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弈妖局》蝶影微踪

6、第五章

　　桃源北山的树木格外浓密，枝桠交错，遮蔽天空，因此显得阴暗。草密而高，有嶙峋怪石蹲藏在草丛当中，偶然看见，吓一跳，偶然踢到，跳一吓。

　　风硬，还幽幽裹着呜咽的声音，气氛烘托的极好。

　　三只妖默默的走着，脚步很轻，沿路看见许多幽洞暗穴，黑黢黢的，偶有磷光闪烁。

　　一阵风过，春季的山风，带着彻骨的冷。冷不是关键，关键是，冷风中夹带着的那一种对妖类很诱惑的味道。

　　三只妖停下脚步，互相望了一眼。

　　灵眦将离熏轻轻扯到自己身后，张开右手，手间逐渐幻化出了那柄玉骨伞。而桃夭从背后的刀鞘中缓缓抽出一柄弯刀——灼华。

　　风呼呼继续，那种味道越来越清晰。灵眦现在明白那些小妖为什么会被吸引过去送死了。妖类一族，对情欲的控制力很差，而情欲也极其旺盛，修为越低，越是如此。现下这风中的味道对他们三个没有吸引，但是对一些修为尚浅的家伙却是致命的。

　　风中是妖族发情的味道。

　　妖之一族，发情会传染，闻到别的妖发情，自己也就情不自禁的冲动，而且无论性别，种族，一视同仁，天下大同。见面就合，合完就散，不带一丝犹豫，快捷迅速。

　　三妖顺着味道，找到了源头。也是一个幽穴，洞口开阔，里面有一石桌，桌上燃着一支红烛，烛影随冷风摇晃不定。有一个少年端正跪坐在石桌边，他们只能看见他的左脸。

　　很精致的脸，皮肤若雪，相貌纯美。眼睛很大，眼角略垂，显得楚楚可怜。

　　桃夭一妖当先，那少年显然是看见了他，却并没有回过头来，只是叹息：“不要怪我。”然后，在桃夭还发愣之际，忽然转头，展示全脸，桃夭猝不及防，不由大叫，而与此同时有几道闪亮的弧线直奔桃夭心脏！

　　桃夭纠结惊讶于少年的脸孔，发现偷袭时已晚，而偷袭极快，后面的灵眦也是无法阻止！

　　桃夭的大叫惊天地，泣鬼神，然后弯刀落地,人向后栽倒，灵眦抢上扶住，却见有一发光的灵珠从桃夭胸口弹起跃入空中，而少年双手借力一撑，飞身，鬼魅般欺到，接住了灵珠。

　　灵眦忽然反应过来，暗自松了口气，眼神又空茫起来。离熏大叫大嚷的向那少年冲过去，而少年瘫坐在地上，看着灵珠，忽然怔忪变色，然后苦笑，高捧起“灵丹”对着月光：“久违了。”

　　月光下，那颗灵丹安静的发出浅蓝色的光芒，柔和美丽————那是夜明珠。

　　灵眦简单检查了桃夭，发现他并无大碍，他的灵丹并不存于左胸心脏处，所以心脏处的伤口很快便愈合好了。

　　离熏站在惨笑的少年身前，一时也愣住了，少年左脸在月光下更显得光洁耀眼，而右脸……却是那般恐怖：严重腐烂，血肉零落，眼珠挂在眼眶外，离熏觉得胃间一阵翻腾，举袖掩住了口。

　　月光下，少年完好的左眼脉脉含情，温柔如水，泛着浅浅的银蓝色。而他柔滑的长发，头顶银蓝色，以下俱是黑的，还黑的很不自然，黑的很黯淡。

　　“你是鲛人？”灵眦放下昏过去的桃夭，走向少年。少年点点头，很乖巧的样子。

　　“最近小妖被夺灵丹的案子都是你做的？”灵眦继续问。

　　“恩。”少年望了一眼灵眦，又看了看离熏，继续乖巧的点头。

　　于是，这位名叫锦瑟的鲛人少年很成功的做了一回模范犯人。问他一，他答三。桃夭扭着脸，不顾离熏劝阻，强撑着审问，刚问罪行，锦瑟便连同原因，动机，手段，方法一并说了出来。倒豆子似的轻松。桃夭眨着眼，听着那忒惨的故事，回头看身边的灵眦。

　　灵眦靠坐在椅内，耸肩：“应该都是真的。”

