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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契约之始(已修) ...

  •   星辰之血,
      彼岸之祭。
      千年轮转,
      以此为契。

      幻灵岛,忘川河畔。
      彼岸花海中,淌着血红的光,妖冶的红中,一株高大而翠绿的树木依河而生。树木之下,一朵洁白如雪的曼陀罗华在风中摇曳,闪着光,淌着鲜血和晶莹的水,却又不交融。只见每一滴,都化作一朵彼岸花,雪白的,血红的,每一朵,都如此妖冶。
      三生树下彼岸花。
      漫漫花海之中,花瓣随着冷冽的风飞上天,旋又落地。一人坐在曼珠沙华的旁边,盛装华服,雪带朱衣,翩然如浴火凤凰,松松挽就的青丝,妖娆如血的双瞳,都证明着她不同寻常的身份。
      独孤枫,她的名字。千年前,她降生于此,是为看守幻灵岛神花之源——彼岸花,身为彼岸之神,她守护着这一片茫无涯际的彼岸之所,精灵王的永眠之地。
      迄今为止,仍未有一朵彼岸花曾出过迦莲海。
      “除了那一朵。”她歪过脑袋,面对夕阳,鲜红的双眸倒影出天边落日璀璨的光辉。
      十年前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她从未忘记,时至今日,她的鲜血中也始终倒映着那惊心动魄的感受。
      “曼珠,你说,我怎么离开彼岸?”独孤枫想着,慢慢说出了口,她的语调平静中带着淡淡的惆怅。
      “大人,你打算离开吗?或者说,你真的愿意离开么。”意外的是,她身旁的一朵纯白的彼岸花仿佛拥有人类的思想与能力一般,飘渺的声音回旋在彼岸上空。
      独孤枫沉默了下来。
      她的视线下垂,掠过重重花海,忘川的河水汩汩淌过平原,潺潺水声之中,她轻轻叹了口气。
      “已经十年了,距离那一朵花的枯萎之日……已经不远了。”
      没有人回答她,只有丛丛花冠随着风舞起的声音,像是在与风轻和的歌唱。
      她喃喃说着,却听见一阵轻笑声响起。
      “大人,”彼岸花说,“这样的问题,你问过我很多次了。但是,如果仅仅因为人类的‘爱’,你才会想到要离开,那么你又要将彼岸弃之何地呢?”
      独孤枫怔怔望着她,半晌,又缓缓摇了摇头。
      “不……这不是爱。”
      她再度转过头去望着天边的夕阳,大片大片的血红花海连接着尽头橙红的天,那一轮彤彤夕阳,自天海之间,正缓缓沉下去。
      “这不是爱。”她再一次重复了一遍,这一次的语气比刚才更加坚定,“我不会抛弃彼岸,这个属于我的使命。虽然我并不明白什么是爱,但如果我曾经‘爱’他,那么当年陪着九幽羽月死在海底的人,会是我,而非……而非那个人。”
      曼珠静静地望着她,不发一言。她知道独孤枫的话并未说完。
      “我会去找他,不是因为爱,我只想要弄清楚一件事。”独孤枫淡淡地说着,一只纯白的蝴蝶翩跹着飞过来,停在她的肩膀上。“我想要跟随他找到我应去的地方,我想要知道那个属于彼岸的王国,是否在他的那一截花梗中依然存放……十年了,距离那花梗失效之日,时日无多了。然而,无论我所去往的地方是否注定是彼岸,有朝一日,我都会再回到这里看看你。”
      “……”曼珠沉默了一阵,淡淡接道,“大人,彼岸之神离开彼岸,必将失去生命之源,这一点,你比我更清楚。”
      独孤枫点了点头。
      “想要离开不是没有办法,你我都清楚。只要有彼岸花所在之处,我就是安全的。”她顿了顿,低下头随手折了两枝花放在怀里。
      “只是他的那一枝,只剩花梗,你不能让他发现彼岸的灵能,否则灵念反噬之下,你将失去身体重入轮回。”曼珠说道。
      独孤枫叹了口气,“当然。死地之能,不该去往生世,若非当初鬼门洞开,事情也不至于此。”
      “那么,大人。”洁白的彼岸花上方,浮现出一道浅浅的白色身影,“你刚刚说过,如果你的最终归宿是彼岸,那么一定会回来,是这样吗?”
