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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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48年。
世界卫生组织全球第六中央医院迎来了一群新的伤患。
钟文俊信步走在医院的走廊里，军靴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沉重的声响。他的副手跟在他身边，几乎要跟不上钟文俊的脚步。
钟文俊道：“说说情况。”
副手说道：“钟将军，这一次由于信号台被异形破坏，所以总部没有及时收到张家村的求救信号。我们截获电波并且破解之后，就马上派出了武装救援部队。但是赶到现场之后，村落已经被异形扫荡一空。我们只找到十二位幸存者，当中六位在送往医院的途中死亡，剩下六人中，四人目前仍在抢救，一人重伤，一人轻伤。”
钟文俊面无表情地问：“所以？”
副手道：“联合国希望您代表政府出面，对伤者进行慰问，表达歉意……”
钟文俊挥手打断了他，表示知道了。副手擦了把汗。
副手话题一转，说道：“我们这次要去探望那位轻伤者。他的名字叫做张靖，年龄二十，中国在籍人士。异形扫荡的时候，他恰巧在地窖里收拾杂物，因而逃过一劫。事情过去之后，他回到地面，被一只仍留在村落里的异形抓伤手臂。医生说他的身体恢复得不错，就是受了刺激，精神不太好。您懂的，被异形扫荡过的村落实在是……咳咳，而且他有着十分严重的尖针恐惧症，对于一切针头都敬谢不敏。医院方面只能加大口服药剂的剂量。”
两人在一间病房门前停了下来。副手推开房门，钟文俊走了进去。
房间里布置整洁，床头桌子上插着一束百合，白色的床上只有一张叠得整齐的被单，没有用过的痕迹。窗台旁边坐着一个年轻人，正望着窗外落日的景色。
“你好。”副手走了上去，询问，“请问，你是张靖？”
年轻人慢慢地点头，并不答话。他看上去专心致志地望着窗外鸭蛋黄的落日，又显得有点心不在焉。
体谅他是一个病人，副手并没有介意他的态度，转而介绍道：“我身边的这位是钟文俊将军，联合国自卫队中国总部负责人。他代表联合国来探望你——”
这么大的名头摆在面前，年轻人总算有了一些反应。他侧过身，疑惑地望了一眼钟文俊。
这位年轻人看上去有点精神恍惚，脸色苍白，面无表情，双眼略微凹陷，是多日不曾入睡的特征。
钟文俊走上前，伸出手道：“张靖，你好。”
听到钟文俊的话，年轻人微微低头，看着钟文俊伸出的手，似乎在犹豫该不该握上去。副手在一旁暗自尴尬，倒是钟文俊一直把手伸着，罕见的好脾气。最终，张靖伸出手，轻轻地握了一下钟文俊的手指，又快速地收回。
钟文俊被他这种小心翼翼的态度逗乐了，就像是一只躲在洞穴里探头探脑的小动物，带着几分憨厚可爱。于是他笑了，说道：“不用拘谨，过来。”
他的话带着天生的威压，使人不敢不听从。张靖于是顺从地跟着钟文俊坐在床上，但他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指。
副手帮两人倒好茶，放在床头柜上。钟文俊拿起茶喝了一口，才缓缓说道：“对于这次的事件，是联合国的疏忽，我很抱歉……”
张靖轻声打断他：“……没关系，不是你们的错。”他的声音很虚弱，带着一点沙哑。
“先喝点水。”钟文俊亲自把杯子端给他。张靖低声道谢，接过杯子抿了一口，又放回去。
沉默了一阵，钟文俊问：“以后你有什么打算？联合国可以帮你安排一个新的家园，给你一份体面的工作。”
张靖静静地想了片刻，摇了摇头。
