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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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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家只有一室一厅,浴室极小,甚至站不下两个人,没有浴缸,只得一只莲蓬头,我注意到角落的污垢,生怕母亲看到,于是占着洗手盆一直洗手。
洗完手出来,看见母亲在收拾带过来的杂物,我走过去帮忙,才发现自己刚才的举动未免多余,卧室客厅每个角落都是藏污纳垢的好地方,剥落的碎花墙纸,肮脏的看不出原色的窗帘,老旧的柜子,但最让人难以忍受的还是房间里的霉气,象是许久没住过人,才初秋,这个房间却给人阴寒的感觉。
母亲似完全没看到这些,她坐在小客厅的沙发上,低着头不知在看什么,走近了才发现她在整理一堆的相册。
母亲虽然在适应,但却仍旧脱不了习性,若是一般人,应该会搬实际些的物品吧,如一只用的顺手的平底锅?但她带的却是所有的相册,结婚后我们家庭的每一本相册。
我坐过去,拿起一本,真重,我只能用双手抱着看,翻开一页,原来是我100天时的照片,光溜溜的趴在一条红绒布上,用肚子支撑起身体,脑袋高高的扬着,嘴角甚至还有口水的痕迹。我记得我有许多许多这样的照片,纪念小政100天,小政1周岁,小政学步照,小政骑车照,小政上学了,小政撒泼照……父母十分童贞,拍完照还会在边上写上题目,记录我的成长历程。
我翻了一本又一本,却发现……没有父亲的相片,一张都没有。
母亲看了我一眼,显然她也在惊讶,我们拍了这么多相片,竟然没有父亲的。
我和母亲对着一地的相册发呆,终于想明白,因为一直以来都是父亲给我们照相,所以照片里自然只有我与母亲的身影。父亲昂贵的专业相机,母亲一直说不会用,是以至今,竟没有一张父亲的照片。
我还在想,身边却传来呜咽声,母亲终于忍受不住哭出来,这一天她已受够了,生活如此残酷,早知当初该多拍些照片,但……谁又知道,健壮盛年的父亲会突然离开我们呢?
母亲的哭泣声在小房间里回荡,声音并不响亮,却有着震撼人心的悲哀,象是完全不用经过耳膜,直接刺入心脏。
我将相册都推开,这些相册已无意义,活着的人随时都可以去拍一大叠的照片来娱乐,我不需要这些童年旧照片来提醒我曾经生活是多么美好。
突然,一本相册中掉出一张5寸照片来,我眼一亮,那是父亲!
快速的拣起来看,真的是父亲,虽然只是一个侧脸。我忽然想起,这仿佛是去年我玩耍相机时随意拍的,原来有被冲洗出来,看来是父亲随手夹在相册里的。
我赶忙将照片递给母亲,母亲楞了一下,伸手接过,但一看到相片中的人后,她哭的更凶猛了,一只手捂着自己的嘴,另一只手攥紧了照片。最后她将脸深埋进双膝间,姿态无助似一幼童。
也许很多人以为我母亲之所以伤心,无外乎是父亲走后她生活无着落,害怕加失意,所以整日以泪洗面。
但只有我知道,母亲的眼泪是为失去父亲而流的,她的伴侣,她的爱人消失在她的生活中,凭空的,彻底的消失,再也触摸不到他的肌肤,看不到他的脸,永永远远无法再拥抱他温暖的身体。
他们自大学认识,恋爱三年,一出校门就结婚,第二年便生下我,今年我7岁,他们在一起十年,他已是她身体灵魂的一部分。
不,并不是为生活而哭泣的。
象是被人狠狠的挖掉一块大腿肉似的钻心疼痛,这不是旁人可以理解的,撕心裂肺从来只是一个人的事。
其实就在几个月前,我还是个正常的混混沌沌无忧无虑的快乐儿童,我并不早熟,也许被宠爱的比其他孩子更迟钝些,但现在的我,足足大了好几年。没有人帮助我,只好依附着母亲快速的成长起来。
当天晚上,母亲和我便出去买了个银相框回来,将父亲唯一的照片镶嵌好,摆在家里最显眼的位置。
母亲看了几眼,然后转身去收拾行李。
而我则是默默的看着父亲,以前总是听亲友夸我与父亲似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那我将来成年后,照镜子时是否就能看见年轻的父亲?
