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天意（已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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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萧疏，
敢问天意谁误。
时光飞逝，
弹指千年尘土。
旋转的空间将一切景象扭曲，形成透明的漩涡，渐渐地，漩涡中心展开一个黑洞。
自黑洞之中，走出一位少女。
她有着碧蓝如大海的长发，透彻如青晶石的双眼，身着浅蓝淡白的烟罗扎袖长裙，从容貌上看，是个形容秀丽的姑娘——
然而她并非人类。
她是个灵体。
“你是何人？”叶王淡淡问道。
姑娘的嘴角带着令人舒心的淡然微笑：“我名为沁海，原为海皇清影陛下的灵侍，今日奉独孤大人使令，前来试探阁下。阁下果真实力超群，短短一日，就能看破这天地十六阵的法门，并察觉到我所设下的幻象。”
叶王眉峰一挑。天地十六阵？……看来，的确如他所料。
这名为沁海的灵侍，单看她能以幻象困住两人多时，便知定不是好相与的，若非他发觉远处云彩的影像存在少许扭曲，恐怕难以发觉这是一个幻象。
“沁海小姐出现在这里，是否代表这幻象可以破除？”
沁海轻轻叹了口气。
“你说得没错。”她点头，“这许多年来，有许多人类得以闯入，可能够识破我，你还是第一个，也因此，你通过了彼岸的第一道试炼，由我苍灵沁海掌控的，迦莲之海的波澜。”
说罢，她伸手划出一个圆弧，轨迹在空中形成淡蓝的光圈，紧接着，朦胧的蓝光以圆弧为中心，如水波般荡开，最后片片撕碎，显露出它本来的模样。
眼前是一片看起来很寻常的陆地，他们在距离这陆地约半里的地方，可以清楚地看见它的全貌。
泛起的波澜倏忽平静了下来，斜晖之下，橙光流连，那陆地上草木葱茏，岸周礁石白沙星罗棋布，便如镶嵌在绯色水晶之上的一块墨色宝石，天际霞云纷舞，光照大地，一片浩渺庄严。
“这是幻灵岛？”
“是的。”
叶王点头，神情明显放松了许多，初雪更夸张，整个人神情一垮，那张脸上就写着一个字：累。
当下三人启程，不多时便靠近海岸，水色渐清，绛紫交映，落日之下仿佛红缎的沙滩之上，有一人静静站着，青丝在风中流淌交织，余光中可见她脸上有淡淡的笑意。
彼岸之神独孤枫。
几人依次在沙滩上落下，独孤走到他们面前，微微一笑。
“恭喜你们通过了第一道试炼，取得了踏足幻灵岛的资格。”她说。
独孤将两人领到山脚下一间竹屋边，让他们得以好好休息。连着两天没有好好睡过，一整天操控式神，初雪已经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当她看见竹屋中干净整洁的软榻时，也来不及计较那么多，扑上去倒头就睡，不片刻，轻微的鼾声响起。
叶王有些无奈。
“你不需要休息吗？”转头，独孤正站在屋门口望着他。
“不了。”他轻笑着摇头，“倒是这里，竟有如此齐全的竹屋软榻，倒是令人惊讶。”
“那是过去的人类所留下的。”独孤说道，“我并不是很懂你们人类的事，他们说，人类会肚子饿，也需要休息，所以——这里被我保留了下来，留给怪人们。”
“独孤小姐，我叫麻仓叶王，不叫怪人……”
“嗯，麻仓叶王。”独孤枫缓缓点了点头，神情中带着淡淡的悦意。
麻仓叶王轻叹一声，他现在需要找到淡水和食物，免得绫大小姐起来之后嚷嚷肚子饿，虽然身为拥有灵力的人，他们可以保持一定时间的缓慢代谢，但并不代表着不需要进食。
“试问此地，可有动物或是河流？”
“你……要开始进食了吗？”
“不，只是提前准备一下。”
“需要我帮忙吗？”独孤眨眼。
叶王犹豫了一下，“如果……可以的话。”
幻灵岛看起来就像是未曾被人类涉足的乐土，独孤带着他走进树林，浓荫中一片归巢的鸟鸣，茂密的灌木丛里不时有野生动物闪过的窸窣声，时近深秋，但这里却仿佛全然未受到寒流的影响，仍然如盛夏一般生机勃勃。
尽管如此，叶王的神经仍然紧绷着，独孤就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这一路走下来，她半句话都未说过，若非身后那轻得几乎听不到的脚步声，叶王几乎要怀疑这个人不存在。
但他的脸上仍是一派平静，半点情绪都没有露出。
灌木丛中窸窣一响，一只灰兔窜出，叶王抬起手正要放式神，忽听身边有人道：“等等！”
下一刻，他只觉得一股重压临身，手上符纸中顷刻将出的式神竟瞬间被压了回去。