钟文俊觉得这个年轻人安静得过分。他总是把自己关在自己的世界里，对于和外界交流有着一种本能的抗拒。
钟文俊对于张靖颇有几分好感，大概是因为他看上去颇是脆弱，使人油然而生一种保护欲。于是钟文俊笑了笑，问道：“那你有什么想要实现的愿望，或者理想？”
张靖道：“现在……没有了。”
钟文俊问：“那以前呢？”
张靖想了想，道：“以前，想过要参军，只不过没有机会。我想保卫家园……”
钟文俊内心微微被触动。很多年轻人都有这样的梦想，平时他并不会多加留意，但是由这个苍白的，弱不禁风的年轻人说出来，却莫名让人信服。
钟文俊道：“你可以的。只要有心，谁都能做到。现在还想要参军吗？”
张靖微微点头，又坐着不动。
钟文俊笑道：“那等待通知书吧。”
钟文俊走后，张靖伸出手抚平刚刚被他弄皱的床单，上面还带着温度。整理好床铺之后，他又坐回窗台边。
这时，天空已经完全黑下来了。星空并不明朗，灰色的云翳弥漫一片。
异形并不惧怕阳光，但是它们更喜欢在黑夜的布景里行动。很多的屠杀在夜间无声的发生，待到白天，早已成了血流成河的修罗炼狱。
张靖把腿屈起来，双手环抱，下巴搁在膝盖上。他闭上眼睛，倚着窗台打起瞌睡来。月光落在他的身上，长而卷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张靖想：今天是历史性的一刻，我终于有机会进入军队。军队申请外调，应该会比平民要简单一些。我很快就能去到别的地方了。
钟文俊探望后的第三天，张靖收到了军队的入伍通知书。
当初来的时候并没有多少行李，他把几件衣服收拾进背包里，就是全部的家当。办了退院手续，他离开了医院。
按着通知书上面的地址，张靖找到了联合国自卫队驻中国第六分队的所在地。部队位于郊区树林，张靖进入的时候并没有受到多少盘查，因为门岗的值班士兵在电视上看过有关于张靖的采访。
士兵拍着他的肩膀说道：“啊，我认得你，你是张家村的幸存者。钟将军已经向我们交代过了，要好好照顾你。”
登记资料，入了军籍之后，张靖被人带领着来到一间办公室。推开门，竟然是钟文俊亲自招待他。钟文俊的隔壁还有一位军官，一身英姿飒爽的军服，浓眉毛大眼睛，显得神采奕奕。
两人先前正在谈话，看见张靖进来，便停止了内容。
张靖低下头，轻声叫道：“钟将军。”
钟文俊笑道：“你的动作真快。来，这位是凌霄汉少校，我们刚好谈到你。他以后就是你的教官。”
凌霄汉是一个非常爽朗的人，言语幽默风趣，和学生打成一片——连带着那极其严格的课程内容也就显得没那么可憎。钟文俊把张靖编排给凌霄汉也是花了点心思的，凌霄汉是第六分队里最好相处的教官，经由钟文俊亲口交代之后，更是会多加照顾张靖。
凌霄汉觉得，张靖看上去就像一件白瓷器，漂亮又不耐用，远看就行，却不能碰，一碰就得碎。这种看上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少爷竟然回来参军，也不知道脑袋在想些什么。
虽然心里如此想，对于张靖，他还是喜欢多过厌恶的。在不碍事的时候，一个花瓶摆在那里，能让人赏心悦目。
凌霄汉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小家伙你好，我是凌霄汉。”说完，拍拍他的肩。
凌霄汉一时间忘记了控制手劲，那力道可不是闹着玩的，张靖当场被拍得差点趴下。钟文俊笑出了声，凌霄汉尴尬地把张靖扶起来。
张靖慢吞吞地眨了眨眼，缓过神来，说道：“凌教官。”
这轻飘飘的声音听得凌霄汉像是被猫尾扫了一下，心情愉悦，一瞬间忘记了刚才的尴尬。于是他勾着张靖的肩膀，和钟文俊道别，把人拐走了。
