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蹲在墙角种桃花》紫米薏仁

5、一场春梦，相思

　　我醒的时候尚有些不明状况，从这床的尺寸来看，绝对不是我的。

　　难道我真是什么权贵的小孩，我父母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我？从此我不就可以锦衣玉食吃香喝辣？

　　哈！

　　我偏头准备仔细打量下全屋的装潢，却惊觉我脖子僵直，酸痛难忍。

　　落枕了。侧卧果然不是个好姿势。

　　我缩回手准备揉揉脖子，却发现手里两硬块。伸眼前一看，货真价实两元宝。我凝神听了听，确定没人后，悄悄把元宝揣进了怀里。使劲抿住我要上扬的嘴角，闭了眼睛，继续装睡。

　　我听着我肚子一声响，可还是没有人要来搭理我的样子。

　　算了。

　　我单手扶着脖子坐了起来，晃了晃四周。越看越觉着眼熟。抱起被子，一闻，顿时出离了愤怒，这不是孔岱的床么。我想了起来，昨晚抢了几杯孔岱的酒，趴桌子上就睡着了。

　　酒果然是穿肠毒药，喝不得。难怪我觉得头这么疼。我泄了气，默默地把银子掏出来放回了枕头下面。

　　天上，果然不会飞横财，至少，我没那运气。

　　我跳下床，穿好了鞋，看看了透过窗子洒进来的阳光，估摸着这应该也中午了，孔岱肯定做好饭了。

　　门外石椅上，却没见孔岱靠着的身影，厨房也没声音。石桌上摆着半盘桂花糕，还有半盏凉透了的茶。我抬头望了望太阳，还没到正午。姑且忍你一忍。

　　椅上石椅，我学着孔岱的样子，一条腿搭另一条腿的膝盖上，拈起一块桂花糕，扔进嘴里，满嘴盈香。

　　不愧是张记糕点铺的。

　　记得当年，孔岱一袭紫袍，在这树下椅上，吃完盘中最后一块桂花糕后，闭着眼一脸回味道：“要说这桂花糕啊，还是得张记的。这镇上啊，只有他家是秋天取银桂晒干，封存，而后磨成粉，再现添加入桂花糕的。说这口感，甜而不腻，糯而不黏，入口馨香。啧啧。”

　　这是我少有的与孔岱相同的观点。

　　我顺手取过那碗茶，喝了口，又往嘴里丢了一块桂花糕。也不知是否因为睡了太久，越躺愈觉烦躁。
　　当我探手过去，只摸到空盘子时，我瘪了瘪嘴，从椅子上跳了下来。算了，看你昨晚做了一顿的份上，今天午饭我包了，下不为例。

　　可我把饭菜都端上桌了，孔岱还是没出现。我闷闷地吃完饭，慢吞吞地收拾完，决定去一个屋子一个屋子看看。

　　我的房间，没人。

　　孔岱的房间，没人。

　　水边作为学堂的草棚，没人。

　　我立在最后一件书房门前，默默数了三声，推开门，也没人。

　　记得以前，街上的小孩总爱来围着我，叫着“私生女”“没娘的孩子”，那时我还不懂，但他们说的，总有天先生会不要我，我却是听懂了。

　　那段时间，孔岱出门我都会跟在后面，拽着他的袖边。孔岱总是一脸无奈，可就算他穿束袖的衣袍时，也会在腰间垂根腰带，给我拉着。

　　我端了个小板凳，到门口坐着。小六来了，搬了个板凳，坐到了我旁边。他说，反正这时间他也是该在这学堂呆着，回家也是背书，这样倒乐得清闲。他絮絮叨叨地讲着天南地北的趣闻，我却没心思听。

　　陆陆续续有孔岱的学生来了，又走了。他们问：“先生明天会回来吧？”我点了点头。

　　春花大婶听到了，过来说：“孔夫子定是去会哪家小娘子了。小岩，说不定，明天你就有娘了。”我看了看地。

　　卖糖葫芦的大叔从门前过，嚷着：“糖葫芦罗，好吃的糖葫芦！”我抿了抿嘴。

　　一群鸭子从门前过，“嘎嘎”地叫着，留下了两泡粪。我望了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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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我的动作从两手撑膝盖上托腮，变成了背靠门框，当我从清醒到迷糊，迷糊到睡着，孔岱还是没有出现。

　　我醒来时，发现正靠一人肩上。我瞬间咧嘴笑了，又生生把嘴角压了下去，故作生气地抬头，“孔岱”二字还没喊出口，却见这肩膀的主人是小六。只见他满脸通红，支吾着：“你……我……小岩，我娘叫我回家吃饭。再见。”然后，一溜烟地跑了。

　　我僵在原地。

　　把板凳搬回去，凑合着吃了饭，拣了本《唐宋传奇集》便早早地缩上了孔岱的床，想着，孔岱不在也好，至少我不用蹲马步，还可以睡大床。

　　翻开话本，第一眼就瞅到了《李师师外传》。之前与贺一在茶楼听说书，那老头把这名妓李师师的故事说的那是一个妙趣横生。可我一读起来，却一阵头大。奈何我平常不学无术，竟有一半的字都不认识。

　　我强自坚持，却愈看愈困，便把书一丢，缩进了被子里。抬手摸了摸我脖子上挂着的紫玉，想着，算了，等孔岱回来，当着他的面再取。我随手捡了根腰带，搭在了眼睛上，阻了满室的烛光。而后伸手探了探枕头下的元宝，握在手心里，便心安地睡了过去。

