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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章 题额君子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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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过半月有余,拉达曼迪斯所帅冥军退守至忘川口,暂无动向。沙加也正有意借此时机令大军休养生息。故只命三路工兵轮番加班加点,固修十三郡镇沿路工事,并无急急讨伐忘川口之念。
西南军原本散乱,百万之师不敌冥军万余死士,究其源头不过是各自为战难以扭结一心所致。沙加虽临危受命,以强腕军法立威,暂得一时团结,也心知此势恐难长久,于是这半个月来,便带着百余锐骑访遍白理镇北十几处营寨,一来为探查各家兵力虚实,二来结交有识之才,一路下来倒是收货颇丰。
这日大将军人马一路回营,一行人终于重回鹿山脚下,沙加随即遣去侍从,命众人先行返营,只留了虎卫将阿鲁迪巴随在身侧。
鹿山美景,让久征沙场的大将军难得有心一览滇南秀丽,一路潇洒疾驰颇为爽快,不一会赤马青衫便没入山林之中,而身后的阿鲁迪巴虽驭良驹却只能勉强循迹追随。
山水辗转,林疏竹映,远远便可见一处清白色石楼叠翠隐立,青石矮墙顺着山势蜿蜒向上,参差石阶如散玉般铺陈而下,恍通天境。
沙加飞身下马,拾阶寻上,还未至跟前,院门便悄然打开了。其间走出一位粉衣姑娘,乌黑的长辫子搭在肩头,温婉质朴。
姑娘抬头突见有人似是一惊,怯声怯气的低头问道,“公子是?”
未待沙加答话,门内便有清悦之声想起,“春丽姑娘,你可仔细看这位公子是谁?”
春丽闻言这才大胆抬头打量眼前男子一番,这人的金色长发、眉间朱砂分外注目,再联系起街间传言,小姑娘如同被雷击中一般,赶紧收回目光屈膝行礼道,“大将军……”。
“对喽。”那说话人已笑吟吟的步出院门,白衫浮动,轻倚门阑,“就是打得你家紫龙半月不能动的大将军。”
听到刻意加重的“你家”二字,小姑娘瞬间涨红了脸颊,扭捏道,“穆先生又说笑了,我……我去看看药。”说着便羞涩的踏着小碎步跑开。
穆看着春丽跑进院中这才收回视线敛起笑意,一本正经的看向沙加道,“大将军莫不是追债追到家中来了?”
沙加自知他是在说笑,便顺口接下去,“还欠十仗,先生要何时还。”
穆碧眸轻转,在怀中好好摸了一阵,拿出白玉瓷瓶,“半瓶‘凝玉露’可还得起?”
沙加踏上最后一阶石基和穆并肩倚在门边,“紫龙伤势如何了?为何不都用了?”
穆把玩着手中白瓶,轻声道,“战场险恶,冥军人人想取将军之命,这半瓶‘凝玉露’就当是穆替紫龙感谢将军缓手减杖之情。”说着纤手微抬递到沙加面前,却不知自己这番话听在他人耳中是何等关切温柔。
沙加下意识地将眼前这修长双手一并握住,惊得穆定在当场竟没抽回手来。两人相视,近得鼻息可闻,一个蓝眸含情,一个由讶转柔,就这样持手相望呆了片刻。
直到阿鲁迪巴的马蹄声近,沙加才悻悻地松开了手,收起白瓶,神情复若,“我自镇北而来,采办了些许濮茶,请先生帮忙鉴夺一番。”
穆似未回神,轻应一声,待阿鲁迪巴喘着憨气爬上石阶,便客气地将两位将军迎至园内。
阿鲁迪巴乃是彪悍的塞北汉子,一生行于行伍之中,从未见识过精致庭院,一见园中兰锦花簇,鸟语清溪,便不由得憨声道,“先生这地方真好,将军一路打听过来,才得知先生住在鹿山‘无名楼’,只是如此好看的地方咋叫这个名字?”
穆闻言,笑了笑,抬手指了指石楼之上一处无字匾额。“这楼据闻已建百年,后机缘相合被家父置下,去无人可题此匾。”
沙加一路打听,自是已经知道穆出身宁南王府,便不解道,“匾虽高,但架高梯自能取下。宁南王乃是书法大家,滇南多处名刹古园皆留下令尊大人的佳妙墨宝,此地山杰灵秀为何不亲题此匾?”