“这就是你的房间。现在是野外训练期间，你的室友还有十天才会回来。”
凌霄汉带着张靖来到宿舍，开始介绍。宿舍两人一间，条件还算过得去。
“不要看环境有点简陋，我们部队的条件已经是整个基地最好的了。刚开始可能有些不习惯……算了，要不要我向将军申请，给你一间教官房？”凌霄汉自顾自说着，张靖已经提着行李来到空着的床位上。
张靖边拿出自己的衣服摆好边道：“谢谢……不需要。”
这番礼貌的柔声细语让凌霄汉听得有点飘飘然，部队里哪有这样的人，就连技术兵平时说话也是粗声粗气的，这张靖可真是个暖心的活宝。介绍完房间，他一溜烟走了，半天又跑回来，对着张靖说：“你先休息一下，待会儿带你去买日用品。”
张靖道：“好。”
半个小时后，凌霄汉回来了。张靖跟着他下楼，在小卖部买了牙刷牙膏毛巾之类的东西。张靖用的是政府发给幸存者的抚恤金，只要节省一点，够他用上十年半载。两人又办了军部的一卡通，看时间差不多，凌霄汉原本想要带着张靖去吃饭，只不过大腿一迈进饭堂大门，一个电话就把他叫走了。
六队的饭堂很大，一楼宽敞开阔，窗户全部采用落地窗，装修偏西式，有点像饭馆。这里的条件还不错，张靖四处看了一阵，跟着队伍开始排队打饭。
这时正是晚饭时间，饭堂里人很多，但是丝毫不吵闹，一切都有秩序地进行着。
张靖是第一次处在这么多人的环境里，难免有些心理上的紧张。出于各种原因，他很少和旁人发生接触，因此部队里的一切体验对于他来说都很新奇。他听着身边人的窃窃私语，话题不外乎教官如何可怕，不良杂志如何好看之类，时不时还会说到外面的形势。
六队和外头并不是完全封闭的，因为异形情势紧张，新兵一般训练一年就要出去，所以信息比以前的部队要跟得上时代。听了一会儿，他就觉得索然无味。
张靖打了饭，却发现饭堂里已经坐满了人，没有空闲的位置。他走了一圈，除了靠窗的一个角落有一张空桌，其余的地方都坐满了人。他敏锐地发现，有的人即使在旁边等别人吃完，也不肯坐到那张桌子上去。
张靖的脑子虽然聪明，在处理这些人情世故的方面却并不好使。一句说到底，他不懂得和别人交流接触。他的心思直，也没细想原因，端着饭盘子就坐了上去。
周围发出一阵低声的议论，不少人扭过头来看他。张靖充耳不闻，拿起勺子，小口地吃起饭来。
“疯了吧？”
“估计是新来的，等会就知错。”
“切，又不是天皇老子的位子，怕什么。不就一少爷公子哥儿么。”
“人家老爸牛啊。有种你去惹他试试？”
许旻一走进饭堂的时候，就看见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人。他拦下身边要走上去赶人的人：“别动。”
那小跟班摸了摸鼻子，尴尬地说道：“哦，许少。”谁都知道他是许旻一的小跟班，他平时嚣张惯了，还没试过被人拦过。
张靖正拿着水杯喝水。他一时忘了掩饰习惯，正伸出舌尖，小口地舔着，像是小猫小狗一样。许旻一正看得有趣，张靖却忽然放下杯子，抬头朝许旻一看了一眼。
许旻一看见一张没有丝毫血色的脸，面部线条柔和。张靖只是看了一眼就低下头去，从许旻一的角度，能看到张靖挽起的袖管上，手臂上血管微微鼓起，皮肤是一种病态的颜色。他整个人显得不大硬朗，在这个遍地爷们儿的军营里，可谓鹤立鸡群。
张靖微微抬起头，看到眼前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光，他不习惯地眯了眯眼睛。
许旻一指了指张靖的对面，道：“这位子有人吗？”
张靖微微摇头。许旻一坐下了，很快有人帮他打好饭送过来，许旻一接过，又问张靖：“你是新来的？”
“嗯。”这次张靖开口了，只不过声音很轻，许旻一听得不大清楚，只知道他是应了。
许旻一笑了笑：“哦。在哪个班？谁带着的？”