　　第二日，我在床上翻来覆去实在是睡不过去了才爬了起来。院子里仍然寂寂无声。

　　我认认真真地洗了脸，去厨房给自己下了碗面，却煮不出孔岱的那种味道。而后便端了个板凳，坐到了门口。

　　糖葫芦大叔路过时，我问他买了串糖葫芦，在门口吃开了，真甜。

　　孔岱的学生陆陆续续地来了，他们问：“今天先生还不在么？明天会在吧？”我摇了摇头，表示我不知道。

　　一群鸭子从门前过，“嘎嘎”地叫着，我突然觉得好烦躁，我冲了过去，它们四散逃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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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六来了，搬了个凳子，坐我旁边，开始讲趣闻。其实我很想说，今天的没昨天的有趣。

　　晚饭是在春花大婶那蹭的。吃完饭，还是缩上孔岱的床，看那本《唐宋传奇集》，靠着床头就睡了过去。

　　第三日，我打开门，院子里还是无人。

　　我愤愤，孔岱，今日可该你做饭。记账上，来日你要加倍奉还。然后进厨房，炒得全是素菜。

　　记得不知从何时起，孔岱开始吃素，每次到他做饭，几乎菜菜皆素。但我爱的，自然是肉。我对他的喜好百思不得其解，我认为，天生万物，我只有万分之一的几率能投胎为人，为何我要和虫鸟马羊一样吃素呢？那不是对不起我这万里挑一的机会？我嚼着青菜，第一次觉得，吃素还不错。

　　饭后躺在石椅上，吃着小六带来的桂花糕。小六趴桌上，说，昨晚我又看了好几个有趣的故事。

　　看小六讲得眉飞色舞，我跟着笑。我明白，他每天为逗我笑，不知得去收集多少故事，看多少书。

　　孔岱的学生来得比昨天的少，他们问：“先生是不是不回来了？”

　　我提着扫把，把他们赶了出去，插上了门。

　　我躺回石椅，发现它颇宽，遂拍拍我的身旁，对小六道：“你要不要也来躺躺？”

　　小六瞬间红了脸，说：“到时辰了，我娘叫我回家吃饭。”我望了望远方还高高挂起一片灿烂的太阳，暗叹：大户人家果然不一样，还有下午茶。

　　阳光穿过枝丫洒在我的脸上，斑驳一片。我仰躺着，数着上方的叶子，却数着数着就混乱了，感觉满眼都是绿的。我抬手捂住了眼。

　　吃完饭，我蹲了两柱香马步，还打了一套孔岱教的拳。

　　我点了孔岱平常爱点的沉香，而后缩回孔岱的床上，跪坐着，翻开枕头，看他给我留的嫁妆。

　　一根通体碧绿的玉簪，簪上刻了一株水仙；两锭元宝，四钱碎银，两片细长的金叶子。

　　我暗暗换算了下，如果孔岱不回来，我不当了那玉簪和金叶，恐怕是活不到嫁人吧。

　　我立了起来，大吼：“孔岱，你也太忽悠人了！丢下我，想都别想！”

　　喊声余音绕梁，而后却更显得屋里寂静异常，我颓然地坐下。把东西在枕头下细细放好，躺了上去。拉起被子蒙住头，我深深吸了口气，满满的都是孔岱的味道。

　　真好。

　　闭着眼，我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下。

　　睁眼。还是那屋那墙那房梁。

　　闭眼。

　　睁眼。

　　闭眼。

　　丢下我，你想都别想！

　　那晚，我恍恍惚惚做了好多梦。

　　在学堂上，被孔岱抽起来背《千字文》。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云腾致雨，露结为霜……露结为霜……咳咳……”我比了个手势，坐我后面的小六便开始小声提示。

　　我复摇头晃脑道：“金生丽水，玉出崐冈……”然后小六被孔岱敲了脑袋，失了声。

　　失了靠山，我自是装不下去了。被孔岱，抽了十戒尺，嚎得满屋风雨。

　　我又仍是了六、七岁的模样，在院子里奔跑，摔了，哭得惨烈。

　　孔岱却摇着扇子，冲我道：“自己跌倒了，当自己爬起来。别指望先生我会来扶你。”我转过身来瞪他。

　　他看我满嘴是血，却瞬间慌了神，抱着我就往医馆奔去。

　　大夫说，没事，只是门牙磕掉了。

　　孔岱却不依不饶，吼道：“女孩子，破相了可如何是好。”

　　大夫战战兢兢：“小姑娘还没换过牙吧？”

　　孔岱愣了。

　　“没换过，就还会长。先生只管放心。”孔岱又确定了两遍，才提着我回了家，满屋子找我那断掉的牙。

　　他说，小时候听人说，这下牙掉了，要扔屋顶；上牙掉了，要埋起来，这样才长的快。

　　而后，每天他又要多做的一件事，就是叫我张嘴给他看我的门牙，直至它冒出点尖尖角。

　　我清早推开门，阳光斜射入屋内，洒下一地清辉。孔岱一身白衣，背朝着我，逆着光，立在朝霞里，摇着他那从不离身的扇子。

　　他缓缓地转身，我仿佛能记清他衣服的每一丝褶皱，面部的每一个神情。

　　他温和地笑着，说：“小岩，我不过同你开个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