送入研究院三个月，但是在那段时间里她完全没有任何异常，自始至终都是一个普通人，这点可是经过精密的验证了。后来她被送了回去，定期进行检查也没有异状。而秦善书被处刑是一年后的事情了，那个小孩不可能会知道这件事的始末，怎么会认定是我……”

　　仲青问道：“秦善书死后，你有去看望过他的家人吗？”

　　匡济世点点头。

　　“嘿——作为秦善书的好友去看望的吗？”

　　匡济世没有回答。

　　仲青露出了异常厌恶的表情，啐了一口道：“那家伙果然从小的时候就扭曲了，真能装。”

　　匡济世陡地睁大了眼睛，眼瞳不断地震颤着：“那小女孩一直在演戏吗？不可能，她那会儿也才六岁啊！那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据我们的推断，谢芳成可能会操纵他人……”卫中彦还没说完，仲青便打断了他的话：“不对，那不是谢芳成的真实能力。不信的话，问问匡济世，十七年他本人前可出现异常的行为？”

　　匡济世摇摇头。

　　“那……”

　　仲青沉思了一会儿，眉头紧紧锁起，厌恶的表情越发强烈了：“那家伙的能力……该不会也和我很像吧。”

　　卫中彦恍然大悟：“在毫无任何条件的情况下得知事件的始末，匡济世又去见过谢芳成，那么她的能力是读心术这一类的东西？”

　　“不是读心术，而是类似于可以达成读心的效果的能力。说起来，卫中彦你那会儿追捕美国间谍的时候被那个女人干扰过了吧。”

　　“对，那时候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情。”

　　“这就是了，谢芳成八成、不、已经可以确定了，她能够读取他人的记忆。”

　　匡济世彻底瘫倒在椅子上，不断喃喃地说道：“这太可怕了，这太可怕了……”

　　“但是，就算能够读取他人的记忆，也不至于会影响到我……”

　　“谢芳成和我一样都是脑能力者，读取记忆的原理大概是能够和他人的大脑进行共振，读取资料。既然能够共振，那么改变脑电波振动的频率应该也是可以做到的，于是就产生了你们被影响的那种记忆混乱的状态。人类这种东西，是依靠着记忆的连贯性，根据记忆进行判断而活的，属于单线性的生物，如果在那条线上的某个点出现了混乱的话，人类就会失去判断力，失去了判断力的人类是无法行动的。谢芳成那个时候的做法很简单，就是让你们失去记忆的连贯性，从而因为缺乏判断而停止了行动。”

　　“你这么快就得出结论，我们以后的行动就会方便很多了。”卫中彦感慨起来，仲青果然很厉害啊。

　　仲青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巧合而已，谁叫那家伙老是没事就往本上记东西。对了，作为匡济世没有老实招供的惩罚，你就把他打到生不如死吧。”

　　卫中彦皱了皱眉头，刚想婉言劝解，但看到仲青冷酷的眼神，愣了一愣，改变了主意，毫不犹豫地朝匡济世揍去，四五下就让他失去了意识，只剩下一口气。确定匡济世没有在装昏死，卫中彦站了起来看向仲青：“现在应该没人能够听到了。”

　　仲青伸出大拇指朝外，示意到外面再说。卫中彦叫人把匡济世送回牢房后，和仲青走出了监狱，钻进车子里开往国安部十七分部S省总部：“现在你可以说话了吧。”

　　“谢芳成的事别跟江源说。”

　　“为什么？”

　　“我要杀了她！”

　　卫中彦吃了一惊，手中仍然平静地转动方向盘，脚轻轻放在油门上：“为什么？”

　　“你还不明白吗？美A会想到要杀了我，全是这个女妖搞的鬼！”仲青咬牙切齿，抬起脚踹在卫中彦的座椅背上，“只有她才是最想杀我的人！”

　　难以理解，卫中彦皱了皱眉头，冷静地说道：“你没有证据吧。”

