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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五月初五,出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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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我怎么回的屋,怎么上的床,只记得我趴在床上,砸床板,仰天长啸:还有比我更悲催的表白么!
一直磨蹭到日上三竿,才偷摸出房间,去厨房找吃的。一踏进厨房,就恨不得砍掉我的脚。因为我最最不想见的那人,顶着与夏晨一模一样的脸,正坐在桌边,笑得挪揄。
我之所以知道那不是夏晨,自是因为他头戴紫玉冠,上面还缀着珐琅,无时无刻不在向世人诉说着:吾乃骚包。
既然都一只脚踏了进去,再缩回来,委实也太做作了些。我端了碗,盛了饭,没好气地坐到了他对面。
他一脸玩味:“怎么不叫我师父了?”
我瞪了他一眼,戒备道:“你是谁?”
他略带惊诧:“哟,小丫头,这么快就把我和夏晨区分开来了。”
废话,我师父风光霁月,气质卓然,岂是尔等骚包可以比拟的。
我盯着他的脖颈处,试图找出他易容的破绽来。
他忽执了我的手,往他脖颈处伸去,笑着说:“要不要摸摸看?”
我瞬间红了老脸,抽回手,低头刨饭。
“我呢,叫夏曦。你,可以尊称我一声‘师叔’。”原来他是夏晨的孪生弟弟,对于他后半句,我直接无视之。
“小晚——”夏曦拖着尾音,声音甚是甜腻。
我抬头,他扬了扬右手捏着的一张信笺,我立马扑上去抢了过来。
师父说,他回顺天府了,不日当归。
“小晚,”夏曦身子后仰,施施然地椅上椅背,打开扇子摇了两摇,笑得一副欠揍样,“你该不会是叫春晚吧?”
我嘴角一抽,当年是要多年少无知,才能想出这么贻笑大方的名字……
“顾岩,是顾岩!”我义正言辞。
吃完饭,我便一脸生人勿近的模样,坐到荷塘边,赏花。某人不知廉耻地坐到了我边上。
“你就不想知道你师父去干嘛了?”
我竖起耳朵,他却没了下文。转头看他,道:“自是回家探亲去了。”
“是么——”我被他拖长的尾音挠得心里甚是痒痒。
夏曦合上折扇,往我脑门一敲,道:“你知道苏婉清么?”我神经瞬间绷紧。
“她下个月出嫁,你说,夏晨怎能不在场?”
我的脑袋瞬间当掉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夏晨,他要成亲了。
接下来的两日我过得极其烦躁。
失恋就算了,偏偏还有个人天天在眼前晃着,提醒我,癞蛤蟆终究是攀不上天鹅的。
我百爪挠心,思索着,夏晨成亲前,去见一面也是好的。
望向窗外,此时,夏曦正坐在我平常惯坐的大石上,摇着折扇,赏花。我猫了过去。
“这荷花开得真艳啊,但我听说顺天府的荷花开得更艳。”我装作不经意道。
“所以?”夏曦眸带狡黠。
我一警醒,虽我心可昭日月,但夏曦断然不会相信我不会大闹夏晨的喜宴。
思前想后,我朗声道:“所以,我们去陵安吧。”夏曦一顿,显然没跟上我的跳跃性思维。
陵安位于雾谷与京城的中间,到时,顺道去观礼,便顺理成章了。反正还有一个月,顺带还可以去缅怀缅怀故里。当日,我便和夏曦去镇上雇了马车,往陵安而去。
此时,马车中,我正与夏曦四目相对。他一直带着探究的笑意,我很是不自在。
“石头。”我瞪他。
“那,小晚?”
“石头。”小晚可是只有夏晨能叫。
“你是陵安人?”我哼哼,夏曦也没了声,皱着眉头,装深沉。车内顿时尴尬异常。
“咳咳,”我打破沉默,“你也是那老头的徒弟。”
夏曦点头,嘴角含笑:“也只有你敢叫他那老头。”
我好奇道:“那你怎么没在雾谷?”
夏曦一脸受伤:“因为我失宠了呀。”
我顿时惊讶,生出些许同情来,诚恳道:“其实你挺不错的,那老头向来喜怒无常,不用理他。”夏曦忽得捧腹大笑。
意识到被耍,我恨不得扑上去掐死他。
“小石头,你不会喜欢上我了吧?”
我翻了个白眼,默默地往一旁移了移,谁知还没坐稳,马车一个颠簸,我便扑到了夏曦身上。夏曦大开双臂,一动不动,一副大义凛然慷慨就义任君采撷的模样。我咬咬牙,愤愤地坐起来,移到了离他最远的位置,闷闷地盯着马车的门帘,万分后悔我为什么要同他说话。
到陵安时是三日后的黄昏,斜阳映阁,残月当空。
我立在听水小筑前,轻轻推开了门,院子里还是旧时的模样。我的房间里,烛火映着一方人影,忽隐忽现,忽明忽暗。我好似做了一个冗长的梦,而醒来时,孔岱正在我房里,边无奈地嘀咕着“这是女人该干的活”,边给我装新被子。
我跑了过去,手触到房门时,却生出一丝胆怯。
房门却从里面打开了,下一秒,我就撞进了一个宽厚的胸膛。
“小岩,你终于回来了。”却不是孔岱的声音。
我抬眼向上看,发现是小六。他已褪去了旧时的清秀圆润,长成了一个棱角分明的翩翩少年郎。
下一秒,小六的脸急速后退,他被夏曦扯着领子,丢了出去。我惊呼还没出口,小六便凌空一个翻身,稳稳立定。
夏曦站我身旁,折扇一开,道:“在下夏晨,是小岩的师父。”
我眉梢一跳,提脚便踹。他岂能污了我师父阳春白雪的名声!
