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春山》一剑一蓬莱

87、血染尘（二）

　　扶光提起沾染着他鲜血的长剑，五指揩上剑身。鲜血便留在他指上、额上，直至胡枝子的双颊。几道血指印重重一按，吓得胡枝子连连退后。“既然没有眉儿，老夫就谁也不要。”

　　阿胡道:“我虽是情急之下伤你，但是——就算我变成眉儿，也不会想要你这样一个爹爹!”冷泪凝在眼中，始终不落。

　　碧虚忍不住叫好，又见阿胡痛苦恼恨的面孔，不禁心疼起来。

　　“尔等畜类也来指责我我早该把你抓来炼药!”

　　碧虚道:“你困不住阿胡，就像你困不住封寒一样——”

　　“住口!”扶光忽然发狂，他抱起封寒的尸身，连连退后，“你们谁也别想抢走他!”竟露出孩童一般的惊恐。

　　胡枝子担心地跟上去，却被扶光挡开。

　　碧虚叹道:“你害死了封寒，连胡枝子也不珍惜——”

　　胡枝子一听，登时满脸通红，是气是恼。他望着扶光，试图捕捉到一点关注。终于扶光望了过来，他说:“你也认为封寒是我害死的”眼中有杀意。

　　胡枝子颤抖地摇头。

　　“那还不为他报仇!还是你做不到”

　　当头棒喝，落水者却沉得更深。

　　胡枝子眼神一凛，抓起剑就朝碧虚刺去。阿胡拾起蝉冰剑，就地起身绞住他的剑，道:“你若伤害碧虚，我不饶你!”

　　胡枝子冷笑，“少说大话，我也不会饶你!”

　　两人缠斗起来。不久，阿胡就感到了吃力。自从仙君闭关后，她就疏于修炼。胡枝子却是日日勤修，步步精进。虽然扶光修入邪道，教给胡枝子的倒也是宗门的精要。心法、神术、武艺，一样不缺。一些奇异的法宝，连碧虚也未见识过。更可怕的是，还有一些她的所学的影子。阿胡格开他的剑，怒问道:“你为什么会我的法术!”

　　胡枝子占了上风，颇为得意，“不是你告诉我的吗？”

　　扶光也在后面说道，“我徒儿绝顶聪明，自能融会贯通。”

　　胡枝子于是更有自信，手中长剑也不用，将外袍展开荡平。袍布如舌，将阿胡和碧虚一并罩住收紧。阿胡急忙用剑刺戳，无用。布越收越紧，被抽尽空气般。只听外面说道:“我要叫你们永不见天日!”只觉又有一层覆在外面，声响渐绝。阿胡刚用冥火烧出一个洞，光明乍现，下一刻冥火陡然沉重。阿胡倾手，冥火如冰块一般坠在河泥之上，竟慢慢沉了下去。

　　片刻的静寂，重临的黑暗。

　　只有一阵阵惊促的呼吸可被捕捉。

　　“碧虚——”

　　碧虚微弱地应了一声。

　　“是我连累了你。”

　　“那又如何？”

　　“我要救你出去。”

　　“如果出不去呢”

　　半晌以后，阿胡才又道:“死是什么？”

　　碧虚笑了一声，“死是秋熟。”

　　阿胡认真地说:“我懂。果子成熟了，掉在地上。果肉和泥土一起腐烂，种子等到来年发芽。”

　　“是的。”

　　“那我们是果肉还是种子”

　　“啊？”碧虚不是回答不出来，只是照小狐狸的兽类思维，一直解释下去恐怕会累死，“你还是留着去问仙君吧。”

　　阿胡忽然哭了一声，“我想仙君了。要是我死了，就见不到他了。”

　　若在平日，碧虚肯定要戏谑她一番，此时，他只有满腹的柔情，“莫哭，无论我们在九重天上还是黄泉地狱，仙君都能找到我们。况且——”

　　阿胡止住抽泣，“我们还是不要死，我们要一起回去见仙君。”