　　“狗屁证据！光看她的眼睛就知道了！”

　　“就跟你想要杀了她一样？”卫中彦微微侧过头，看向后视镜里的仲青，她露出了完全称不上笑容的微笑说：“你还真够了解我的。”被我说中了吗，卫中彦默然地转回头，还是难以理解啊，这份恨不得杀死对方的强烈感情到底出自何处？只是为了争夺那个聋人女孩，打得你死我活又有何意义？仲青又踹了一脚，他无可奈何地点头：“明白了。”

　　“很好，江源若问起来，就说那家伙叛变了，当了美国佬，我们迫不得已将她当场击杀了。”

　　二十三年前。

　　昆明。

　　妇科医院里有一个小女孩降生，年轻的父亲秦善书很高兴地抱起了这个还很幼小的女儿。过了几天，等到她的蜷缩紧皱的脸舒张开来，渐露清秀的轮廓的时候，秦善书对妻子白秋吟说：“这个孩子，就叫做芳城吧。”

　　“方程？这不是男孩子的名字吗？”

　　秦善书笑着说：“不是，是芬芳的城市，芳城。你还记得我们相遇的那个小城镇吗？”

　　“记得，那是个非常美丽的静谧的地方，一年四季都开着花，雨后的石板路湿漉漉的，那上面的青苔绿得醉人，还有醉香含笑的白花、乐昌含笑的黄花、蓝花楹的开满了整棵树的淡紫色小花，还有洋紫荆的浓烈的紫红色花……既美丽又芬芳……啊，所以叫做芳城吗？”

　　“将来哪一天，我们一家三口就回去那里重温旧日时光吧。”

　　四年后。

　　秦善书带着妻女如约来到了那个小镇，那时候正是蓝花楹的季节，小镇几乎淹没在淡紫色的海洋中。他们把名字，连同他们的故事一并教给了年幼的秦芳城。自那以后，秦芳城就喜欢上了自己的名字。

　　谢芳成做了这样的梦。

　　她从床上坐起，揉了一下眼睛，居然又梦见了过去，这意味着什么吗？每次梦见过去的时候，总会发生不好的事情，简直就像是要用不幸来抹消曾经的幸福。谢芳成不喜欢这样的消极想法，应该认为这是来自父母的对即将发生的不祥事情的警告。不知道母亲现在怎么样了，等到天亮，就给她打个电话吧。

　　既然已经醒了过来，谢芳成就再也没法入睡了，用电水壶烧水，其间去卫生间擦了把脸，回到卧室等到水开，就泡了一杯速溶咖啡慢慢喝了起来。淡而无味的咖啡水滑过喉咙时，她有些遗憾地想，如果能要来一瓶正宗的咖啡豆，自己用塞风壶煮出醇厚香浓的苦咖啡就好了。

　　窗外依旧是夜晚，城市像是沉入了海底深处，只有一丁点灯光孤零零地亮着，夜空则因为弥漫着光学烟雾而呈现出浑浊的暗红色，就像是谢芳成眼下面临的困境。她陷入了沉思，现在仲青恐怕已经知道了她得真实身份和能力，说不定正在暗中筹措着杀死她的准备。关键问题在于，仲青找到她会花多长时间。仔细想想，只要在金环身边，两人再不情愿，仍然随时都会碰面，就只差没在金环的面前大打出手了。

　　亦即是说，下次见面就是决生死的时刻了。不行，必须尽早拿到武器。谢芳成望向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犹豫起来，现在联系巴克雷等同于使自己陷入被动，很可能就此被挟制参与美国的中央情报局。但是眼下已经是分秒必争的关键时刻，是拘泥于讲条件的合适时候吗？

　　多年来，谢芳成闭上眼睛就会看到匡济世那副令人作呕的虚伪面孔。她最后一次见到父亲的时候，他一再警告女儿不要随意使用能力，过多依赖能力便会遭到恶果。谢芳成——当年的秦芳城窥伺父亲的记忆后，吓得说不出话来，连哭泣都忘记了，只知道牢牢地按照父亲的话去做.。

