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梦》落雁玄冰

33、爆破计划

　　当苏如欣同她早已等候在方家后门外的同伴一起驱车赶往距离上海南郊的白云山庄外大约一公里处的荒地时，那里依旧是一片寂静，除了临尽子夜的微风轻轻拂过杂草时所带来的那几缕沙沙声外，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沉浸在睡梦之中一般悄无声息。
　　这里离日军在白云山庄附近所设置的防护区大约还有三百米的距离，若继续开车前进，就会有被日军发现的可能，所以在将汽车停靠在路边草丛里的隐秘处后，苏如欣便和同伴一道快步跑向了西面的一处山坡。
　　此次日军的防守做得极为严密，为了确保与会各位战区司令官和藤田服次带来的那样“秘密东西”的安全，上海宪兵司令部几乎是倾巢出动，而大佐龟井更是坐镇白云山庄亲自指挥，几日下来不但在通往白云山庄的沿途各路口层层设关盘查，防护区更是比之前的常规设置扩大了足足两倍，想要硬闯入内显然不太可能，而就算是要乔装进入也有相当大的困难，因为日军为了防止此类事件的发生特意将所有可能会在会议期间出入白云山庄的人都做了一番详细的调查，还为此制作了相应的通行证便于识别，在这种情况之下想要乔装蒙混显然难度极大，而这一切的一切都迫使黑鹰组织不得不寻找其他方法来实现自己的目的。
　　在经过仔细研究了白云山庄附近的地形后，黑鹰的成员们终于惊喜地发现了一条通往山庄后山的秘密小路。
　　这条路很是隐蔽，入口处荆棘丛生，一侧又毗邻峭壁悬崖，而路宽更是狭窄得几乎只容得下一人独行，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跌下山崖伤及性命。所以这其实真的不能称之为是一条路，也许当年它只是某位勇敢的采药人在此不经意间留下的，而如今采药人不复，这路自然也就荒废了；或许也正是因为这里的荒凉和险峻，所以当初日军在布防的时候并没有想到要在此设置布防，而这样一个并不明显的漏洞却很显然地成为了黑鹰行动的关键所在。
　　“如欣姐，你要小心些，这条路很不好走，千万别打滑了！”
　　说话的是同苏如欣一道前来的卓小刀，他只有十七八岁，圆圆的脸庞上依旧有着几许未曾脱去的稚气，虽说年纪不大，但却是黑鹰中资格较老的一个成员，他的公开身份是上海街头的报童，组织内部的很多消息都是靠他在不经意间暗中传递的。
　　“小刀，你别管我，自己小心！”
　　苏如欣一边喘着气，一边依靠着峭壁上的藤蔓奋力地往山顶上爬去，而翻过这个山头就可以到白云山庄的后山了。
　　看着一脸坚毅的苏如欣，卓小刀心里不觉一阵感慨。
　　或许仅看苏如欣的外表，很多人会以为她应该是个吃不了什么苦的娇小姐，但事实上，扮演过无数梨花带雨的富家小姐的苏如欣却其实只是地道的渔家女出生。
　　她本是苏州人，军阀混战之中，家破人亡的她流离失所来到了上海；为了营生便做起了卖花女的生意，因为长得好也总有路人慷慨解囊，但流氓地痞的骚扰却也从来没有间断过；不过她也从来没有为此屈服过，她天生骨子里就有一股不愿意认命的劲儿，所以即便是在她十六岁的时候有个堂口老大看中了她，软硬兼施地想要让她做小，最后她却还是以跳黄浦江的方式表达了自己坚决不从的决心。
　　当然，自小在太湖边长大的苏如欣是肯定不会因此就溺水身亡的，不过她却因此摆脱了那个堂口老大的追逐，而这一次跳江的经历也让苏如欣碰到了她生命之中的贵人——当时上海滩上大名鼎鼎的电影导演秦焰，此时他正好在黄埔江畔为他的新剧选景采风，而忽然从水里冒出来的苏如欣显然当即便吸引住了他的视线，就这样，在秦焰导演的坚持之下，苏如欣误打误撞地开始了自己的第一个龙套角色——一个没有任何台词的江边打渔女。
　　几乎是本色出演，苏如欣的表演自然得到了秦导演的几分赞许，而在了解到苏如欣的凄苦身世之后，秦导演更是心生怜悯，从此，苏如欣便开始了她在各色剧组中忙碌但总算是衣食无愁的两年剧务生活。
　　也许苏如欣本就是个天生的演员，并没有经过什么专业的训练，但她仿佛就是有那种悟性可以表现出与自己性格截然相反的另一面，而两年在剧组中的耳濡目染也让她更为熟悉电影圈中的点点滴滴，而这一切也最终造就了她日后的一番大红大紫。
　　“如欣姐，下面就是了！”
　　终于，在气喘吁吁地翻过山头之后，一片隐藏在夜幕树荫中的建筑呈现在了眼前。
　　“小刀，炸点都布置好了吗？”
　　苏如欣平复了一下急促的呼吸，随即转头看向了一旁的卓小刀。
　　“你放心，炸点是我和方大哥一起布置的，来回检查过三回了，绝对不会有问题的！”卓小刀说到这里不觉露出了一丝自信的微笑。
　　如何彻底销毁藤田服次带来的鼠疫病毒，这的确是一个相当棘手的问题，对此组织内部提出了很多的设想并由此展开了一番极为激烈的讨论，最终，引爆整个白云山庄的方法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赞同，一来强烈的高温可以彻底杀灭鼠疫病原，破坏日军所谓的“M”计划，二来这个方法至少可以消灭掉几个日本高官，而更为重要的是，这样高级别的战区司令部会议遭受到如此袭击将会是对日军士气的一次重大打击！
