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的名字叫爱情》柳穿鱼

11、何须苦心破烦恼

　　【十一】何须苦心破烦恼

　　乔乔曾说，在这个家里所有的女人都要会的一项技能就是装傻，不该问的不能问，不该知道的就当自己不知道，最好不要有什么好奇心，所以她始终逍遥自在得很。
　　我深知这个道理，然而我却总是差一点就做不到。

　　我捡起笔来接着写，心思却分了一半出去。想也知道，这样有失脸面的事情怎么可能轻易透露于人？就连乔乔也被瞒着了，大概是她和孟泽峻没什么交情、又是不管事的女孩子的缘故。
　　临回家前接到乔岩的电话，说他的事情忙完了，来接我回去。一路上我心不在焉地只顾看着窗外，车子拐了个弯儿快到家时他忽然开口：“想什么呢？”
　　他这一点很讨我喜欢，就是对着我从来都是有话直说，毫不拐弯抹角——对外那就另当别论了。
　　但是我想了想，还是没有对他提起，只说：“忽然知道了之前一些事情的缘由，有点感慨。”
　　乔岩淡淡道：“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想想害罢，别放在心上。”
　　我答应一声，笑道：“不愧是英明神武的乔大律师，这说服力不一般哪。”
　　他冷笑道：“你怎么早没发现呢？”
　　……我有点奇怪，他这是生哪门子气呢。

　　整一晚上我都在失眠，索性起身画稿子，却又有些心不在焉，一不小心居然把压感笔的笔尖折了，忙起身去拿换笔器和新的笔尖，却又不小心带倒了椅子、扯歪了外置电源，本来就斜斜靠在桌边的数位板这下“哐啷”一声直接掉在了地上。等我手忙脚乱把它捡起来时，才发现这一下摔得真是不轻——直接黑屏了。再接上电脑，却无论如何都启动不了了。
　　“换一个吧。”闻声而来的乔岩如是说，“明天我带你去选。”
　　我看着手里惨然横尸的数位板，还真有七分舍不得——这板子还是大四那年我二十岁生日时孟泽峻送的，当时市价要四千三百多欧元，我心向神往了好久，却始终舍不得买——这差不多要我半年的生活费了。然后在那一天他微笑着捧给我，怕我怪他花钱，还抢先说：不要不高兴，为你花钱买板子，我觉得很值得。
　　可是没过两个月，崭新的板子才刚刚上手，却收到那样突如其来的决绝的分手电话——我听得简直如堕云雾中，只依稀记得他说：我们分开吧，我们并不合适，我的母亲也有意见，我想再这样下去很不妥。你走吧，不要留在德国了。我会忘了你，再见面时我们就是陌生人了。
　　多么拙劣的谎言，明明白白的言不由衷，我却只能选择相信，然后转头就走。
　　我一直以为，这些日子以来我和他所谓的“对面相逢不相识”，真的只是一场粉饰太平的假象。
　　可是如果他曾精神崩溃过，如果他曾接受了长期的心理治疗，如果在这个过程之中他真的忘了我……
　　孟泽峻，你当初那般决绝地要分手，成全的到底是你母亲的期冀还是你自己的懦弱？！

　　新的板子还没有选好，新的工作就已经派了下来——在一个晴朗的下午方羲和约我去她家喝茶。是功夫茶，茶是上好的大红袍。看得出她手法很老道，茶具的色泽也沉敛浓郁，像是沉淀了百年的蕴藉时光。虽不及陆羽二十四事的齐全，倒也十分讲究，仅壶就有好些种，天青梅形壶、紫泥栗形壶、朱砂菱形壶，甚至还有一件极为难得的抽皮砂鼓形壶，银砂闪烁，朱粒累累，美不胜收。
　　——春风拂面［注１］。
　　“我打算出新书，稿子还没有交出版社，你可以先拿去看下。”方羲和一边用壶盖轻刮着壶口的微沫一边解释今天约我的主要目的，“封面封底宣传画可以交给叶苏宁，但插画不行。她跳脱惯了，什么都由着自己意思做不来这细致活儿——想来想去，也只得拜托你了。”
　　我懂她的意思。
　　封面，封底，宣传画——只要你懂了这本书的具体涵义，知道它的核心内容，就可以在此基础上淋漓尽致挥洒笔墨了。而插画不同，每一处需要插画的地方都要仔仔细细钻研个透，才能让每一帧插画在其中恰如其分毫不突兀，融情于景由景及情。
　　叶大师是大家，绘画本是写意工夫，不能被什么立意什么题材拘束在框框里头；而我就不一样了，我少的是勇气和张力，没有仔仔细细弄明白这画要表达的所有东西，我是不敢画的——于是插画总比其他绘画作品显得刻意些，不足为奇。
　　——若琛出浴［注１］。
　　我提出我唯一的疑问：“你的婚事不是已经提上日程了？”怎么还有闲心去忙出书。
　　——玉液回壶［注１］。
　　方羲和摇头：“推迟了。”
　　“……”
　　“我总觉得，自己没有准备好……”她叹息着，仔仔细细将茶水均匀地洒在每一个茶盏中，“爱情是爱情，可婚姻是什么？家庭是什么？责任又是什么？秦羿说他也不能说清楚，让我自己再好好想想。”
　　我失笑道：“你想得未免太多，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至少做什么都要有备无患吧，结婚也一样……”她端起一盏茶姿态优雅地向我递过来，“我不像你啊，乔岩娶到你可真是他天大的福气。我不会家事，对厨房向来敬而远之，也不会理财，人际交往也说不上多么擅长，生活常识少得可怜，日常兴趣和秦羿基本不合……我们俩谈恋爱还勉强凑合，可结婚却是要真刀真枪柴米油盐酱醋茶地过日子，我是真怕了。”
　　我抿了口茶，才一入喉，顿时甘爽满颊。
　　一饮涤昏昧，情来朗爽满天地。
　　然后微笑地劝：“有感情基础，总是好的。可以彼此忍让，互相磨合，慢慢摸索着一步一步走过来……”
　　而我和乔岩，根本半点感情基础都没来得及培养就走到了一起，如今不也是一样平和温馨地过？
　　——若琛复浴［注１］。
　　二饮清我神，忽如飞雨洒轻尘。
　　“再说了，你哪儿用得着操心家务。”我调侃道，“家里总不会让你们两个刚搭伙就出去单过，肯定是要在秦家本家住上二三年不是？万事都有佣人操持，你觉着自己不会，可以跟着学啊。时间还长着呢，何必在一开始就瞻前顾后杞人忧天？”
　　“啊，这倒是……”
　　炉子不急不缓地燃着，一股茶汤徐徐地注入杯盏，茶水与薄胎紫砂的质地碰触那一刹那，声音悦耳如鸣珮环。
　　——三斟流霞［注１］。
　　“三饮便得道，何须苦心破烦恼——再说了，”我最后饮了口茶，原来越到后来这茶越香醇，回口的苦涩也越发深，“能与心爱的人走到婚姻这一步，已经是一件极幸运、又幸福的事。”
　　抬起头来相视而笑，我想我真的该去买块新板子——接下来又有的忙了。

　　［注１］：均为潮汕功夫茶的步骤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