      独孤枫听着她的话,缓缓站起了身,将手放在白花上方。
      “是的,这是我答应你的话。”她说道,“或许我会死去,或许会转生成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人,或许我已经遗忘了自己的使命和宿命,但千年也好,万年也好,无论历经多少次的转生……我也一定会回到这里,我的诞生之所。”
      “这是誓言。”白色身影那模糊的脸庞上,似乎绽开了一抹笑意,“那么,我的大人,契约成立。”
      一滴金色的血凭空自空中出现,滴下,没入独孤枫的手中。

      平安京繁华的大街上,独孤枫走走停停。
      离开彼岸之后,她循着当年曾经听闻过的事情来到了这片大岛之上。
      人世的繁华几乎令她为之震撼——千年来,她独居幻灵岛,所闻所见不过花草树木,飞禽走兽,唯二见到的人,也只有麻仓叶王和另外一个人,遑论眼前这人山人海,百般精奇。
      面对眼前这个崭新的世界,她像个孩子一般,用无尽的好奇和新鲜接收着一切信息。人类,她想着——就像麻仓叶王那样的,出色的一种生物。
      他们重情重义,心地仁慈,他们互相帮助,甚至可以为了同伴,放弃自己的生命。
      她用灵视注视着他们的内心,纷纷扰扰的声音在她的心头映照。那是不同于动物嘶鸣的声音,是和她有着同样语言和思想的存在,他们说着她不懂的事情,忧愁着她不知为何要忧愁的事,因获得钱财而开怀的人在心中大笑,这让她也随之露出笑容。
      当然,现在的要务,还是要先找到麻仓叶王。
      她随手拦住了一个和叶王穿着一样服饰的人,“你知道麻仓叶王在哪儿吗?”
      “麻仓叶王大人?”被拦住的阴阳师露出一脸不耐的神色,“当然在麻仓宅了。”
      “那又是什么地方?”
      那人睨了她一眼,头也不回地走掉了,留下怔怔站在原地的独孤枫。
      “怪人。”
      这是她最后听见的他的心声。
      为什么呢?
      平安京的道路,对于土著人士来说并不难走,但在从未见过人类城市的独孤枫看来,这简直是一个巨大的土木迷宫。
      她一路上问了许多人,男的也有,女的也有,走在路上的,坐在车里的都有,但他们要么是不耐烦地走开,要么是好言细语地说几句什么,然后转头就走。所留下的心声,无一不是对她的谩骂诅咒。
      最后还是一位贫户人家的老人,看到她问得辛苦,便将她带到贵族宅邸附近,指了路给她。
      站在宏伟的麻仓宅面前,她终于忍不住想,如果叶王在呢?如果是他,在面对什么都不懂的自己时,会不会耐心地带领她找到目的地?十年前他曾经耐心地告诉了自己那么多人世的事情,繁华的平安京和阴阳师,璇琅满目的商品,鳞次栉比的建筑,一个国家伟大的都城……
      还是说,人类……其实并不如她所想象的那般……
      独孤枫不愿再想下去。她想找到叶王,那是她在这陌生世界里唯一可能熟悉的存在。
      在进宅以前,独孤枫幻化了自己的外表变成男性,一来她看见街上行走的人少有女子,觉得不大对劲,二来也是不希望麻仓叶王认出自己。
      她抬步走进叶王宅,两个式神挡住了她,当然,这是很轻易就能解决的了。两张符咒飘下,她左右打量,随即选定了一个方向,向里面走去。
      麻仓宅,训练场中。
      此刻叶王正在观看测试新的阴阳师的比赛,场中两位阴阳师互相比试,其中一个是约莫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另一个则是老人,此时,前者仗着体力充沛,身法灵活,大量地在场地中设置符咒,而后者不紧不慢地设置好了防御结界,便开始在原地静坐不动,手指在空中慢慢画着什么。
      叶王点了点头。在他看来,这两个人实力相差很大,胜负已经分了。
      年轻人似乎并未意识到老人凭空划出的东西对他有任何威胁,疑惑之下,仍旧按照原定计划,在场地中布着他巨大的符阵。随着时间的流逝,符阵越发完善,当最后一根木桩被贴上了符之后,整个场地中央放出一阵巨大的光华——
      年轻人头上霎时冒出一阵冷汗,这样巨大的符阵,恐怕他是第一次应用,灵力的消耗尚且无法跟上。
      正在这时,老人面前陡然浮现出一片淡淡的青光,那是他方才一直画的符咒。
      他在等待的,正是这一刻——
      他的对手灵力骤然空虚,而阵势尚未发动之际!
      青光闪烁,符咒摧枯拉朽地飞向年轻人,眼看他就要被打中了,忽听一声,“住手!”同时,一片血红的影子飞到那年轻人身前,挡住了这夺命之击。
      训练场边的人群中,顿时一片哗然。
      叶王听见这个声音,心下一愣,他没想到会有人在这生死由天的比赛中说住手,而这样做很有可能被赶出叶王堂。随即他觉得很有趣。
      自那件事以后,十年来再没有任何人敢于反抗他所制定的法则。人们对他畏惧又尊敬,无数的人心里视他如怪物,却从不敢明目张胆地挑衅他。
      “他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下杀手?”
