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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第132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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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枝子岂会坐以待毙,趁着青女与昙尘争论的时候,聚气于掌心,袭去时,有若绿波浸满浓光,其中绿刃沓飒纷至,尽数刺入青女体内。
然而,青女连丝毫痛楚也无,屏息片刻,“绿波绿刃”散为绿雾,弥漫周身。
胡枝子一计不成,再施二计,他以为青女拥有霜雪之力,定然惧怕火焰,恰好他习得真火三枝,自袖中弹出,触在绿波表面。绿波訇然爆出熊熊烈火,将青女吞噬。
海绡后退一步。赤焰将面孔照亮,而她毫无举动。
火势丝毫不减,青女由赤焰中款款走出,如芙蕖出泥不染,而使烈火成为一种无足轻重的附庸。
纤纤玉指探入火中,火焰似乎有灵而畏怯地退后,但又被青女择去一团,瞬时凝结于透明的冰壳内。
这团火焰被托举至半空。
众人皆屏息望去,见山风将火焰吹去,飘飘悠悠地前行。不期然,火焰一分为二,为三,最后分作六团,如月夜所见的繁星的微光,明灭沉浮。
“星芒一丈燄。”青女低声念道,悄弹指尖。
骤然间,冰壳碎裂,火焰瀑布般倾泻于胡枝子的周身。胡枝子急欲脱身,哪知,无论如何腾挪转移,火焰之罗网都如影随形。胡枝子只得舍去二条绿枝,化作替身,自己则隐去身形。果然,火焰为奔逃的替身诱去,胡枝子则趁此机会,再度袭向青女。
可笑胡枝子自以为高明,却早在青女的预料之中。
“月晕七重轮。”
语毕,青女面前凭空现出一轮莹然澄澈的月面。
昙尘心生疑惑,与萤蜚一同回头,见戚悬镜胸前的青镜竟不翼而飞,而戚悬镜却无察觉,甚至毫不在意,依旧望向青女。
胡枝子的剑尖触到月面时,犹若木桨拨开绿波,反为绿波推拒。他现身来,拔出宝剑,却为一重月华推出丈外,撞入深林的葱郁之间。
巨大的月华,皎然无垢,七重相叠,弥布于整座樤枚山,一时间,崎径开云路,凡草化五芝,鱼生玉尾,柏露成珠,尘冷衣襟,万籁萧然。
青女立如槁木,心止清波,静待着,当胡枝子再度现身时,倏至胡枝子身侧,二指轻动,将剑断个粉碎。
其时,胡枝子所见,乃幻影千万,月轮随身,任情而动,扰得他方寸大乱,纵有灵剑,又将奈何?
“青……女……”胡枝子闭上眼睛,试图辨听青女真身的所在。
“哼。”青女只是冷笑。
胡枝子又道:“你只会戏弄我吗?!”
“这只是开始。”
胡枝子睁开眼睛,见青女收尽影身,直面相对,说时迟,那时快,自掌心击出三道金光。那是他最后的绝招——混元剑影。
在锦绣山时,碧虚就是被混元剑影刺中,锁住神魂,差些为扶光所害。
昙尘的一颗心几乎跳出胸腔,南曜却眼疾手快地拦住他:“莫担心!”
青女毕竟不是碧虚。
鬓边,一根银丝随风荡开,不疾不徐地缚住混元剑影,瞬间使其化虚为实,再浸入月魄之精,灵力大增,转而向胡枝子刺去。
胡枝子愣住片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他只能逃走,落在地上。
混元剑影亦随之落地,这一次,化成千万灵蛇,吸尽火焰瀑布,立时,赤目炯炯,汹涌地围向胡枝子。
胡枝子振臂,数不清的绿刃刺向灵蛇。灵蛇烟散,化为细藤,继续前驱。
水来土掩,兵来将挡,胡枝子几乎用尽所有的法术,来对付混元剑影所幻化的种种异象。有过片刻,他想要静心凝神,不为幻象干扰,可是手臂被划伤,流出温热的鲜血,正同凡人那样,痛楚真切到无法忽略,甚至痛喊出声。
他无力招架了,真身零落枯萎。所谓的反抗,不过跌跌撞撞地在乱石杂草间奔逃。
然而,路竟是延绵不绝,似乎永远走不到尽头。流血和痛苦却在继续,到后来,他仆到在地,喉间嘶哑,沥出鲜血。
青女悄然现身,俯看他的遍体鳞伤。“那些死在你手下的魂灵,包括阿胡,也曾像你现在一样痛苦,恐惧,绝望。”
“那又如何?”
“还不够。你不逃吗?我来帮你。”
火焰、灵蛇嗤嗤远避,它们灼伤和噬咬的伤口、鲜血则徐徐凝结为五色绒团飘离身躯,痛楚也随之拔除。胡枝子方才明晓,那是和蕈族的毒雾一样,令他产生恐惧的幻觉。
眼眶中隐有泪光。
方才,他以翻覆他人的命运取乐,此时却像溺于沼泽的亡魂,每一次挣扎,都像是赠以绝望的笑料。
但他岂会甘心?即使在锦绣山被虎妖纵火烧得奄奄一息的时刻,他都不曾放弃希望。
他鼓足勇气,向前跑去。只要能逃出樤枚山,找到一个藏身的地方,勤加修炼,他一定能东山再起。
路途,依旧无边无际。
不知逃了多久,于高低错落的岩峰间,胡枝子望见天际为薄云掩住,其后日光澹澹,显出几分孱弱。一道流星划过,他瞪大眼睛,竟痴痴地跨出大步,踏在光溜溜的斜坡上,天翻地覆之后,双手攀住一棵歪树,才不至于掉入云遮雾绕的深渊。
樤枚山只是一座小山,哪来的千仞悬崖?
