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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 李代桃僵 ...

  •   许是那日受了风寒,又或是物伤其类忧思成疾,自从文雅宫回来,何夕便病了,这次的病来势汹汹,高热之后,竟是昏迷了好几日。好在身旁有顾若,日夜照料,她烧得神志昏愦的时候,亏得顾若不停歇地帮她冰着额头,这才度过了凶险。

      醒来之日,见了顾若熬得通红的眼眶,何夕感激地握住她的手,冲她虚弱一笑。幸而,这深宫之中,有这般贴心姐妹相随,令她还不至于万念俱灰,心如死水。

      她一病这么久,宁妃的葬礼自然已经过去了,只听顾若说甚是隆重,皇上到底是念在定国公一门忠贞的份上,再加上除了病弱,宁妃素来也无任何惹人诟病的地方,更是因受了惊吓而死,不可不顾恤。可这一切对何夕而言,都已如云烟一般。

      逝者已矣,多思何异。亲戚或余悲,可对这茫茫尘世而言,早已没了贺国宁的存在。

      如今重要的是,她如何要在这深宫之中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下去?未及何夕思量出个结果,便有人替她做了抉择。

      因她病了好些日子,皇上开了恩典,特许陆家人可以探望。

      顾若出门去将陆夫人迎了进来,喜笑颜开地进门来禀说,“娘娘,陆夫人来看望娘娘了。还有,娘娘的妹妹……也来了。”何夕一愣,便见跟在陆夫人身边的不是今夕,却又是谁。

      陆夫人正要拉着今夕给何夕叩首,顾若忙扶了两人,“这里又没有别人。老夫人,二小姐,快快坐下吧。娘娘正病着,两位还要她起身来扶不成?”把两人按在一旁坐下,转头对何夕笑道,“娘娘,二小姐和娘娘长得真像,你们姐妹站在一起,若不开口,定是谁也认不出来的。”

      何夕和今夕对望一眼,今夕却避开了何夕的目光,何夕只觉得今夕往日晶亮清澈的眼睛似乎蒙上了一层阴翳,有些她看不懂的东西。而似乎眼前也不是自幼熟悉的那张眉飞色舞的面孔。

      太过沉静,太过安宁,确实有八分像何夕。却不像陆今夕,何夕竟不知道该如何和这个两年未见的姐姐开口说第一句话。

      顾若见两人如此,会意地对正捧着何夕的脸仔细端详的陆夫人道,“老夫人,你累了吧,我在隔壁收拾了间屋子,你过去略躺一躺养养精神,也让二小姐和娘娘说说姐妹之间的知心话。”

      屋里只剩了今夕何夕姐妹俩人。何夕正忖着该如何开口,原本端坐一旁的今夕已经腾得站起身来,上前握住何夕的手,急急道,“何夕,你得帮我。”

      手心传来的热度令何夕愣了一愣,旋即噗哧笑了,反握住今夕的手,“我还道两年未见,你都变得我不认得了呢,却原来,还是那个沉不住气的今夕。”

      两年多前,陆家刚刚接到送女入宫选秀的旨意,今夕在父亲书房哭闹了一场后,冲到何夕房中,开口也只是这么一句。方才那一刹,与当年何其相似,若非是在这文清宫中,何夕几乎要以为时光倒转了。

      “你却变了。原本不是这么口齿伶俐的。”今夕也淡淡一笑,戏谑道。自幼姐妹两个起了争执时,何夕总是被今夕气得满面通红,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见过她们姐妹两人的亲戚家眷,都说二小姐何夕有点木讷,不似姐姐聪颖,可如今,在宫闱之中,何夕也学会了忖人心思,舌灿莲花。

      何夕摇摇头,并不反驳姐姐的话,只殷殷问道,“在外这两年多,吃得可好,住得可好,可有受苦?顾大哥对你好吗?……这次回来,你们还走么?”该问的不该问的一股脑都问了出来,唯有那个徘徊在舌尖的名字,却是忍了再忍,最终也没问出来。

      只看到今夕的脸色蓦然黯淡下来,低声道,“顾韪……他……不在了。”随即埋首在何夕肩头,抽泣起来。

      何夕未料到会是这样,只觉得唇齿皆涩,那个无论姐姐如何刁难,始终面带温润笑意的男子,那个会带着姐姐策马狂奔轻唱“神仙不及尘世鸳鸯”的男子,那个剑术精妙回回手就挽出一朵剑花的男子,那个偏爱玄色长袍却总把姐姐编织的白色垂绦突兀地悬在腰间的男子,那个敢在震怒的父亲面前承受鞭笞之苦却只求今生能握紧姐姐双手的男子,怎么就这么不在了?他用情至深至重,怎舍得留姐姐自己,独面这岁月风霜?

