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梦》落雁玄冰

76、兄妹重逢

　　就在万国殡仪馆吊唁大厅里的那一记枪声响彻整个上海之时，一辆棕白相间的轿车正飞快地行驶在胶州路宽敞的马路上，坐在副驾驶位置的女子一脸焦虑地张望着车窗外的景物，一边不时地转头询问着身旁开车的男子道：
　　“盛先生，到底还有多远？还能开得再快一点吗？”
　　“方小姐，这样的车速已经够快了，我可不想到时候我们两个人出什么意外！”
　　开车说话的男子正是之前在宋子瑜的舞会上有过短暂露面的《申报》记者盛铭纾，而坐在他身旁焦急万分的女子则是已经失踪了近二十多天的方宛宁。
　　说起来，或许真的是命不该绝，那晚撞到宛宁的那辆汽车的主人居然就是冒着大雨连夜从外地采访归来赶回上海市区的盛铭纾，而当他发现自己竟然在如此荒郊野外不小心撞到了人时不觉也是当场吓出了一身冷汗，他当即跳下车去冒着大雨查看起了倒在车旁的伤者的情况，所幸那被撞的女子倒勉强还留有一丝气息，见此情景他不觉在心里头直呼了几声万幸，随即赶忙动手将人搬上了汽车的后座，之后便立刻开车直奔上海市区而去，而在到达医院之后，他才终于借着急诊大厅里明亮的灯光看清了那被撞女子的真面目，没想到的是那女子竟然就是那个在宋家舞会上见过的方宛宁？！
　　略微有些印象，不过也仅仅是一面之缘罢了，最近这个小女子倒是很出名！她将要嫁给天水帮帮主宋腾川的事情差不多整个上海滩都快传遍了，难怪那天在舞会上宋腾川会突然出现而且对自己又是那样的一副态度……一想到那晚的事情，盛铭纾的嘴角就扬起了一丝略微带些玩味的笑意，但笑过之后，他很快就担心起了自己的处境。
　　也不知道自己这一回到底算是伤了人还是救了人？但不管是伤是还是救，这个方宛宁可是必须得安然无恙的，若不然他今后的日子怕是要不好过了，天知道哪个宋腾川会不会因为这件事情就要了他的性命呢！
　　也许正是因为心中的这份担心，所以盛铭纾才迫切希望方宛宁的伤势能尽快好起来，而经过医生的诊断，方宛宁倒并没有在这次车祸中受什么大伤，除了身体一些浅表处的擦伤外其余并无大碍，不过她后脑勺上的伤处却是不容乐观，据医生判断这伤可能并不是在车祸中产生的，因为从伤口处凝固的状态看大概已经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了，也正是因为时间长久所以伤处的淤血已经积下了不少，由此可能会压迫到脑部神经影响正常的生理功能；现在尚不明确这伤处究竟会对方宛宁的身体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唯一的希望是不要出现脑震荡。
　　然而，让人担心的事情到底还是发生了，方宛宁自入住医院后便一直昏迷不醒，直到五天之后才渐渐清醒过来，而正当盛铭纾为方宛宁的清醒而暗自高兴之时，不料更为严重的事情却又出现了，就连医生都没有料到，醒过来的方宛宁居然失忆了？！她甚至于连自己是谁都完全记不起来了！
　　眼前的情况不觉让盛铭纾有些手足无措，他再一次庆幸起自己没有在方宛宁入院之初就将她住院的情况立刻通知给宋腾川和她的家人。方宛宁现在记忆全无，要是她的家里人和宋腾川因此追究起来，他可真是浑身是嘴都说不清了！
　　就这样，在医院待了十五天后，身上的皮外伤近乎痊愈的方宛宁在盛铭纾的陪同下顺利地出了院。彼时方宛宁依旧处于失忆状态，而盛铭纾虽觉自己一个单身男子带一个女子回家照顾多有不便，但他却又不想冒险给自己招来什么不致之灾，所以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暂且先将方宛宁带回家去继续休养，因为医生认为方宛宁的失忆只是暂时性的，如有强烈刺激出现，她是有可能恢复记忆的，而把一个健康正常的方宛宁送回去显然远远好过现在这个状态。
　　不得不说，在盛铭纾的家里，方宛宁还是得到了极好的照顾的。
　　盛铭纾家境阔绰，本就有一个女佣吴妈雇着一直伺候着日常起居，而在宛宁入住盛家后，吴妈的主要任务就变成了照顾宛宁；而此时的宛宁虽说失去了记忆，只在盛铭纾的告知下知道了自己的姓名，但性情上却并没有太大的改变，除了一贯的文静柔顺外，对盛铭纾和吴妈的态度也很是尊敬有礼，而宛宁的好脾气也得到了大家的喜爱，她与盛铭纾与吴妈之间的相处也是十分融洽，生活亦是过得十分惬意，除了偶尔会因为想不起过往的事情而有些急躁外，宛宁自觉心情很是轻松愉悦，她甚至恍惚有种感觉，她似乎有很久都不曾这样没有负担地开心笑过了。
　　可是，这心无旁骛的日子却并没有持续多久，当某一天早晨她在报纸上发现了一条并不起眼的消息时，她忽然觉得自己的脑海像是一瞬间划过了一道闪电，紧接着一连串她似是熟悉却又觉得陌生的事情一股脑儿地涌进了她之前被彻底清空的大脑，她只觉一阵头痛欲裂。
　　“方小姐，你怎么了？可是伤处又犯病了？”此时的盛铭纾正准备出门，见宛宁双手揉着太阳穴一脸痛苦的地蜷缩在沙发里，不觉停下脚步关切地询问了起来。