　　桃夭皱眉：“可是，总觉得有点问题。”他转脸又问锦瑟，“据你说，你本是‘琵琶泪’中的小倌，因为偶尔碰见一个相熟的人类恩客，然后便把自己的鲛魂给了他。他拿了以后便再不见你，你于是逃出，因为没有鲛魂，身体承受不住，于是开始腐烂，只得依靠用红烛吸引小妖，趁其不备，抢夺灵丹，吞食，勉强维持腐烂速度？”

　　“是的。”锦瑟低眉顺眼，半张左脸乖巧可人，“我因为没有鲛魂，双腿逐渐丧失了行动能力，于是只能用红烛引诱小妖靠近，然后凝水攻击，一般小妖会诧异我腐烂的右脸而精神分散，我就趁此得手。”

　　桃夭还是深锁眉头，正欲再问。忽然一边离熏重重拍打几案，站起身来。

　　“那个人类是谁？怎么如此狠心？”离熏美目里闪着凶光，十分凌厉，桃夭从未见离熏如此形状，不由一惊，张口结舌。

　　离熏阴沉着脸走至锦瑟身侧，俯下身，望着他清澈缱淃的左眼，一字一句：“你是疯子么，把生命一样重要的东西那么轻易的送给你的嫖客？”

　　桃夭冲过来，想拉开离熏，而离熏倏然甩开他的拉扯，继续盯住锦瑟的眼睛。

　　锦瑟回望着他，温柔的左眼，摇摇欲坠的右眼，一起，回望着。

　　半晌，锦瑟开口，依旧是乖巧的少年音：“忠并不只是我的恩客那么简单。我在很小的时候就见过他。”

　　碧蓝的大海，可爱的小美人鱼，躲在礁石背后，探出半个脑袋，他最喜欢看人类的孩子们一起玩耍。孤独的小美人鱼渴望加入，但是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他还没有获得人形，黑黢黢的，身上有鳞片，非常丑陋。

　　然后有一天，有那么个小孩子，人类的小孩子，他在捉迷藏时，偶然发现了礁石后面的他。那个孩子乍见异类并不是不害怕，但当他看见小美人鱼因为自惭形秽而落下珍珠的眼泪时，他走过来，伸出胖胖的小手捧住了那颗异常美丽的眼泪，他歪头笑了一下，牙齿雪白：“好神奇啊，你的泪是珍珠哎~”

　　于是那个孩子便和他成为了朋友，并为了和小人鱼玩，放弃了自己原来的那些朋友。他坚定的拉着小人鱼的手走出礁石，走上金色的沙滩。他的那些朋友见到小人鱼都向他吐口水，讥笑他黑的像碳，是个妖怪。

　　孩子英勇的击退那些狐朋狗友，然后按住小美人鱼瘦削的小肩膀，望着他凝泪的双眸，侧头恍然一笑：“不行哦，你珍珠的眼泪只能给我一个人看见哦。”

　　海潮起伏，残照漫天，孩子迎着夕阳的光辉，笑容金红金红；小人鱼逆着光线，只剩下一双银蓝色的眸子熠熠生辉，闪亮凝泪，但是最终没有化珠落下。

　　孩子还将自己的琴带来，站在小人鱼身后，双手扶住他的手，教他如何弹奏。

　　桃夭终于忍不住了：“我看那个人八成是想诱惑你，然后拿你的眼泪卖钱吧。”

　　锦瑟初时有些怨恨的望着桃夭，嘴唇动了动，但是忍住，最终叹了一口气，眼中怨恨熄灭：“谁知道呢？反正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他，因为我突然被禁足不准去人界。直到一个月前，我们才再次相遇，而他一上来就问我讨要鲛魂。”

　　“你就给他了？就这么简单？”离熏笑了，眼眸内光束冰冷黑暗。

　　“鲛人一族，报恩一向若此。为了恩人，献出自己的一切都是心甘情愿。”锦瑟端正了坐姿，略略昂头，异常骄傲虔诚。

　　“他是你哪门子恩人啊？”桃夭头有斗大。

　　锦瑟不吱声。离熏直起身体，背对着桃夭：“无论如何，在处罚锦瑟之前，请让我先去找那个人类。”

　　桃夭头又大了一圈：“小梨花啊，你知道，我们是绝对不可以骚扰人类的啊！这要是被上界知道了，我们的罪就大了啊！”他回首想让灵眦援助，却看见妖王大人一手支颐，长腿架起，已经在旁听椅中入眠。

　　离熏不回头，也不理桃夭，只问：“灵眦，可以么？”

　　桃夭刚想说灵眦那厮已经睡着了，就听某人及时梦乞：“恩，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