　　“嗯。”继而是沉默。沉默是一层薄而柔韧的花瓣，包裹着纷乱的思绪，团团成麻。星火燃起，照亮两人的眼。是蜉蝣之火。碧虚微微一笑，在那苍白的脸孔之上，迟疑似被燃尽，眼睛愈加清澈。

　　阿胡说:“你跟在我后面。”碧虚受伤很重，她必须坚强起来。

　　碧虚又笑，很是开心的。“阿胡，你看。”他展开左掌，那里印着浅灰偏蓝的几笔，笔法精到，形状奇异，如象形之作。

　　“你之前没有这个。”

　　“我藏起来了。”

　　“是什么？”

　　碧虚叹了口气，“是——过去。阿胡，给我一滴灵血。”

　　阿胡却缩回去，关切之情，使她学会了谨慎。

　　“这是仙君给我的道符，解开它，就能拥有降魔之力。”

　　完美的理由。一滴血落在道符中心，慢慢洇开。灰蓝的线条与血融合为黑，进而闪耀出赫然的金色。碧虚这时活动了一下手脚，已不似先前那般无力。“阿胡，阿胡——”他忽然喊了两声，继而又说了几个字，却是无声的。阿胡正要琢磨，又听他说道，“退后。”

　　道符忽然弹出重重叠影，依附到布面上扩散开去，如墨汁滴落水面。继而金光一闪，布面雪崩般纷纷碎裂，泄在水中。

　　阿胡当即跃出，还未来得及高兴，一道白光掠面，紧紧缠上她的脖子。扶光道:“你以前咬断我的乾坤金网，今日又冲破这浣火布袍，可真是有手段!”

　　阿胡憋红了脸，倔强地说道:“你算什么法师!只会用阴招!有本事你放了我，咱们公平比试!”

　　“你连胡枝子都打不过。”

　　胡枝子听了这话，又惊又喜。他望向对面，阿胡和碧虚可谓狼狈至极，此时，想必已无反手之力。他又看向扶光法师，巍巍而立，行止潇洒，一颦一笑间，转眼致人死地。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向往的吗阿胡阿胡，转眼就要变成腐肉一堆。她拥有的，已不值得他嫉妒；她的种种好处，也将烟消云散。想到这里，胡枝子释然一笑，他说道:“阿胡，你若是投降，还来得及。”

　　忽然碧虚笑了一声。他一直坐在地上，低着头，颓废的样子，所以谁也没有注意他。这时再看过去，都吃了一惊。他昂起头来，满面纹身，正是方才掌心的道符，冰蓝冷金。笔笔如爪，深入肌肤。他的身形也失却少年的清瘦，站起来，魁梧高大。他沉沉不言，冷眼环顾。

　　阿胡摔在地上，捡回一条命。扶光攥紧拂尘，一脸戒备。胡枝子惊讶之余，嘲讽道:“原来仙童还有变身的法术，不知有什么高招!”身形如风，剑光如电。瞬间刺入碧虚腹间。血顺着剑身流到胡枝子手上。他嫌弃地抽回剑，说道:“看来也是大而无用。”

　　下一秒，他就被阿胡的剑锋逼得连退数步，也惊出一身冷汗。“你疯了，要我杀了你吗？”他怒剑横扫，从阿胡腕边削过，将她带倒。剑尖指在她颈间。

　　阿胡痛哭出来，不仅是因为巨痛的脚踝。“不要伤他，不要伤他!”

　　胡枝子重重哼了一声，“真是令人感动啊，哈哈。若是今天被伤的是我，你也会在乎吗？!”

　　“我在乎，我都在乎!仙君在乎，碧虚在乎，胡枝子，也在乎!还有，法师，我也在乎!我希望你们每一个都好，好好活着。可是，胡枝子，你都忘了!我们在锦绣山里一起练功，一起摘果子。我把仙君给我的，都分给你!仙君教我的，也告诉你!我觉得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不管是妖是怪，是人是鬼，都能成为朋友!难道不是吗？可是，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