是须臾洞。
这是她的报复。
青女的声音飘来,在不远处。“我许你用法术逃生。”
“我不服……”胡枝子疲乏已极,眼泪坠入深渊。“为什么,为什么……”
“你还怕死吗?”
“难道死掉会比现在更屈辱吗?!”
青女轻笑:“胡枝子,你现在所承受的痛苦,不及阿胡所受之万一。”
回应她的,是长久的沉默。
“你猜,现在换作是她,她会想杀了你吗?”
胡枝子嗫嚅着:“一只死掉的狐狸,威胁不了我。”
深渊中,旋风乍卷,惊得歪树吱嘎作响。
胡枝子闭上眼睛,思忖着如何逃离所处的窘境。
崖顶积满冰雪,于日光照拂下皓洁璀璨,照彻澄碧眼眸。青女卓然立于雪中,丈许佩帛因风远扬,其下跃出一个小小白色身影,向崖边奔去。
“胡枝子……”
似是幻听。
胡枝子仰头看时,崖顶冒出两只尖尖的毛耳朵,然后幻化出少女皎然如月的脸孔。
“把手给我。”语气是锦绣山时的温柔。
胡枝子瞬时恍惚,差些放开紧抓着树干的手指,“你走,走开!”
“你在说什么疯话?”
胡枝子闭上眼睛,试图告诉自己这是幻觉,是青女的诡计,但当温热的手指极力触碰到他时,他禁不住仔细端详。
“我还不够狼狈吗?你死了都不肯放过我?!”
阿胡本是屈身来够他,听了这话,坐起身,微露怒意:“你又乱说话,回头罚你不许吃果子。”
“谁要吃你那烂果子,不过是哄你高兴。”胡枝子下意识地说出这句话,那是在锦绣山时,他曾说过的。
阿胡立刻笑眯眯地:“那就别怄气了,快上来。”
只要胡枝子也伸出手。
胡枝子摇摇头:“我不会上当,你不会救我的,你只想杀了我……”
“朋友之间不会互相残杀。”阿胡认真地说,眼眸中坚定无比。
“可我杀了你,不止一次,你还会救我吗?”
“我会。”
阿胡不再是方才那副懵懂的模样,趁着胡枝子合目苦笑的时候,抓住了他的手腕。
胡枝子打定主意要嘲笑她的“虚伪”,此时却慌了神,因为阿胡的半个身体几乎悬空着,稍一不慎,就会滑落崖下。
“不后悔吗?”
阿胡满脸赤红,比尾巴尖儿还要红许多倍。冰絮乱点,竟吹不干额头滴沥的汗滴,汗滴打在胡枝子颊上,如同他的眼泪。
“不后悔。”
“你凭什么……”胡枝子喉间哽咽,隐现悲声。
阿胡决不肯放弃,挥霍着原本就不足的气力,以至于没有发现自己的身体正在下滑,“凭我是阿胡,凭你是胡枝子。”
胡枝子终于握住阿胡的细腕,手指轻轻摩挲着,她是那么得真实,真实得好像带他回到了锦绣山的日子。
假如那时,他没有从仙君的门前逃走;
假如那时,他没有再回去天平观;
假如那时,他就在那场大火里被烧死;
假如那时,他能相信阿胡所说的每一句话……
悲声吞咽,幽木乌栖。
伤弓垂翅,何言悔迟。
胡枝子放开抓着歪树的另一只手,感受经脉中蓄势待发之力。青女没有骗他,他还有法术。
当胡枝子从阿胡手中消失时,山谷中的旋风吹向阿胡,以防她被突如其来的坠落牵累。
当胡枝子仰面跌下山谷时,他看到阿胡轻飘飘地,灭迹于漫天琼瑶。
胡枝子重重跌在地上。樤枚山的一切失而复得;而须臾洞,正如其名,须臾梦醒,破镜尘筝。
他伏在地上,许久许久,直至眼泪流尽,化作青烟。
白练亦随之消融,众人解困。
勾雷行至青烟盘旋之处,以魂器露滴作为胡枝子的容身之所。
萤蜚怕再生意外,劝同门先行上路,她则随着昙尘走去山巅。
戚悬镜弯腰将地上的青镜捡起,此时镜面已全部磨平,照影分明。他望向青女,垂首低叹。
昙尘大袖挥展,放出扶光的魂魄。
扶光像那棵朽败的秋树,茕孑无依。喉间发出枯枝折断般的哀求:“她们……去哪儿了……”
勾雷将依旧挂在他腰间的缺角玉牌取下,握在掌心:“她们阳寿未尽而枉死,死前受到残虐,不堪痛苦,不愿再转世做人。而你一向修道志坚,将来会抛下凡俗的一切,夫妻、父女之缘无再续的必要。所以,阎君答应了她们的请求。或许有缘,你会路过那座山岭……”
扶光不再发问,随勾雷的指引,进入露滴。
昙尘见扶光与胡枝子的事情已经了结,便对勾雷说道:“等到冥府,恐怕会遇到封寒,他也许会有话说。”
勾雷颔首,又无奈地笑说:“那天孟婆向我抱怨,说她每天早上熬,晚上熬,总也熬不够给投胎鬼喝的汤,真是讨厌。”
南曜说:“那地上坐在庙里吃香火的各路神仙们,也想要一碗孟婆汤了。”
萤蜚打趣道:“可没有一个神仙把自己的庙给拆了,还巴不得多建几座,塑像、泥金、披红、挂彩,逢年过节,又要人抬出去游街,风光风光。”
三人相视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