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梦》落雁玄冰

78、促膝长谈

　　那冲着嗣成三人大声喊话的人便是之前曾在藤田服次失踪的那晚同日本宪兵一道在方家搜查过的汉奸翻译赵三庭。
　　其实说起来，这赵三庭原是和嗣成不认识的，只不过是因着那晚阿笙和天水帮的一众手下居然会莫名出现在方家一事让一向对各种风吹草动极其敏感的赵三庭开始注意起了这并不起眼的方嗣成一家，之后他又从其他渠道中得知了这方嗣成的妹妹方宛宁即将在不久之后嫁入宋家的事情，而更让他有些吃惊的是，这方嗣成的新婚妻子竟然还是上海滩之前非常有名的电影明星苏如欣，还有那个在搜查那天晚上被抓进宪兵司令部的方家小丫头，在关了两天之后居然莫名其妙地被人给弄了出去，至今也没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若不是后来宋腾川及时找回了那个藤田服次，他们这些人说不定都得连带着遭殃！
　　这一连串发生的事情也让赵三庭对这个看似平淡无奇的方家产生了愈发强烈的好奇，与此同时，暗地里对方嗣成的调查也随即增加了许多。
　　以赵三庭的直觉判断，这方嗣成一家今后必定会在上海滩上闹出一些动静来，而事实证明，他的判断果然是正确的，这不，就在方才，苏如欣的追悼会上莫名冒出的刺客竟然当场就把龟井给射杀了！先不说这事情是不是方家的人干的，但至少这事是出在他们家办的葬礼上，这方嗣成说什么都逃不开干系！而他要是能把这方嗣成给抓回去，真可谓是头功一件，少不得能得到日本人的一番褒奖！
　　所以一得到出事的消息，赵三庭便立刻快马加鞭地往万国殡仪馆这边赶，并在关键时刻及时拦下了即将被放行的三人，在此之后，方嗣成三人便被宪兵们用枪抵着一个个押上了车，随后便直奔司令部大牢而去。
　　由于龟井毙命一事发生突然，所以在事发之后副司令官熊本便立刻接替龟井负责起了司令部内的全部事务，而眼下的当务之急便是要尽快抓获刺杀龟井的凶手，任何与这件事情有关联的嫌疑人都不能轻易放过，因此在嗣成三人被捕之后，方嗣成作为头号嫌犯当即便被直接带入了审讯室，而宛宁和盛铭纾二人则因关联较小的缘故暂且关押在牢房里等候审讯。
　　此时已过中午十二点，正是午饭时间，而对于此刻关在牢房之中的宛宁来说却是全无饥饿之意，她满脑子想的都是方才被带进审讯室里的嗣成。
　　嗣成的脾气她是知道的，方才在关卡盘查之时他就已经明显地表现出了心中对那些日本人的愤恨之意，宛宁真是担心脾气如此强硬的嗣成会因此在里面吃那些日本人的亏，而正是因着这份担心，她从进到这间牢房开始便显得十分坐立不安，刚开始她还能在一旁盛铭纾的劝说下略微坐一坐，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份担心之情愈演愈盛，到后来她更是直扑到牢房铁门之前用力地向外张望，心中的焦急一一尽显脸上。
　　“方小姐，你还是先坐一会儿吧！你身上的伤才好一些，不该太过劳累的！”见宛宁如此焦灼，一旁的盛铭纾也只得再度上前将她拉回了牢房内略微干净一些的角落，随即关切道：“都已经快一点了，这些日本人也不知道到底要把我们怎么样？方小姐，你饿不饿？伤处可有什么不适的地方？”
　　直到这时，宛宁才从盛铭纾的话语中意思到了自己腹中的空洞之感，她随即抬起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盛铭纾道：
　　“盛先生，对不起，是我和我哥哥连累你了！这事情，原本是和你没关系的！”
　　“方小姐，你这么说岂不见外了！”盛铭纾听罢不觉笑道：“日本人若是真想抓人，又怎么会有连累不连累之说呢？我刚才就说过了，龟井被刺不是一件小事，别说像你哥哥这样的事件直接关系者，怕是今天所有到过万国殡仪馆的人都有可能被抓到这里来接受盘查呢！”
　　盛铭纾的这番话不觉牵动了宛宁嘴角的一丝苦笑，的确，在这样的年代，在这个近乎风雨飘零的国家里，在这样的一番政治环境下，又有谁是可以完全置身于世外独善其身的呢？说什么连累不连累，当整个国家都已经濒临破碎的边缘时，也许值得怨恨的除了外敌的凶残与暴戾外，便只剩下对自己软弱无力的一场叹息了！
　　想到这里，宛宁只觉心中有些沉重，或许也正是因为她心中明白知晓，所以才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去嫁给宋腾川，虽然有时她也会在心里头怀疑自己的选择是不是真的有现实意义，但有些事情一旦选择了便再没有了后退的可能，就算没有日本人这个外来因素的存在，以宋腾川在上海滩上的势力，她也是不可能轻易摆脱这场不期而至的婚事的，所以……还是不要再去想这些不可能改变的事情了！眼前的一切才是她应该真实面对的！
　　“盛先生，说起来，我还没正式地好好感谢过你呢！多谢你救了我，以及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还有吴妈，你们都是我的恩人！”在略微调整了一番情绪后，宛宁转头看向盛铭纾道：“如果有幸我们两个都能平安无事地出去，我一定备上一份大礼好好感谢你们！”
　　“哦？是什么大礼？”听宛宁这般说，盛铭纾的脸上不觉漾起了一丝笑意，他随即开起玩笑道：“不是大礼，我可不收啊！”
