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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第131章 ...

  •   镜面上的尘垢,渐渐地为日光灼烧干净,又反射出白光,朝向胡枝子。
      胡枝子的眼前忽然由极明复转极暗,瞬间,几道绿藤挡在身前。
      戚悬镜趁机将青镜对准白石,须臾洞内原本极寒,纳入白虹的日光之后,洞内已近天翻地覆,此时再被如此炙烤,怎能承受,方才那道裂缝渐由森白渗出微黄,再趋焦黑,只听咔擦一声,两下崩裂。
      白虹消逝,天地随之黯淡。
      须臾洞——有形的灵境,正在肆意吞噬,以铺天盖地的大雪,将樤枚山的一切抹平。
      瞬间,万籁俱寂。
      胡枝子抬手一挥,岩洞前的积雪被拂去,其中如琉璃明净,冻结着方才还在与他殊死争斗的敌手。
      又令胡枝子大喜过望的是:举手之间,而能行风降雪,他俨然是须臾洞的新主人。
      笑声如猎隼,阴鸷地在空中回荡。
      可是,很快地,这只猎隼又为失去猎物而感到空虚。

      彤云散去,大雪扬尽。一切都变得极为陌生。
      不远处,传来崩塌倒下的声音。
      胡枝子收起真身,轻轻落在雪地上。
      榕树在冰雪的重压之下,断绝了最后一点生机,在倒地的刹那,分崩离析。满地银光辉耀,不过是腐朽与晦暗的衬底。
      胡枝子在那仅存的湿黑的树桩前,见到了“活”着的师父。
      扶光如往日那般,宽袍大袖,肘弯垂下一缕拂尘,神情从容而又倨傲,即使合闭着双目,面色颓唐,亦不减仙风道骨。
      恍惚间回到天平观的大殿,胡枝子跪在蒲团上:“师父,请受徒儿一拜。”
      那是结誓,是胡枝子第一次甘心情愿地向人俯首。
      “师父,你是想念徒儿了吗?”胡枝子嘲讽道。
      “修道者当以除妖为念,身死,不悔。纳命来。”扶光从容而冷峻。
      扶光左手拈起道指,默念咒语,随咒语而步罡踏斗,右手又将拂尘扬过头顶,荡至袍脚,于无声中运行周天,划出一面八卦影形。每行一步,则八卦之位依序燃起蓝火,直至兑位也被点燃,拂尘骤然化作灰烬。继而,十指相结,变幻为金刚指,指尖所向,即是胡枝子。
      扶光双唇微张,却不闻声音。
      晴空上,轰隆轰隆,似阿香推来雷车。
      尽管道行犹浅,胡枝子也听说过“雷电之威”:毁身焚骨,魂离魄散。
      禁不住打了一个冷战。胡枝子想:师父是要和他同归于尽。
      其实用不着多费力气,胡枝子扬起手臂,右拳虚出,一道白光就击碎了那层隐形的冰壳。
      扶光顿失庇佑,遇着一点林隙的微风,肌肤、骨骼骤成灰屑,随那即将降下的雷电之声一同逝去,馀下茕茕而立的半灰的魂影。
      “师父,徒儿送你一程,以作永诀。”胡枝子趋到如枯藤般佝偻着的魂影面前,将掌心燃起的烈焰徐徐推去。
      烈焰由胸膛燃起,赤红透亮,照不透已然灰白黯淡的眼眸。扶光凝视着胡枝子得意的脸孔,突然张开双唇,呼出一口绿气。
      胡枝子立时屏息,只吸入少许,在胸膛间灼烧。怒不可遏,向扶光天灵劈下!
      倏然,一道明光笼罩,扶光的魂影被吹至数十丈之外的半空,愈发黯淡。
      半空立着两位仙君,南曜先收了法宝——星斛,厉声斥道:“胡枝子,莫再作恶!”