　　母亲白秋吟是一名老师，或许是和孩子打交道惯了，反而对成年人的心机不甚警觉,完全没有意识到隔了一年多突然出现的匡济世的异样。秦芳城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出于对父亲的思念，终于忍不住诱惑，忘记了父亲的警告，偷偷趁着匡济世和母亲谈话的时候，读取了他的记忆。

　　她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父亲被绑缚在处刑场上，神色非常平静，但是他看到了匡济世，明白了什么，继而悲愤起来，几乎要发狂了，然而生命同时也渐渐离去了本该置生死于度外的军人的躯体，他只能无力而绝望地死去了。匡济世一直看着秦善书死去，心里想虽然对不起老友，这是上司的命令，要斩草除根。秦芳城和母亲白秋吟只好被迫向当年的警备军区师政委求助，制造了完美无缺的假死现场，隐姓埋名远走他乡。

　　可是，这样的不共戴天的仇人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从眼前淡化了，最近甚至连个影子都没有。现在谢芳成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看到金环，然而没有多久，金环单纯的模样就会被仲青所代替。她永远也没法忘记仲青带金环看见她和情人亲热的场面时露出的幸灾乐祸的得逞的似笑非笑的表情。现在谢芳成的大脑里只剩下了这样的念头：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风很大，刚刚晴朗的天气转眼又被乌云遮蔽，卷走了熬了一个冬天的枯叶败草，也卷走了绽放了十数天终于凋落的迎春花。金环迄今还没脱下羽绒服，和已经穿上风衣的人们相比很格格不入，她站在迎春花丛前，又一阵大风刮过，不禁打起战来，有些惋惜地看了一眼落在地上的鲜黄色的迎春花花瓣，移开了脚步。

　　才走开几步，背后传来声音：“金环。”她转过头，看到一个微胖的同班同学挥着手小步跑了过来，“你还是一样起得那么早啊！”

　　“啊……也没什么。”金环微微点头，视线扫向教学楼，“若不早点去的话，就没有好位子了。我也不想坐在老师的眼前溜号啊。”

　　同学哈哈大笑起来：“说的也是，我还打算偷偷看小说，听音乐呢。”

　　“今天的笔记可以拜托你吗？”

　　“当然可以，下课就问我要吧。”

　　金环回过头向同学道谢，正好看到校园大门，那里有一辆非常亮眼的红色的车子，车前站着一个非常熟悉的人影，不由得疑惑地望向大门。同学在她的眼前晃了晃手，才把她的神唤回来：“怎么啦？”

　　“我好像看到一个熟人。”金环再度回头，却看到那人已经钻进车子里。同学也回过头，看到了那辆红色轿车，随口说那好像是沃尔沃的车子。金环对车子没研究，只能笑笑。红色的车子依旧停留在那里，金环想是不是该过去看一眼，好确认那个人是不是谢芳成学姐，但碍于身边有同学在，又鉴于谢芳成在校园里的风评不太好，心里不禁有些迟疑。虽然脚步依然向教学楼方向走去，然而金环管不住自己的头向后方的大门频频回顾。最后，她终于下定了决心，对同学说：“不好意思，我有东西忘拿了，要回宿舍一趟，你先走吧。”

　　“好吧。”

　　“能帮我占个位子吗？”

　　“行啊。”同学笑着答应了。

　　金环道过谢后，便转身迈开脚步向校门口走去，心内暗暗庆幸自己所在的宿舍和教学楼分属不同的校区，不然这谎话可就太拙劣了。等到她来到校门口，却发现那辆漂亮的红色车子已经开走了。是她认错人了？还是谢芳成学姐没有等她过来就开走了？到底是哪一个答案呢？无论是哪一个答案，都无法阻止金环此刻感到的淡淡的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