　　“如欣姐，其实你不来也可以的，我和方大哥两个可以应付，这些炸药绝对可以把后半个白云山庄给……”
　　“我怎么可能不来，我是你们的上级，我要对你们的安全负责！”苏如欣说着便上前几步急切道：“导火线在哪里？长度够不够撤离到安全区域？”
　　“方大哥正在安置导火线！”
　　小刀跟上苏如欣几步，随即用手指了指不远处，那里果然有一个身影正在埋头工作。
　　不错，那就是嗣成，方才小刀口中的方大哥。
　　虽然在四周浓重夜色的遮蔽下几乎只能够看得清远处那人的几许轮廓，但苏如欣却还是在第一眼就确认了嗣成，或许连苏如欣自己都不知道将近两个月的朝夕相处已经让她在不知不觉间记住了嗣成身上的每一丝细节，而她对于嗣成也不再像最初那样充满着重重敌意了。
　　说起来或许有很多人不相信，其实当初是苏如欣自己主动向组织要求和嗣成二人假扮成夫妻入住到方家的，因为当时复杂且又急迫的形势，组织很快就同意了苏如欣的这个申请。
　　当时组织的目的很明确，希望可以通过苏如欣的深入调查来查清方嗣成兄妹二人同宋腾川之间的真实关系；因为黑鹰组织需要高度保密，如果说方嗣成和上海滩上最大的汉奸宋腾川之间哪怕只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那么组织就应该尽快将他杀之而后快，以确保组织的机密不被泄露，对此，苏如欣欣然接受，但其实她心里却是对此打着另外的一番算盘的。
　　苏如欣的目的非常明确，她要为孙胜平报仇！
　　可是因为诸多原因的限制，她不能也不可以对这场事件的直接侩子手宋腾川本人下手，而至于幕后的罪魁祸首日本人，以她个人也的确没有能力赶尽杀绝，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当时被黑鹰严重怀疑的方嗣成兄妹便自然而然的成为了苏如欣报复的对象。
　　虽然之前及之后的诸多事实都证明方嗣成同宋腾川完全没有半点关系，更为重要的是他显然根本就不知情妹妹方宛宁中枪并被宋腾川保护起来的事情，况且他对组织显然是忠诚的，对孙胜平更是有着深厚的同志情意，在胜平牺牲后的那段时间里，方嗣成显然是比任何人都要伤心难过的；但即便是如此，苏如欣却还是认为方嗣成并非完全没有嫌疑，或者说，也许他现在还是忠诚的黑鹰成员，但在不久的将来，他可能就会作出背叛组织的事情，而这一切显然全都是因为在她眼中方宛宁和宋腾川之间那极其暧昧关系的缘故。
　　正是因为这种臆测，在苏如欣和方嗣成最初相处的那段时间里二人显得相当的别扭，对外他们要假装成一对恩爱夫妻，人前人后示意甜蜜，但过后却是冷眼对峙毫无情意。其实这也只是苏如欣单方面造就的，从内心上来讲方嗣成其实是很想同苏如欣结好的，一来苏如欣是他的新上级，他理应要和她建立和睦的合作关系，二来也是因为孙胜平的缘故，他直觉自己有义务照顾好苏如欣，即便苏如欣根本就是个不需要人照顾的人。
　　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苏如欣的冷淡与毫无原因爆发的火气让嗣成渐渐失去了试图同她交好的耐心，而在得知苏如欣其实是因为怀疑宛宁并有意加害她才入住方家的时候，嗣成心中不觉当即也涌起了一股火气，这一刻，他直想保护好自己唯一的妹妹，即便苏如欣是他的上级他也要和她抗争到底！
　　嗣成态度上的转变自然也激起了同样脾气强硬的苏如欣心中的一番怒火，二人当即围绕着方宛宁展开了一番明争暗斗，直到最后宛宁的多次行为表现出了她对宋腾川的逃避与疏离，这二人之间的这场暗战才终于告一段落，但一切也就在不经意间发生了一些改变，苏如欣在嗣成时不时情绪化表现的背后发现了他对于亲人和友人的一份强烈而又炙热的感情，而自小失去关爱的她不觉也被这种情感所深深感动了。
　　她，不再讨厌他了！
　　“苏姐，你怎么来了？”
　　正在这时，嗣成布置完导火线收拾好工具来到了苏如欣和卓小刀的面前，因为上下级的关系，又因为出于尊敬，嗣成在背后都尊称苏如欣为“苏姐”，即使他其实比她大，即使他其实更愿意像人前那样叫她为“如欣”。
　　“恩，我来看看你们！”苏如欣说着沿着嗣成过来的方向小心地向前走去，待仔细地查看了导火线的长度及同炸药之间的接口后，她回转身来对嗣成和卓小刀二人轻声笑道：“干得不错，值得表扬！”
　　“那如欣姐，我们就行动吧！”卓小刀兴奋地低喊道。
　　紧接着，三人便迅速往方才爬上来的方向撤退，待快要退到山坡上地势较低处的一块大石头后时，苏如欣朝嗣成点头道：“可以点火了。”
　　话音刚落，方嗣成便从口袋中掏出打火机点燃了握在左手的导火线的一头，在导火线燃烧之后，他立刻扔下导火线快速向那用作躲避屏障的大石块跑去，而伴随着一阵细琐的沙沙声，跳动的火苗也向前方快速地蔓延起来。
　　一米，两米，五米，十米……
　　一秒，两秒，五秒，十秒……
　　随着时间的前进，躲在大石头后一切准备就绪的三人已经俯身低头做好了完全的躲避准备，然而奇怪的事情却在这时发生了，在等了将近十几分钟后，预期中巨大而又强烈的爆炸声却并未能如期响起，深沉的夜幕下依然一片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