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蛟女》芊泽zoe

2、又见

　　第二日天未亮，悠鱼已经起身梳理完毕，日出之前她必须收集完百芳园内所有花叶上所凝的玄珠。
　　玄珠乃夜晚海水中刺骨的寒气所化成，温度升高便消散，悠鱼负责将玄珠淬炼成珍珠，由玄珠所制的珍珠比一般的珍珠更多了一层莹润的寒光，龙女们喜欢用作发髻上的饰品。
　　待到做完上午的工作后，悠鱼回房正要开始修炼，门外便传来一声娇喝：锦夫人召见，还不速速跟我前去。
　　她抒了口气，是终于要说那件事了吧。
　　自听说了锦家要退亲的消息以后，一直这样告诉自己，锦夫人乃龙潭主母的亲姊妹，不论从前和她如何亲厚，总归还是要偏向那边的，自己绝不能因此生怨，但心，底总还是有些不快的。
　　据说当年爹娘与锦夫人三人关系极为要好，曾一同游历过五内八荒，后来爹爹迫于族内压力先娶锦夫人之幺妹离镜，再纳娘亲为妾，锦夫人亦未偏袒于任何一方，仍是与娘亲同气连枝，情如姐妹，只是后来爹爹失踪后，便再无来过归墟龙潭了。
　　这回若真是来退亲，那么自己与她因着娘亲的那些亲情牵绊，怕是就走到头了吧。
　　踏着月珠投射在廊上的荧光，悠鱼跟在锦夫人之贴身侍女凝梦后头匆忙赶到无忧宫。
　　推门而入后，悠鱼先是对着当家主母离镜施了一礼，方转过身，对着穿一身素白色云水缎面撒花长裙的锦夫人盈盈一拜，道：“悠鱼见过姨母。”
　　离渊早在悠鱼进门时便将视线锁在了她身上，见她一举手一投足，乃至说话的神态举止皆像极了她娘当年的样子，不禁悄悄叹了口气，垂眸就看见身上这条以云水织就的素色裙子，再对比悠鱼一身简陋衣衫，更是自嘲一笑：自己这是在做什么呢，简直画虎不成反类犬。
　　这些年由归墟传出的消息，皆云素素之女千夜悠鱼生得极为平凡毫不起眼，今日一见，却是传言实在有些谬误，想当年自己第一回见到素素的样子，可不就是副毫不起眼的样子么，后来却又如何？呵，是上古神兽血脉又怎样，在某些方面，就是抵不过一介凡人的。
　　“来吧，坐到姨母身边来。”离渊心里思绪万千，是转了又转，面上却看不出分毫，只一片平静慈祥之色，拉过悠鱼的一只手，让她亲亲热热挨着自己坐好。
　　归墟主母则静坐在一旁，垂着眼眸似乎对另一方的事毫不关心，时而端起茶盏轻酌一口，旁若无人。
　　“许多日子不见，姨母可安好。”悠鱼礼节性的问候，见锦夫人将自己的右手委实握得有些紧着，不禁轻轻往外挣了挣。
　　“阿若啊，看见你，我就想起了你娘当年……”话才起了个头，锦夫人已然热泪盈眶，见悠鱼抬首间亦动容，更加凝噎不止。
　　那边的归墟主母轻咳一声，放下了杯盏，语气不咸不淡的说道：“我还有些事未了先回避下，由你们俩在这话话家常。”
　　末了，深深看了自家姐姐一眼，起身推门而去。
　　“姨母莫要伤心，爹爹曾说过，娘亲一世行善，脱离形骸后理应有所福报，且天道循环，说不定，娘亲此刻正在哪里做神仙呢。”
　　“若真如此，倒也大善。”离渊眼角抽了抽，跟着悠鱼赔笑两声后，话锋一转，便到了她与自家孩儿曾定下的那门亲事上。
　　“阿若，你知我只有锦宸一个儿子，自然看得如同命根子一样紧，也不免就娇宠了些，哎，也是我做娘的不好，没能好好看管住我那孩儿，前些年放他到处游历，岂料他竟交友不慎，与那淮阴碧梧族凤宫的长公主搅浑到了一起……”一边说着，她便在细细观察着悠鱼的脸色，见对方只是作出静静聆听之色，未有何不忿之情露出，心道这孩子果真是随了素素，模样看似乖乖巧巧，却很有几分城府。