夏曦却比我更快,转瞬我的脚便被他踩在了下面。我朝着小六笑得云淡风轻,实际上是疼得五脏俱伤。
小六低头朝夏曦拱手,一派好涵养:“在下贺谦安,是小岩的发小。”
夏曦似笑非笑地瞅了我一眼,微微抬了腿,我赶忙把我的脚抽了回来。
“你是贺锐的儿子?”小六颔首。
夏曦转瞬就换上了副沉痛的表情,向我道:“小岩啊,镇上哪家客栈最便宜?师父我就还剩一两银子了,只能委屈委屈你了……”
我捂紧了荷包,不知他是唱哪出。
小六在一旁谦和道:“夏公子,如若您不嫌弃,您和小岩可以住我家。”
“好。”夏曦立马阳光灿烂,上去和小六称兄道弟。
我:“……”
我一脸不情愿地怏怏地立在后面,夏曦回头,双眼透着算计的神色,悄声道:“贺家可是武器名家,这两天刚逢贺老太爷六十大寿,据说有他的封手之作展示,你就不想去拓展拓展眼界?再说,我还想给婉妹捞一份贺家名兵作贺礼。”
我愤然道:“婉妹岂是你可以叫的!人家就要成你嫂子了,放尊重点。”夏曦耸肩,不置可否。
“好,好,好。不说这个,你就没有谁想送送的?”夏曦一顿,“譬如说,孝敬孝敬你师叔我?”
我此时才反应过来,难道,此贺就是“天下名兵,六为贺铸”的贺?师父成亲,我是该备份贺礼的。
我想了想,跟上他们,往贺府行去。
贺府确是气派非凡,亭台楼阁,假山流水,回廊九转十八弯。我被安排在了贺府的东苑,夏曦的房就在我的隔壁。
晚饭后,夏曦便领着我去拜会现任贺家家主贺锐。
路上,夏曦眯着眼,垂涎道:“听闻贺府去年刚进门的三姨太,生的是沉鱼落雁,貌美如花,不知传说能否尽信。”
我默默往右移了两步,与他拉开距离,偏头看风景,用眼神示意着每个路过的人,我不认识我左边这人。
“听说,明天贺老太爷六十大寿要展出的,是他二十年前铸的一对鸳鸯剑,名为连生。可叹剑还没铸好,老夫人就去世了。贺老太爷说再也铸不出比此更好的剑,也封了手。”
我心里哀叹,连生连生,可惜头白鸳鸯失伴飞。
夏曦低头做沉思状,道:“小石头,我听说,贺老太爷曾是贺家历代子孙中最出色的,才及弱冠,便被称为天纵奇才。这剑当是世间独一,你说我取了那鸯生剑送与婉清可好?”原来这厮觊觎的是那把剑。
我又悄悄往右挪了两步,这名剑二十年了还在,说明贺府当是高手如云,宝剑岂是那么容易被人盗去?若这骚包被抓,我怎能当那被殃及的池鱼?我下定决心,要与他划清界限。
贺锐共娶了三房夫人,大夫人张汐妤曾是知州的大小姐,性子柔顺谦和。二夫人是江湖上曾经赫赫有名的红衣侠女,李胜,而让她更名声大噪的便是她各种倒贴苦追贺锐。三夫人,是镇上卖艺不卖身的琵琶女,名曰梅溪,一双杏目随时微润,似泪欲滴,我见尤怜。传说一年前,县官的儿子王文仗势横行,要强抢了她,被贺锐救下。大夫人便做主,把她迎进了门。为此,二夫人还大闹了一场,可入门后她一直独居梅苑,并不受宠。
我私以为,其实三夫人是宁愿被王文抢了的,谁愿意嫁个大自己二十多岁,并有两房夫人,五个子女的老男人?
贺家年轻一代共一女名纤纤,以及四公子,取名平、安、祥、和。二公子贺谦安与独女贺纤纤是大夫人所出,大公子贺谦平,三公子贺谦祥和四公子贺谦和俱是二夫人所生。贺纤纤已经嫁人,此次和夫君李牧是特定回来给爷爷祝寿的。除此之外,贺锐的表弟贺锋也居于府内,他是贺府的管家。
我听着夏曦娓娓道来,料定这厮定是早有预谋。
我们步入正堂时,贺锐正跟贺锋商量明天大寿的具体事宜。
抬头打量,贺锐一张脸甚是方正,皮肤黝黑,目光炯然。身材魁梧壮实,双手布满老茧。我暗自对比了下夏曦和贺锐的体格,开始为我的跑路做准备。
夏曦在堂中立定,微一倾腰,拱手道:“晚辈夏晨。”
对他又盗用我师父的名号,我很是忿恨,但思及夏晨此刻应该在顺天府家中,就算夏曦干了什么坏事,夏晨也是有人证的,便由着他去了。
贺锐闻声回头,大步过来,虚扶了夏曦一把,继而大掌拍上夏曦肩膀,豪迈道:“哈哈,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啊!早前就听说雾谷夏晨,医术惊人。今日一见,果然气质斐然。”
夏曦低头,显得谦和恭敬,道:“哪里哪里。”只有我看见他垂首笑得得瑟,我哼哼,那是夸我师父,你得意个啥。
“这位姑娘是——”贺老爷转向我。
我赶忙指着夏曦道:“我叫顾岩,跟他不熟,不熟。”
贺锐一愣,扫了眼夏曦,哈哈大笑。我顿时气馁。
夏曦回头,微眯了眼,自喉咙里挤出一声“嗯?”,我再缩了缩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