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弈妖局》蝶影微踪

18、第十七章

　　天界这段时间简直可以算是乱了套。先是妖物管理员陌殊擅离职守，无故旷工回到天界。回到天界倒也罢了，本来除了指派他任务的仙帝玉梧，谁也不会在乎。真正问题在于，这位也算是仙界翩翩贵公子之一的陌殊，在半夜回到天界，因砸门未及时得到回应，于是施展仙术直接在门旁边的一亘粉壁上洞开了一崭新的“门洞”，然后在飞扬的尘土与惊天动地的声响中大踏步走进自家，就此闭门敞洞不出。

　　除此之外，同样是在破墙事件的那个凌晨，有一对雪白长翅膀的老虎在仙界本就不宽敞的主干道上超速无证飞奔，而那些早起去菡萏仙池采集带露菡萏的仙女们，除却要身手敏捷地躲避那头超速冲撞的马路杀手，还要死死按住自己飘逸的罗裙。因为那个骑在老虎上，因速度太快始终看不清相貌的骑士，还是一个变态的性骚扰者。他带着混沌一团的相貌驰骋着，大笑着，手臂很神奇地伸长，不断掀起路边身姿婀娜的仙女姐姐们的裙子。

　　仙帝玉梧面目阴沉的站在仙宫正门，远远的，那个掀裙子的变态正伴着滚滚尘土渐渐逼近。玉梧一直沉默，身后仿佛燃烧着万仞烈焰，恐怖邪恶的不明暗黑物体在其中哔剥作响，唬得两旁仙兵颤抖不已，站在一边的封篁轻轻拍拍身边一不断打摆子的仙兵的肩膀，本想稳定他情绪，没想到他哥们儿直接两眼一翻白，咕咚一声倒下了。

　　与封篁比肩的那些仙官们，也无不战战惶惶，汗出如浆。只有封篁一人平静淡定，他瞟了一眼确实有点可怕的玉梧，脸上明明白白的写着心中所想-----虚张声势。

　　玉梧分心看了一眼封篁，心中居然还有工夫叹息一声，什么都放在脸上，真是太年轻。

　　就在玉梧分心，背后虚拟的万仞恐怖烈焰稍稍一弱的时候，那个变态已带着滚滚尘沙到了眼前。玉梧咬着一口黄沙，一掌拍向白虎巨头，那白虎大吼一声，地动山摇，颇为敏捷地避开。玉梧眼神更加黑暗，追着一掌凌厉而至。于是一只虎耳飞到半空中，扬起一道血练。白虎在地上疯狂的翻滚，而那个人早已站在一边，看着玉梧这个伤他坐骑的罪魁，居然笑得好整以暇：“这么多年没见，你还是这么年轻啊。”

　　玉梧这才看清那个变态，一袭无暇白衣，竹竿身材，两颊凹陷，眼睛大而突出，里面有着那种永远吃不饱饭的人的可怜与渴望。众仙官与仙兵也都感到讶异，因为这样一副相貌实在与淫贼的形象相去甚远。所谓饱暖思□□，而面前的人很明显地过得既不饱也不暖。

　　而玉梧身后的烈焰一下子熄灭了，他叹息了一声：“红痣，你又在作死了。”

　　仙官们还在面面相觑，就见仙帝背对着他们，疲倦地挥一挥手：“无事，无事，是个从蓬莱仙岛逃回来的人罢了，你们散了吧，今早也不用早朝了，有什么事情，明天说吧。”

　　于是红痣看着散去的仙官们，对玉梧说道：“看来当个昏君真的很容易。”

　　玉梧瞧着他，像看什么稀有生物，眼神中混杂着怜悯与好奇：“红痣，你不会忘记蓬莱仙岛的规矩了吧。”

　　“怎么会？擅自离开蓬莱仙岛的仙人是活不过四个时辰的。所以，还有两个时辰，我就要死了。”红痣仿佛已经变成了不畏惧开水的死猪。

　　在玉梧仙宫里一间最豪华的临着仙界著名景点菡萏仙池的水榭中，饿死鬼红痣正大嚼猪蹄，牛饮琼浆。玉梧支着头坐在对面，看着他毫无美感的大嚼，叹息：“你是第一个断头饭能吃这么香的。”

　　“是被神降下的天雷劈成灰！什么断头，别胡说！“红痣瞪了玉梧一眼，很认真的纠正着自己的死法。

　　玉梧咧嘴，做了个近乎于笑的表情。沉默了一会，他问：“红痣，这又是何必？在蓬莱仙岛上呆着不就好了？”

　　红痣将啃完的猪骨掷下，举头又是一杯酒落肚。“那你呢，为什么又要费工夫当什么仙帝？”红痣反问。

　　玉梧垂下眼睛没有说话。红痣给自己斟酒，又是一饮而尽。

　　“爽快！”他很满足的咂嘴，“就如你一样，若是没有那个人，你也是不会想继续活下去的！什么蓬莱仙岛！无聊出个鸟来！”红痣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走到临着菡萏池的轩窗前，嘴里不干不净，“我们是哪门子神仙？不过就是神的玩具罢了！”