鼻子有些酸,但我已发誓再不流泪,只的仰头将眼泪倒流回去,喉咙哽咽到疼痛。
这时,房里传出母亲的叫唤声,我抽抽鼻子,跑进去。
原来母亲叫我帮忙换被单,我们两人分别拉着两只被角,结果因为我的手太短,始终不得要领,但我却又挣扎着,忽然,母亲扑哧一声笑出来。
我自被单中难堪的爬出,却看见母亲久违的笑容,虽然只是一瞬间,却已照亮我整个心房。
自那刻,我再次发誓,要照顾好我的母亲,想要看那温柔的笑容一直保持在她脸上的模样,想要告诉父亲,我会努力,我会做好。
姜阿姨的出现,使我们生活终于有了些起色。
她是我父亲过去的好友,三年前移民,因没有人及时通知,她很晚才得到我父亲的消息,即时买了机票赶回本市,又因为旧房子已抵押给银行,她辗转了许多地方才找到我们。这才是有心人,想要找总会找的到,否则都是借口。
那天是周末,我与母亲在齐心拖地板,苦中作乐。
门铃响,我们面面相视,我们搬来此处已有半月,从无亲友上门,难道是收水费的?
母亲自猫眼洞看出去,小心谨慎,我们孤儿寡母,生怕飞来横祸。
母亲开了门,姜阿姨一看见我们,眼先红了。我知道她在想什么,如此陋居与当初的房子简直天壤之别,但更可怕的是我们母子不修边幅已有多日,我头发长的可扎小辫,母亲穿着打扮与过去那个美艳的妇人判若两人。她几乎以为自己走错门。
但母亲虚弱的笑容让她明白,是这里了,曾经的故人已面目全非,姜阿姨先感到羞愧了。
我们却毫无感觉,不知何时开始,我与母亲渐渐麻木了,仿佛笑着对命运女神说,看,也不过如此,我们至少活了下来。
我们请她进来,母亲泡了一杯茶给她,她坐在沙发上,默默打量我们的新家。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丰仁太不会打算,在世时吃穿均用最好的,登个车牌也要花个十万块,挥霍无度,竟无积蓄。”
母亲这时却已想开,“吃过用过最好的,也算过过好日子,无积蓄我亦有责任,过去从未想过理财,只道钱总是赚不完,花不尽的。现在落成这样,只能说我不是一个好主妇。”母亲不想数落父亲的不是,人已去了,还有什么好责怪的。
姜阿姨叹口气,“他自然是好男人,对妻子孩子无微不至的关怀,当初有多少人羡慕你。”
母亲苍白的笑了,“她们现在不用羡慕了。”
我坐在沙发扶手上,感觉母亲虽然适应的很好,但一颗心却彻底的苍老了,说话再无底气,仿佛再无事可引起她的关心。
“算了,现在说这些也无意义了。我们谈些实际的事。小政的学业有问题么?你找到工作了么?”姜阿姨并不是随便来安慰几句的人,她是真切的想帮我们,所以问的问题非常实际。
母亲一一作答,她知她是可信任的人,所以全无保留,“房款的差额,卖了车子的钱我另外开了个户头存起来,不敢动用,将来留作小政大学的学费,但工作……”
姜阿姨点点头,多少有些欣慰,大概觉得母亲自这次事中成长了不少,懂的为我打算将来。
“工作的事我帮你想办法,我在本市还有些旧朋友,他们可以帮忙,你先别急,将心情调整好。”姜阿姨安抚母亲,“生活并不会因为丰仁的离开而停止,对你来说,现在该是新生活的开始了。”
母亲眼光迷离,她此刻还是不能走出来,一切劝告均无效。
姜阿姨自然也知道此刻说什么也都还无用,伤口需时间来医治,而且还需病人自己的努力。
虽然姜阿姨最后的话如此文艺,我却听懂了,大概与地球没了谁都照样转的意思相同吧?但怎么同呢?一个家庭没有了顶梁柱,怎么会与过去一样安全舒适呢?
虽然她也不能完全了解我们的痛楚,但她却是真心的。
又过了一个星期,母亲接受姜阿姨的帮助,开始在一间服装店里做营业员。上班前一天,我与母亲在姜阿姨的陪同下,去过那家店,是位于闹市区的名店,专营价格昂贵的时装。店内灯火辉煌,装饰的如巴黎宫廷,水晶灯漂亮如星辰。店里备有红色丝绒沙发供客人休息,茶几上还放了糖果盘,每个营业员都穿一式灰色套裙,头发挽成一个髻顺服的贴在脑后,脸上化着淡雅的妆,举止大方。
老板看过母亲后十分满意,觉得母亲的气质上佳,且容貌秀丽,身段修长,穿套装非常合适,说明日即可上班,因是朋友介绍,无试用期,直接领正常人工,三千月薪,还有提成。
但我看着母亲的表情,却能感觉到她内心挣扎。
这家店……呵,母亲并不陌生,曾经一度是这里的常客,拿她家的贵宾卡,后觉得她家衣服太过正统职业化,渐渐不来了。现如今,却沦为店员,帮人穿衣,角色互换。
但生活由不得你选择,母亲第二天便打扮整齐坐公路车去上班。
我总觉得母亲是为了我而受委屈的,如果不是还有幼儿要养活,也许她宁愿在家发呆腐烂至死,也好过如今抛头露面去外面做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