      胡枝子仰首,嘲讽一笑:“何必假惺惺的,让我来和两位上仙切磋切磋。”
      在常人之论,他是得了失心疯,居然敢挑战上界真仙。然而自从开天辟地,并不乏敢与天地众神相抗的惊世英雄,结局亦各有不同;更不乏急功近利者,步入邪道,换得粉身碎骨。
      后世或赞叹,或扼腕,抑或鄙夷,皆由得失计较中来。
      昙尘叹息:“胡枝子,锦绣山之灾,天庭没有降罪于你,是因我说,你只是被人蛊惑,并未走上邪路。我也深为后悔,当初未能帮你找一个好的师父。虽然这话说得太迟……”
      换作其他的妖,也许会三思而后行,但在胡枝子,无疑又想起那一回“拜师”未遂的沉重羞辱。
      “是的,太迟了,仙妖不同路,注定你死我活!”说毕,胡枝子振袖一挥,将方才扶光划出的八卦影形袭向两位上仙。
      这不过是雕虫小技,南曜宽袖一振,纳入,乃知袖中有乾坤,酝酿片刻,尽数归还,如遮天罗网,向着胡枝子罩落。
      胡枝子沉眉紧锁,株橛不移,双掌间一团明光,蕴藏暴雪飓风,风如利刃,冰似箭镞,八卦影形被立施磔刑。
      此时,扶光的魂灵竟欲飞身出去,幸而昙尘心知不妙,先行阻住。
      “我知道,她们的去处。”平淡的几字。
      这一刻,风雪肆虐,万恨消磨,催折着扶光茕茕痴立的背影。
      昙尘趁机将他纳入袖中,方与震惊的南曜星君一同被卷入风眼,天旋地转后,重重撞在樤枚山南麓的岩壁上,虽无凡人那般有肢体之痛,内力亦有相当耗损。
      深寒在岩壁和身体上结出冰花,冰花有若绳索缚住昙尘,悬于岩壁中间。
      南曜尚馀法力,侥幸逃脱,回身想救昙尘, “这雪!”无论他换到哪个方向,暴雪都迎面袭去,令他无法接近,怒火自然炽烈。
      昙尘反倒淡然处之:“那块白石,你去找一找。”
      南曜喊道:“这里是白石中的灵境?”
      自然,若非如此,两位上仙何以如此狼狈?
      倏然,胡枝子落下身影,手中握着两块白石的碎片:“我可没有那么愚蠢!”
      南曜又气又惊,将星斛举起,立时流星迸射。——灵境与幻境不同,法术法宝皆可使用,只看灵境主人的法力能否抗衡。
      胡枝子微哂,掌心推出一股透明的涡流,竟将流星尽数吸引过来,再如蒲公英般被微风吹得回旋不定。他探出手,握住一颗流星,只见星光如风烛,刹那燃尽。
      “果然是东海青女的须臾洞?”南曜问道。
      “她是东海青女?”
      昙尘厉声问道:“她在哪里?”
      胡枝子笑道:“她?哼,无论她是阿胡,还是什么东海青女,都死在我的手里。”
      昙尘心头被噬咬着:阿胡本性纯良,哪里能斗得过蛇蝎心肠的恶棍?可恨自己枉为仙家,事到临头,却总是措手不及。一时肺腑撕裂,呕出缕缕血气。
      南曜也不免轻声自嘲,“救人不能,反缚己身,没想到,这须臾洞如此厉害,我也有颜面尽失的时候。”
      “我不该连累你。”
      南曜微笑:“放心,即使逃脱不得,我也会护你周全,你先打坐疗伤。”说罢,双目紧闭,两手垂于身侧,如微张之羽翼,口中默念有词。星斛自行飞至半空,吞吐出一缕星云,星斛也随之消解而为星尘,隐约闪现。
      暴风雪肆无忌惮地撞向岩壁,像个发酒疯的怒汉。彼时,南曜与昙尘不躲不避,似已进入龟息。
      胡枝子深为诧异,摒去风雪,见星云已被吹散,唯星星点点明灭于山林间,如一道屏障,令他不得向前。他嘲讽道:“我倒要看看你们能撑多久!”
      清霜微染眉睫与鬓角,昙尘的如雪的衣襟被微风拂动。
      “怎么办?”南曜低声问。
      昙尘道:“等。”

      不远处,在枝杈低垂的树下小径,鸣隐玄鹿心急如焚地赶来,行走之艰难,如半埋于深雪。
      不知玄鹿是如何寻到岩洞来的,想是历尽千辛万苦,咻咻喘着粗气。忽然,它感受到附近有股熟悉的气息,于是在雪堆中跺起前蹄。等了一会儿,感觉地面亦传来咚咚的两个轻微震动。它兴奋地跑跳着,冲向岩洞,将尖角抵住封门的严冰。
      一下,两个,三下,严冰裂开一条缝隙,撞到第五下时,冰门垮下一块,跌落的声音激起胡枝子的警觉。
      玄鹿冲进冰门,衔住萤蜚的衣袖往外拖拽。洞内狭窄,只能救一个人。
      胡枝子悄无声息地阻住小鹿的去处。
      玄鹿亦不示弱,鹿角骤长,向胡枝子冲去。
      胡枝子拂袖,冰刀削去鹿角。
      鲜血淋漓而下,染湿长颈。玄鹿不惧怕失去鹿角,反而趁此机会,逼近其前,霎时间,鹿角复原如初,深深扎入胡枝子的胸膛。
      鹿角并非凡物,其利如竹箭。
      虽然伤痕很快弥合,但胡枝子还是愣住。
      幸与不幸?