张靖吃了一小口米饭，咽下时喉结上下动了动，许旻一忽然觉得有点口干舌燥。于是他掩饰性地喝了口水，继续看着张靖。
“凌霄汉少校。今天第一天来，还没上课。”
“哦。”许旻一应声，心绪却在神游天外：他的声音真好听，这口音好像是台湾人啊。
许旻一不发话，张靖自然也不会说，两个人沉默着吃饭，倒是丝毫不觉尴尬。
张靖很快吃完了，拿起盘子想要离开。起身时犹豫了一会儿，似乎这时候要说些道别的话，但是他不知道要怎么说。
“要走啦？”反而是许旻一开口了。
“嗯。再见。”想了半天，张靖中规中矩地回答道。
许旻一笑了，那张俊脸很能吸引眼光：“哎，我还没问呢，你叫什么名字？”他一手搭上另外一边椅子的椅背，脚翘起来，整个人带着几分痞气。
果然张靖看了他一眼，却依旧很快低下头去，回答：“张靖。立青靖。”和钟文俊一样，许旻一也被这小心翼翼的态度给逗乐了，他又笑：“那你不问我叫什么名字？”
张靖顿了顿，整个人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般：“你……叫什么……名字？”
“哈哈。”许旻一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这小子真好玩，声音轻飘飘，做事不着调。他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隐约觉得这样的自己不正常，有点疯疯癫癫。
许旻一笑够了，对着张靖扬扬手：“伸手。”张靖犹豫了一会儿，就把手递过去，许旻一拉过他的手，从裤袋里掏出一支笔，在张靖的手心写下自己的名字，字体飘逸。张靖的手有点凉，握在手里能感觉到骨骼。
“许……”张靖收回手，他纠结了，他不会念这个字。
“旻。许旻一。我在一班，马老头带的班，有空来找我。”许旻一拍拍他的肩膀，“快回宿舍，你住八楼吧？新兵都住八楼。再迟些洗澡时就没有水了，赶紧回去洗澡。”
张靖乖乖点头，低声道谢，然后抬着饭盆头也不回地走了。
张靖一走，刚刚看温情戏码看得目瞪口呆小跟班就凑上前来。许旻一摆摆手，不耐烦道：“你别问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啊，那，那……”
许旻一笑：“别说，这人还真好玩儿，小兔子似的。好了，吃你的饭，再看我挖了你的眼睛。”
张靖走回宿舍，大气不喘地走上八楼。他的的床位靠窗，最靠近晾衣间，夜晚的风习习地吹，他就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已经吹得有些犯晕。幸好床铺都是全新的，洗完澡，他睡在床上，把被子盖过头顶，鼻息里充满着眠花干净清爽的味道。伸出手，许旻一的字早在刚才就被洗掉了，手心却依旧停留着笔写上去的触感，有点痒。
这里的生活没有他想象中的难，人也没有他想象中的难相处。
这倒是多亏了许旻一。许少的在部队交的第一个朋友，还是个看上去有点社交障碍的自闭症儿童，自然没有人会去无端惹他。那种欺负新兵，把人抬去阿鲁巴的事情从来没在张靖身上发生，许旻一的恶名越远扬，张靖就越安全，他丝毫不知自己找了个大靠山。
许旻一就是觉得张靖这人好玩，好玩得不得了。他许少本来就三观不正，整日除了飞扬跋扈就没有别的厉害，整个部队的新兵都被他搞得苦不堪言，偏偏人家后台硬。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能让他感兴趣的东西，分散了他的注意力，别人感激还来不及。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