　　“那当然，你的大恩大德我这辈子都难以回报。”
　　宛宁说到这里，思绪不觉又回到了不久之前她被洪九等人绑架的那个夜晚，这是她自恢复记忆之后第一次想起有关于那个晚上的事情，虽然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但那晚雨水的刺骨寒冷与奔跑之中的精疲力竭却依旧感同身受，真的，如果她不是侥幸在半路上遇到了盛铭纾，她真的是必死无疑！
　　也许是注意到了宛宁脸上的一丝凝重，盛铭纾不觉收起了方才开玩笑的语气，随即关切地看向宛宁道：“方小姐，其实我一直对那天晚上的事情感到有些奇怪，你孤身一人如何会跑去如此荒郊野外？还有你头上的伤处……之前，你记忆全失，我也无法多问什么，如果你不认为我的问题太过冒昧的话，可否请告诉我，那天晚上你究竟遭遇到了些什么事情呢？”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只不过是我运气不好罢了！”
　　听盛铭纾说完后，宛宁不觉陷入了一段长时间的沉默。
　　其实倒并不是她不愿意将实情告诉盛铭纾，盛铭纾是她的救命恩人，她理应不该对他隐瞒什么，只不过这件事情……连她自己都尚且还未弄明白这里面的原委，她又如何去解开盛铭纾心中的疑惑呢？更何况此事还涉及到天水帮的一段陈年恩怨，她直觉不该让盛铭纾卷入这些乱七八糟的江湖纷争中！所以她只得用这样含糊的态度回答了盛铭纾的疑问。
　　对于宛宁的搪塞盛铭纾自然心中明白，他先是一笑随即顺势接着宛宁的话茬道：
　　“既是运气不好，那便去灵隐寺里烧烧香吧！不过人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既然方小姐你这一回安然无恙，此后十年必然太平无事了！”
　　“盛先生，你这话可当真，若是今后我再有点小灾小难的，可是要找先生你今日说过的这句话的啊！”盛铭纾幽默的话语不觉也让宛宁展露了一丝平日里不曾有过的俏皮轻松，也许，在此时此刻这样的环境中，与其提心吊胆的为难以预料的事情着急担心，倒不如以平常轻松的心态去对待眼前的一切。
　　轻松的对话，让之前牢房中沉闷的气氛略微变淡了几分，同时也让宛宁和盛铭纾之间的关系更近了一些，尤其是宛宁，虽然说起来她和盛铭纾到底还并不算太熟，但是她直觉在他的身上有一股让她安心的东西，不管是第一次在宋子瑜的舞会上见到他，还是之后在他家里暂住的那些日子，盛铭纾都给了她十分舒适惬意的感觉，但除了这种感觉之外，宛宁也承认盛铭纾一直以来过于平静文雅的表现让她觉得有一些不那么真实，就比如今天龟井被枪杀的事情，宛宁相信，任何一个在上海的中国人听到这些都会免不了会有一些兴奋，然而，盛铭纾对此事的反应却是十分平淡，也许作为一个记者，他已经见过了太多类似于这样的事情，所以他才会在言语之间表现得如此平静，但是……宛宁始终还是觉得作为一个有血性的中国人，应该要在适当的时刻表现出自己的明确好恶。
　　“方小姐，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想问你，如果，你不认为我冒昧的话……”
　　“盛先生请说。”
　　“最近我听很多人说起，方小姐你似是不日即将成婚，夫家是……”
　　“盛先生，是的，我马上就要结婚了，天水帮的宋腾川就是我未来的丈夫！”不等盛铭纾说完，宛宁立刻接过他的话茬回答了他想问的问题。
　　其实对于盛铭纾的这个问题，宛宁心中并不感到十分奇怪，她虽这些日子来经历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对外界的各类消息鲜有了解，但她还是相信她即将嫁入宋家的消息必定是已经传得满城风雨了，若不然那个洪九也不会莫名其妙地就把她给绑了，那天听阿笙的口气，这洪九应该是许久不再上海露面了，唉，想不到她方宛宁这一回倒真是成了上海滩的名人了！
　　“原来这些消息都是真的！”听到宛宁确定的回答后，盛铭纾的脸上不觉露出了一丝惊奇，他随即似是有些不解道：“我搞不懂，方小姐，你为什么会选择嫁给宋腾川呢？呃……当然，我承认宋先生在上海这片地界上很有势力，也很有财力，如果你嫁给了他，你今后的人生非但衣食无忧，相信也不会有任何人会欺负到你；可是，我总觉得像你这样的女孩子是不应该和宋先生这样的人有什么瓜葛的，方小姐，也许我的话有些多了，我虽和你认识时间并不长，但我看得出你是一个对善恶是非极其分明的人，你很善良也很正直，我始终认为像宋先生这样有如此复杂背景的人其实并不适合你的，再说……宋先生和日本人的事情，全上海无人不知，你难道……”
　　“盛先生，谢谢你对我的这番评价，不过，嫁给宋腾川的事情我已经决定了，而且有些事情不是我说改变就能改变的，我……”
　　正说着，铁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宛宁心中一惊以为是嗣成从审讯室里出来了，便当即起身跑到了铁门边张望，不想出现在她面前的竟然是许久不曾见到的宋腾川，当即便惊得她睁大了眼睛。而对面的宋腾川见宛宁果然关在这里，当即加快了脚下的步子，很快，牢门被打开，接下来，宛宁就在毫无征兆的状态下，被宋腾川一把紧拥在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