      幸的是,修炼已见进益。妖化人身,先是塑造皮囊,再是炼出肺腑,最后修铸金身,方能得道,成仙成魔。
      不幸的是,他的一副磐石身躯,居然觉出属于□□的痛苦与脆弱。
      胡枝子拭去唇边绿血,俯瞰如蚁群般的,从岩洞内爬出的,和被困缚在岩壁上的他们,桀桀冷笑,一团漩涡般的洪流,从掌心翻覆,投下绝望的阴影。
      他要将他们,埋葬在这须臾洞的深处,万世不得解脱。
      风雪洪流如泰山般,刚落下地面,在众人尚未反应过来时,骤然消散,只留一缕清风。
      更离奇的,冰雪迅速消逝,露出黢黑的地面;芽苗由死尽的枯枝中钻出,长成绿毯;溪水复流,淙淙之声贯耳。
      南曜眼疾手快,扶住从岩壁跌落在昙尘,飞至岩洞前,与萤蜚、勾雷汇合。
      众人皆不明就里,胡枝子亦看向手中的白石,它们竟化为一滩雪水,从掌心流下。
      胡枝子看向头顶,漫天彤云浸透阳光,普照大地。他想:不知是何处天神降下,他这样树大招风,早晚会惹上厉害的对手。对此,他并不惧怕。
      “别藏头露尾的,出来受死!”
      彤云逐渐变得稀薄,两个人影自云洞中浮现,一个熟悉的声音应道:“胡枝子,受死的该是你。”
      众目睽睽,待看清那张面孔时,齐齐震惊。
      胡枝子大叫道:“你?是你?!”

      来人霓裳如云,襟袖飘然,眉宇间有凛然不可侵犯之威;右掌展开,青碧佩帛从肩上而至指间垂下;足下祥昙,氤氲于袍脚;周身灵光变幻万端,不可逼视。
      昙尘张目,焦虑之心减半,而怅惘之情难消。
      阿胡曾经埋怨过,说:就算投胎转世,又有什么意义?人也不再是以前的那个人……”
      他引以为笑语,反问她:“为什么非要是以前的那个人?”
      没想到,此时此刻,可笑的人是自己。
      胡枝子目眶欲裂,胸膛起伏,一时不知该如何发泄愤怒,只是语无伦次地吼道:“你!你又骗了我!”
      青女冷笑:“难道我没有告诉过你,在灵境中,我可以为所欲为吗?”
      “你还毁掉了须臾洞!”
      “当年我与北海潮君因私怨斗法,输给了他,一怒之下自毁,真身沉入深海,魂魄散于汪洋。毁掉一个须臾洞,无足轻重。如今我已在海底找回真身,倒也要谢谢你。”
      南曜惊讶地低声说道:“原来如此。”
      胡枝子紧攥拳头,“你不是谁也不帮吗?哼,我真是愚蠢,你们是神是仙,终究要站在一起。”
      “胡枝子,”青女的声音忽然冷峻:“我和他们没有恩怨,和你有。我们该好好地了结一下了。”
      正在此时,昙尘启唇:“青女,不要因一时之怒,做下错事。”
      青女头也未转,面上无情:“于你何干?”
      “你想一想阿胡,你原本是她……”
      “我想过,她被最好的朋友背叛,被他杀死,落得一个愚蠢的名声。既然她可以善良、单纯、一无是处,为什么就不能恶毒、无耻、不择手段呢?”
      “不可以!”
      青女不再理会他,令道:“海绡。”
      海绡依旧着一领黄衣,随侍在旁,闻听青女令下,抬手,林间那道垂地的白练立刻飞来,落在众人面前,轻渺如无,但萤蜚试图近前一步,却觉疾风扑面,再见脚下,利刃割开峻岭,横生恐惧。
      青女徐徐说道:“休管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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