穆颔首一笑,“将军请再看此匾”。沙加顺着穆的指向,再度抬头详细观之,这才发现那木匾紫黑如脂,泽美质坚,方才恍然道,“原来是紫柚木。”
这紫柚木乃是滇南名贵木材之首,万金难换,质地极为坚硬,刀砍剑劈皆无痕迹,甚是尊崇罕见,因此沙加便不难理解此匾额题字之难。
“家父曾也有心取下,却不料先祖匠人所留下的木榫锁帽可谓是巧手天工,光靠三五魁梧壮汉凭借蛮力是如何也拿不下来的。又思踱着即便拿下来也无有篆刻之能,便一直悬于此处,反倒浑出个 ‘无名楼’之称。”
一旁阿鲁迪巴听了此番典故,心中却是不服也不信,“我等习武之辈,以内力加持,哪有劈不开的木头。”说着高大身躯一跃而起,抽刀便试。
沙加见他鲁莽,正欲阻拦,却见阿鲁迪巴手中钢刀一触木匾便应声而断,整个人被弹回地上踉跄几下险些倒地。
穆看了却并不见怪,似是早已料想到会有这等结果,反而转眼看向沙加,“我也道若是武功精悍之人,或可一试。”说罢碧眸流转意味深长的看着沙加。
沙加见他目中似是期待又有窥探,心知穆这是在邀他,便轻展一笑,提气纳力纵身跃起,寒月宝刀凌然出鞘,快如电光石火,眨眼之间人又立于园中。
众人抬首仰视,便见“君子楼”三字岿然嵌于紫柚木匾之中。
穆揽目一笑,“将军谬赞了。”
沙加收刀正襟,“穆先生,厚德济世,正堪得这君子二字。”
穆自觉再做推辞反而显得过于矫情,便不再提此事,请沙加楼上一观。
这石楼地势极佳,从二层格窗望出去,旁有鹿山环拥,前有井田百倾,美不胜收。沙加驻足眺观,想起这滇南之地于自己,多是百里疆场、戎马兵戈之印象,今日总算得见乡民耕作、安然世外的怡然之景,心下便更觉肩头托重。他浅浅回身,穆正于红木几前洗杯烹水,沙加见他拾起茶砖微微嗅了一下,复又低眉一笑恍如谪仙,心下一阵柔热不觉失神。
待天已过午,烈阳转柔,林间的莺啼也收了些聒噪。只余菱窗之内水沸之声,伴着茶香,悠远弥长。二人对坐,轻斟淡饮,或说或笑,彷如忘却尘寰。
短短一日,如抵过人间数载。原本毫无相交的二人,一个金枝贵胄隐没山林,一个驰骋沙场血袍裹身。却如隔世旧友,轮回重遇,心照相惜。但不知,他朝之路,自是相知难行,终不免,行将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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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西沉,沙加方才辞别了君子楼,一路徐行回转虎豹骑。即便粗枝大叶如阿鲁迪巴,也看得出大将军今日心情极佳,就连坐下王追赤马也蹄步轻缓,难得的悠然。
转入山坳,一袭玫瑰暗香悠远而来,沙加方定了定神,屏退左右,独自一人进来中军亭帐。迎面只见一人懒散散地坐于大将军位上,一袭湖蓝卷发迎风而动,露出一点泪痣妩媚妖娆。
“阿布罗狄?”沙加微怔,“你去圣都不足两月,如今回转莫非朝中有变?”
来者正是太子跟前最得力的隐者阿布罗狄,常年游走于朝廷江湖传音达信,算是太子的咽喉。自沙加领兵前往滇南,太子便派其暗中隐秘追随以便情报通传。
阿布罗狄并未急着答话,而是抚玩着几案上的西洋花盏,一阵浓郁的玫瑰花香随之飘逸开来。“大将军今日好兴致,游山访美,甚是逍遥,莫不是忘了太子殿下的安危吧?”
沙加自知他虽身不在滇南,但军中上下事情都难逃隐者眼线,想必辰已伤重归田,冥军退而不动,他都以心下明了。至于与穆这段故事,沙加虽听出阿布罗狄调笑试探,却不愿与他多说,只是淡淡道,“殿下曾言明,我来滇南只需平疆固土,不必记挂朝堂之事。除非……” 话锋一转,沙加眸中金光乍现,抬起灼灼目光看向阿布罗狄。
阿布罗狄也不再戏言,脸上荡漾出毫不掩饰的嚣张笑意道,“时机已到,宸星光显,正是真龙踏天之时。”他一改方才轻松神色,从怀中掏出一卷羊皮手书,恭谨的送到沙加面前。
手书蜡封完好,苍龙泥印于暮光之下熠熠生辉。沙加郑重接过,张卷览读,只见遒劲笔锋潇洒畅然,几欲夺目而出,寥寥数笔已将千里筹谋尽书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