　　今天他是奉了主编之命准备去苏如欣的追悼会追点新闻，说起来这还是方宛宁家的事情，不过看她昨天依然对自己的事情全无印象的样子，所以盛铭纾也就没有对她说起此事了。
　　“我，我好像想起了什么……”
　　宛宁只觉自己的脑子很乱，很多东西像是呼之欲出，却又终究不知从何说起，只是那个名字，真的好熟悉，苏如欣，苏如欣……
　　“你想到什么了？”
　　盛铭纾显得有些激动，他赶忙放下手里的公文包，随即坐到宛宁的身旁紧张地看向她。
　　“盛先生，这个……这个报上说的……苏如欣是……”
　　“她是以前上海滩上很红的一个电影明星，外号叫‘桃红佳人’！方小姐，你记起她了吗？她是你的大嫂，她和你哥哥方嗣成大概是在三个月之前秘密结了婚，在一个月前的一场车祸中她不幸遇难了，今天是她的追悼会！”
　　见方宛宁一直指着报上嗣成登的那篇有关于苏如欣的讣告，盛铭纾赶忙将自己知晓的情况一一告知，他在想，或许这篇讣告就是医生所说的强烈刺激了。
　　“大嫂……追悼会……”盛铭纾的这番解释显然已经触动了隐藏在宛宁记忆深处的某些东西，她猛地抓住盛铭纾的胳膊有些语无伦次道：“今天……是二十八号对不对？万国殡仪馆，带我去万国殡仪馆……”
　　宛宁说着便站起身来一脸迫切地拽起了身旁的盛铭纾，只是还未等她站稳身体，她便觉得后脑勺上猛地掠过了一阵剧痛，紧接着她身子一软，整个人便又失去了意识……
　　然而这一次的昏迷，却并没有让她再一次沉入之前那样长时间毫无意识的昏睡，在迷蒙的睡意中，她脑海中那些之前已经模糊了的身影开始变得逐渐清晰了起来：大哥、巧珍、楚伯、苏如欣以至于宋腾川、宋子瑜和阿笙，那些她或是渴望亦或是不愿意看见的人都在这片似梦非梦的场景中向她伸出了手，他们要带她离开这片混沌，这片迷雾，这场或许是她自己人为造就的逃避……
　　其实事后想起来，宛宁这场突如其来的失忆或许有相当一部分是由于她自身的原因。
　　诚然她已经为自己今后的人生做下了无可回头的选择，这是她渴望的，也是她一直试图努力着的，但是，不可否认的是虽然她心中的信念或许是坚定的，但当各种难以预料的情况接踵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虽一直试图用自己的意志去调整自己的心态，但她内心深处那因为过于浅薄的阅历所产生的无法抑制的恐惧感却是随着各种事件的积累和陡然而至的紧张一日强烈似一日，直到有一天当那份恐惧无限地扩大到她再也无法承受之时，在外部因素的合力下，她终于逃避似地封闭了那些不愿意面对的过往和可能变得更为恐惧的未来，她真的是觉得有些累了……而现在，她心中的信念再一次占据了主导，她知道自己不能再逃避了！
　　迷迷糊糊中，宛宁觉得自己头上的剧痛感开始渐渐地消失了，与此同时她的意识也在逐渐地聚拢，片刻之后，她从朦胧中睁开了眼睛，而当她再一次感受到来自这个世界的光明时，宛宁竟觉得有些恍如隔世。
　　“方小姐，你好些了吗？”见宛宁清醒了过来，盛铭纾不觉有些兴奋，他随即换来女佣道：“吴妈，方小姐醒了，快把药端过来！”
　　“盛先生……我没事！”宛宁挣扎着从沙发上坐起身来：“请带我去万国殡仪馆，我要去找我的哥哥，我要参加我大嫂的追悼会。”
　　宛宁的声音显得异常平静，此刻她的记忆已经完全恢复了。
　　是的，今天是苏如欣的追悼会，嗣成说过，他们今天将有一个大计划要进行，而这个计划的目标就是日本宪兵司令部的龟井！
　　“方小姐，你确定你没事？”
　　盛铭纾看了看宛宁的脸色，依旧有些不放心，而这时，吴妈也已经端着药碗走了过来，一见两人似乎准备出门的样子不觉有些意外，她知道这位小姐刚晕了过去，难道现在这么快就没事了？
　　“是，我确定我很好，盛先生，麻烦你了。”
　　宛宁说完便快步往门外走去，而盛铭纾见此情景也只得快步跟上了她的步伐，只留下佣人吴妈一脸不解地看向走出门外的两人。
　　“方小姐，到了，前面那幢洋房就是！”盛铭纾一边停车一边有些奇怪地看向车窗外道：“出什么事了？怎么这么乱？”
　　让宛宁和盛铭纾二人感到有些意外的是，原本应该庄严肃穆的殡仪馆附近竟然传来了阵阵震天的喧闹声，期间还不时有慌乱的人群从前方殡仪馆的大门里跑出，一个个脸上尽是惊慌失措的表情。
　　一定是出事了！嗣成他们的大计划到底怎么样了？成功了？还是失败了？嗣成呢？他是不是平安无事呢？
　　想到这里，宛宁只觉心中一阵紧张，她当即跳下车去想去前方查看个究竟，只是不想她才一下车就被路边一个仓皇逃跑的人猛撞了一下，若不是一旁的盛铭纾一把眼明手快地扶住了她，她很有可能就这样被撞倒在地上。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阵熟悉的喊声忽然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宛宁！”
　　是嗣成？宛宁心中一惊，当即抬头张望，果然发现久违的哥哥正在离自己十米不到的地方正一脸惊喜地看着她。
　　是哥哥！真的是哥哥！
　　宛宁再也无法抑制住心中的狂喜，她当即大步跑向嗣成随即紧紧地拥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