是独孤！
风起叶落，转眼间，野兔便窜入丛林不见踪影。
一片沉寂。
他听见独孤的声音响起。
“你……要杀它？”她的声音带着不解与不忍，“它犯了什么错？还是说，你们人类杀起生灵来，都是这样肆无忌惮的吗？”
叶王微感惊愕地看向她。独孤的神情像个天真的孩子，殷红的双眼在暗光中却如噬人的妖魔。这一瞬间的反差残酷而矛盾。
重压消失不见，叶王却没再动手。
半晌，他轻轻摇头，“它什么错也没有，只是命不好。”
“为什么？”
“因为我比它强，恰好，我需要杀死它。”
独孤凝视着他，专注得像是一柄锋锐的剑，眼神殷切却平静。
“你的手上，沾满鲜血。”
“不错。”
“我不懂，死在你手上的人类，也是命不好吗。”
“你不懂吗？”
“嗯。”
“这样也好，你本就不需要明白这些。”
叶王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向里走去，半晌却不闻身后的脚步声。他回头，只见独孤的身影在稀疏的林间，像一枝单薄纤细的芦苇。
“你怎么了？”
独孤仍注视着他。叶王一时停步，却不解其意。
许久，她的声音响起，在这晚林中如同飘渺不定的薄雾。
一时间，天地仿佛都寂静了下来。
“我从出生之时，就在这里。”她说，“幻灵岛的东边，精灵王沉睡的地方。”
叶王一怔，还没明白她的意图，独孤却径自说了下去。
“那里有大片的彼岸花海，许许多多灵念附在上面，只是没有别的生命，唯一陪伴着我的是我的灵侍摩诃曼珠。我一直以为这就是整个世界，但之后有人类来了，我才知道外面还有别的东西，但……我没有离开过彼岸，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人类会死，人类不喜欢被杀死。”
“我……”然后她停了下来，望着叶王，半天什么也说不出，最后垂下了眼，轻轻道：“我只知道，生灵不喜欢被杀死……”
林间有晚风，沙沙摇过枝叶，落了一地清凉，却不闻人声。
许久，只听见脚步声响起，独孤抬起头，在这透明的红色黄昏之中，她面前的这个人类，眼睛是如此的美丽温和。
“是啊，没有什么存在喜欢被杀死。”他轻悯地叹息了一声，低头注视着自己的双手，“包括……死在我手上的这些人类。”
“你依然杀了他们。”独孤望着他。
“因为……我也不喜欢被杀死。可他们要杀死我。”
“是么。”
“那都是些肮脏的事情。我沾染了这些，可我不希望你知道它们。”
独孤没有说话。她听见了，他开口说了些什么，那些她既明白，又不能明白的话，但是她并不在意这些。
在这一刻，这个人……正与她站在一起，其余的一切都不重要了，在她拥有记忆的，漫长而孤独的千年岁月中，原来还有这样一个黄昏，是如此地耀眼……
“你的名字。”独孤毫无征兆地开了口，这令叶王微微一怔。
苍茫的余晖中，这位拥有着绝代容姿的神女就这样静静凝视着他，这甚至连灵视也不需要就能一望见底的眼神异常纯粹，仿佛这世间的一切都无需存在，只剩下她与她所注视的自己。
独孤就在这时，伸出了她没有温度的手握住了他的手。
“你可以不用被杀死——麻仓叶王。”她轻轻说着，那双眼照见了他。
不必脆弱，不必哭泣，没有伤害也没有背叛，在那里他不是妖怪，不是魔鬼和异类，那里没有他的憎恶与仇恨，没有他的痛苦与肮脏的灵魂。在那里，他只是麻仓叶王。
那些不幸的，孤独的命运，在此刻已经无足轻重了，因为……她的眼睛是如此地靠近着自己的心，而没有什么，能割裂他们。
一股全新的痛楚如同潮水般涌进他的胸口，那样地温柔而酸楚，在未来，人们终会相互背叛，这一刻的真挚却永远不能再追寻，多么希望时间在这里停止，这样就再没有什么能收走这如此纯粹而刻骨的记忆……
那一切的，他早已失去，却珍惜如生命的存在。
“你叫麻仓叶王……这是你的名字，我记住了。”忽然间，独孤垂下了眼睛。
她的话语混乱之极，但……冥冥之中，命运仿佛为它加冕了双重的定义，这超越人心的力量，如同咒语和契约，如此简单而茫不可测。
叶王没有说话。
再没有什么语言，能够表达出他此刻的心了。
落日仍在西沉，云积天边，缓慢地腾挪变幻，唯有这一刻，两个人心中似有什么东西不再一样。
天意无常，谁又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谁又能洞悉尘世，洞悉这世界诞生以来，最不可说的秘密呢。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天意（已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