      人群中,一个青袍缓带的青年缓缓走了出来,正是化为男形的独孤枫。
      年轻的阴阳师虽逃过一劫,却吓得脸色苍白,再也无法维持庞大的阵势。那老者却没有理会这不速之客,从场地正中站起来,走到麻仓叶王面前行了一礼,便要向旁边退去。
      独孤枫神色一冷,“等等!”
      话才出口,一片红芒便自她额心闪出,快如闪电地笼住老人的身子。她脑海中正想着该怎样处置这件事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
      “且慢。”
      紧接着,她只觉得额心微微一痛,那阵红芒骤然缩回了额心。老人茫然地站在原地,他的面前,站着一个清隽疏朗,面带微笑的人。
      独孤枫神色微微一沉。
      麻仓叶王。
      “为什么要对我还手?”她对礼仪半点不懂,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她只觉得那个老人狠下杀手,实在可恶,便想惩戒惩戒他,然而她最为欣赏的人类却阻拦了她的行动,这令她多少有些恼火。
      然而麻仓叶王仍旧只是微笑。“您并非我麻仓府中之人,是也不是?”
      “是,那又怎样?”她毫不犹豫地还嘴,陡然间,却见到麻仓叶王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她并不知道,这是叶王因为灵视竟然意外地无法窥测到她的内心,才产生的疑惑。
      但虽遭挫败,叶王却并未表现出一丝一毫异样的情绪,只是慢条斯理说道:“您既非我府中人,何必干涉我府中的规矩,松田君技不如人,您纵然出手相助,又何必迁怒胜者。”
      独孤枫微微一怔,一时间被他这道理绕得有些发晕。
      此刻那老阴阳师也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不满地望了独孤枫一眼,当即对着麻仓叶王恭谦地道:“叶王大人,也不知是哪里来的野小子不懂规矩,不如让属下和他斗一场,且看看是谁输谁赢!”
      叶王面色倏然一冷,“你以为你这点伎俩能打得过他?下去!”
      “大人!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我叶王堂中,不需要这么不听话的人。”麻仓叶王神色恢复平静,淡淡道:“藤川,该怎么做,你明白。”
      “是。”只见他身边一人躬身行了一礼,当即上前拍了拍那老阴阳师的肩膀,说:“走吧。”
      一场闹剧到此为止,独孤枫有些糊里糊涂地看着那老阴阳师一脸阴沉地跟着那位沉默的藤川君离开。
      此时,麻仓叶王才再次向她微微一笑。“此人已经受到惩罚,您是否还要再干涉此事?”
      独孤枫一时沉默。她只觉得不对,有什么地方仿佛错位了一样,但她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
      她忍不住有些失望。
      “我觉得,”她缓缓说道,“我觉得这样不好。”
      麻仓叶王一怔。
      “他想杀人,你却不阻止,这样的……嗯,规矩,不对。”她慢条斯理地看了他一眼,“你刚刚说,我是外人,不能干涉你们的事。那如果我成了内人,是不是就可以了?”
      此话一出,在场的阴阳师纷纷窃笑不已,对着独孤枫指指点点,讽刺嘲弄皆有之,但独孤枫却神色淡然,仿若这些言语只是清风拂体,在她心间不留丝毫痕迹。
      “……”麻仓叶王一时间竟然哭笑不得,他没有料到这个人想法如此怪异。不知他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但无论是真是假都不重要了,他身上散发着一股令他觉得异常危险的气息——这是属于强者的,甚至可能是不同境界的那种,异常强大的心理压迫。
      自从十年前离开彼岸,这是他第一次再次有了这种感受——上一次,还是在彼岸之神面前。
      一名阴阳师匆匆来到他身边,在独孤枫的视线里,他在叶王耳边低声说着什么,后者的视线落在她身上,旋即收回。
      半晌,叶王轻轻点头,挥了挥手,那名阴阳师便退下了。
      “您想要进入我叶王堂?”他问道。
      独孤枫点了点头,“是不是成为你们的……同伴之后,我就能够干涉这样的规矩了?”
      麻仓叶王笑了笑,说道:“这我不保证,但如果您愿意加入,本人欢迎之至。”
      他的回答让她有些失望。可他是唯一一个令她无法看透的存在,她不知道叶王在想什么,只好怏怏地不再言语。
      “还是说,您有什么别的高见?”见她不曾回答,叶王再次问道。
      然而听了这句话的独孤枫只是慢慢抬起头。她深吸一口气,用平静无波的眼神次第扫过叶王身后窃窃私语的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