　　悠鱼不作声，心里却正是在分析着姨母找她说起这些究竟是何用意，那碧梧族长公主是何等尊贵的身份，锦宸与之结交岂能用交友不慎四字来形容，分明是故意当着她的面给锦宸抹黑，其目的——
　　这些年在归墟龙潭的生活可谓不易，不比兄长几乎日日缠绵病榻，她白日里做工，每年还要应对族中考核，可说是处处看人脸色，仰人鼻息过活，自然不像一般龙族女子那样生性骄傲。
　　既然对方给了个台阶下，她断没有还药顺杆往上爬的道理。
　　“表哥若真是如此——”悠鱼似有些不敢置信的发了一会呆，再抬起头时，已是一脸痛心之色，咬了咬唇，复又开口说道：“姨母此言差矣，表哥生性开朗，四海之内，哪有能困住他的地方，自然是要到各处游历增长些见识的。再者，阿若即便再闭塞，也听说过那碧梧族公主贤德之名，公主与表哥站在一块，乃是天上地下再般配没有的了，姨母又何必为此事郁卒，顺其自然岂不更好。”
　　“你，你真这么想？”离渊握住悠鱼的手，面色看上去又慈祥了几分，见她眼中虽有难过之色流露，言语却仍在维护着小儿，就这一点，倒不若素素那般刚烈且又爱憎分明的性子，瞧着那平凡的样貌，心里头的不喜便又少了一些。
　　再怎样，也不过是个无依无靠的小孤女罢了，还是个天生什么神力也无的废灵根，不奇怪会这般好搓揉。
　　退亲的一句话就要出口，门外竟传来轰隆隆的巨响，侍女凝梦在外头急急唤道：“夫人，外面好大的漩涡啊，鱼啊，虾啊什么的，都被卷进去了，海水也变得好热啊，看样子竟像是，像是公子爷要来了！”
　　悠鱼见锦夫人面上神情骤然间变了三变，自己坐在一旁听着外方巨大的动静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两人正面面相觑之时，轰鸣之声又戛然而止，同时门被推开，伴随着淡淡好闻的青草香味，一位头戴玉冠，身着玄色衣袍的俊美少年缓步走进，只见殿内一室富丽堂皇，在这名少年出现后竟生生被映衬出了几分艳俗。
　　一双异常明丽的眼眸不逊色于天际任何星辰，长长的火色发丝在脑后挽成一个发髻，如烈焰，与海水丝丝纠缠，又渐渐随着主人心绪的安定下来而变得沉静顺服。
　　贵气自然流露，嘴角却噙着浅浅谦和的笑意，这般优雅的少年不是记忆中那沧澜山少主锦宸还会是何人。
　　虽然之前与锦夫人的谈话内容以及两人过去由长辈做出的某项约定，让此次见面变得有些尴尬，但感觉到对方朝自己投来目光，悠鱼还是硬着头皮抬起了头，对他露出礼节性的一笑。
　　锦宸却很快便移开了视线，径自来到锦夫人面前，微微躬起上半身开口道：“孩儿恰巧经过归墟上空，听到天上施雨的小白龙说母亲在此，便想着下来相伴，顺便也好来看望几个长辈。”
　　“甚好，甚好，我儿长大了，也越来越懂得孝顺母亲了。”离渊起身将锦宸扶起，一张脸笑得十分祥和，对比起来，之前对悠鱼所作出的姿态则显得太过于做作了，悠鱼一直静立一旁，捕捉到锦夫人在望向自己时目光中飞速掠过的一抹不快，便对二人施了一礼，静静退出房去了。
　　途径百芳园时，正瞧见不远处盛装打扮的龙女们结伴说笑而来。
　　锦宸公子的突然造访在归墟中激起一阵不小的风浪，仆人们皆在忙前忙后的准备房间铺盖，几个厨房也都全副武装开始搜集制作沧澜那边的吃食，万万不可让公子在这里的吃住有半点的不舒适，否则便是大大扫了夫人的面子。
　　悠鱼却记挂着哥哥那里不知可留了人照料，今日的药煎好没有，免不得又自己亲自跑到厨房去料理一番，累前累后的折腾到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