　　玉梧抬起眼看着红痣瘦骨嶙峋的背影，提醒他说：“这里是仙界，神无所不在。”“要什么紧！我怕他个球！”红痣回过身来，口齿含混，“我已经要死了！我什么都不怕！不，自从红痣死了以后，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玉梧看着眼前的疯子。轩窗外，满池火红菡萏上方的天空已经阴暗下来，滚滚闷雷在铅色的云块中压抑着咆哮。这个疯子，自从自己的爱人红痣死了以后，就丢弃了自己原来的名字，给自己改名为红痣。好像在很徒劳地延续着什么。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发生在上次仙界与魔的战役中。

　　“玉梧，还是你做的对啊。我当时是胆怯了，是觉得麻烦了，是害怕了！要不现在我就是仙帝，做着和你一样的事情！我以前觉得一个人是可以安安静静的思念与缅怀的，红痣可以永远完整的活在我的意识中。可是，我发现，意识是飘渺的东西！你知道吗？我已经快记不得红痣的样子了！这是多么可怕！我再一次意识到，红痣永远的消失了！永远的消失了！”红痣的吼声成功地盖住了越来越响亮的雷声。

　　玉梧的耳朵被吼得嗡嗡鸣响。他还记得当年红痣的样子。他当年就喜欢恶作剧地对仙女们进行性骚扰，有一次他掀了一个仙女的裙子，然后大叫一声，红痣！从此那个仙女就被整个仙界称作红痣。仙女红痣哭了很久，还发下毒誓，一定要活宰了那个让她丢人的淫贼。很讽刺的是，后来她是死在阻挡魔要活宰那个淫贼的时候。那天，她死的很不安宁，因为淫贼红痣的哭声太响，她闭上眼睛停止呼吸的时候，眉头是轻轻锁着的。

　　当第一道雪亮的闪电划破天空的时候，封篁来了。他标致的脸上的神色很冰冷，但也足够使窗外的万顷绝色菡萏全部黯然闭合。淫贼红痣的眼睛盯住封篁的脸，愣了几秒，然后嘹亮大笑：“玉梧，我真佩服你！只有你能做得到！蓬莱岛的那个狐狸！真是绝妙的容器！亏你想得到！”

　　封篁瞪着歪歪倒倒，满身酒气的醉汉，虽然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但对狐狸二字却非常敏感：“你在说什么？什么狐狸？”

　　红痣又是一怔：“你是封篁，对不对？”封篁更加讶异：“你怎么知道？”他看向玉梧，玉梧的脸藏在黑暗中，看不清楚表情。

　　红痣盯着封篁的脸左看右看：“恩，标志是标志，但是，总觉得还是原先的好啊！”“什么原先的？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我感觉我好像认识你？”封篁连珠炮的追问道。

　　玉梧终于开口了，脸上的表情在昏暗无灯的室内还是看不大清，但是声音中有着无法掩饰的疲惫：“红痣，不要再说了。”

　　于是，红痣又开始放肆的大笑，他背对着轩窗，身后是越来越黑暗的天空，和越来越狰狞的闪电。狂风袭来，红痣雪白的袍带尽情飞舞，雪亮的闪电将他脸上的嘲笑与同情照得生动又鲜明：“玉梧，没想到，你比我还傻。但是，我觉得，值得!”

　　这就是红痣的遗言。

　　在说完这句话后，红痣就在一声巨响中化作了飞扬的尘埃。而那道天雷很精准的只降落在红痣身上，没有破坏他身边的任何物件。轩窗还是那么敞大，水榭还是那么华丽。

　　封篁迷惘的看着玉梧慢慢走到轩窗前，蹲下身，直接用手聚拢地上凌乱的黑灰。他只是来汇报陌殊的情况的，他没有想到，他会有幸目睹一场壮观的天罚。

　　窗外，彤云散尽，天空晴朗。

　　封篁看着玉梧背影，第一次感到了一种深深的同情与怜悯。于是，尽管满腹疑窦，但他还是准备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但是，就在自己转身的时候，他被人从身后抱住了。他感到身后玉梧的身体很冷，在微微颤抖，他感到玉梧将头轻轻抵住他肩头，那里的布帛渐渐变得有些湿润。他轻轻叹了一口气，站住不动，任他抱着。那一瞬间，他对玉梧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温柔之情。

　　然后，无可避免的，他的眼前又浮现出了雪九临死前的眼神。

　　于是，他还是坚决挣开抱住他的玉梧，头也不回，大踏步离开了水榭。

　　“不华不馥不蔓枝,仙梧只堪凤来栖；翱翔千仞碧梧觅，只为栖老凤凰枝。”

　　玉梧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封篁身后轻轻把这首歪诗的下两句念出来。几百年的断肠也不过就在这寥寥四句中。他心中发誓，这将是最后一次，他在封篁面前如此的失控。

　　都是红痣你这个疯子惹得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