      “姐夫他……”何夕想问,却又怕再一次揭开姐姐的伤疤。

      今夕便是今夕,哭够了,便爽快地擦干眼泪,坐直了身子,正色道,“顾韪他死在三顾崖之战。”

      三顾崖之战,何夕也是知道的,听说极其惨烈,而因那场战役而起的后宫之中的无形争斗,结局也是十分苍凉。

      “当年我们离开京城,我和孟樟都想去江南,可顾韪说国无宁日,他无法安心与我泛舟江南。他投了北三军,跟随魏将军挥师北上,我自然是要跟着他的,孟樟虽未与他一样投军,可为了替顾韪照顾我,也选择了一路北上。”

      今夕沉浸回忆之中,慢慢讲述,与何夕分别之后他们所经历的刀光剑影九死一生的日子。

      “一路向北,一路血战,三顾崖那一战,他们原是要和夜城军一起攻打敌军的,可北三军和敌军已经开始交锋,夜城军还迟迟未到,北三军虽然在人数上吃了些亏,好在个个都是热血男儿,终于杀出一条血路,重创了敌军。正要调头回营,……”

      今夕双唇颤抖,微闭双眼,似乎当日的恐怖情形又浮现在了眼前,“夜城军却突然杀了出来,北三军初时还以为夜城军将他们误认作了敌军,魏将军令旗将摇旗呐喊,可夜城军依旧不为所动,魏将军才明白,夜城军要杀的就是他们。……那就是一场屠戮,北三军经过与敌军的血战,早已疲惫不堪,军士也死伤过半,……夜城军以逸待劳,又装备精良,几乎是四五个人围着一个人狂砍,我和孟樟眼睁睁地看着顾韪在人群中倒了下去,我发疯了般想冲下去,是孟樟把我打昏了。……夜城军走后,我们在尸山里找了三天,才找到顾韪,他全身上下不知被砍了多少刀,流了多少血。……看他走得如此痛苦,我当时便发誓,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便要为顾韪报仇。”

      夜城军是朝廷一支隐秘的力量,没有人知道夜城军驻守在哪里,只知道夜城军由济王统领,直接效忠于皇上。济王是皇上的同母弟弟,也是皇上最为倚重的王爷,可想而知,他身畔的保卫有多严密。许是这仇恨太过沉重,今夕的目中反而没有了哀恸,全是誓要报仇的坚决。

      从小,无论今夕要做什么,像她的影子一样的何夕从不会说半个不字,如今,也是如此,何夕点头,“我要怎么帮你?”

      今夕却顿住了,沉思了一会,才抬头对何夕道,“何夕,我问你,你……心里有皇上吗?”

      “啊?姐姐,你要对皇上做什么?”何夕不知道今夕想做什么,可直觉觉得姐姐的想法很危险。

      今夕笑笑,握了何夕的手,“你在想什么?我只是想利用皇上替顾韪报仇,毕竟那个人权势太大。只是,这世上,除了顾韪,我与你最亲近。你已经帮过我一次,若你心里真有皇上,我便不会用这个冒险的法子。”

      这一句,“我与你最亲近”,令何夕鼻子发酸,她笑道,“姐姐,这有什么冒险的,不过是想办法让皇上对济王生疑,只是,皇上很少来我这里,对我的话怕是不会相信。我至今都记不真切皇上的模样,你说,我心里可有他?”

      “那就把这文清宫,让给我。”今夕见她面上神情不似作假,便道。

      何夕瞪大了眼睛,慌忙冲下床去,打开房门四下看了看,见无人才放下心来,仍旧紧闭房门,道,“姐姐,你疯了?这里是皇宫,是天下最大的牢笼,我困在这里还不够,如今你还要自投罗网?需要做什么,你要我来做便好,何必再赔上自己?”

      “不是再赔上我,而是我来,你走。除此之外,什么变化都没有,文清宫里住的依旧是夕妃娘娘。是我,陆今夕。原本就是我陆今夕。”今夕按住何夕的肩膀,盯住她的眼睛道。今夕目光中透出嗜血的凌厉,不杀济王,她就是做鬼也不能瞑目。

      何夕无论如何都不同意今夕这个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想法,努力想甩开今夕的手,可今夕跟随顾韪多年,多少习了一招半式,何夕根本就摆脱不开,显得有些气急败坏,“不行,如今卢谨月一门心思要对付我,你不知道如今宫中情势有多危险,再说,你我虽然相像,可行动举止还是不同,万一事情败露,你要怎么脱身?会不会连累爹娘?今夕,这次我决不允许你再任性。”

      挣扎的动作却在手中多了一件小东西时陡然顿住,何夕只觉呼吸都有些不畅,目光移往手心,手心里静静躺着一个通体翠绿小指大小的玉笛,那是有回,她跟着今夕顾韪和孟樟一同去逛集市时,孟樟看她喜欢买了送给她的,孟樟走时,她曾偷偷地将这个玉笛塞进了孟樟衣袖中。

      满眼都是玉笛的翠色,何夕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只觉心口处,酸楚与甜蜜交织在一起。原来她没有说出口的话,孟樟全部都明白。

      今夕将何夕的手指拳起,将玉笛牢牢握在她掌心,殷切道,“你也知道我任性,我只希望,这次,你也可以任性一次。他在十里亭等你。等不到你,他是不会走的。我这一生,已交托顾韪一人,无论是否能报仇,这颗心是早就死了,而你,却可以和孟樟并辔天涯,走马晴川,也好让二老将来有个依靠。”

      今夕描绘的前景太过美妙,“可是……”何夕将玉笛贴在心口处,极力将眼前浮现的自己与孟樟并肩而立的图景忘掉,抬头对今夕道,“我怎能让你身陷危险之中?将你独自留在这里,我又怎么忍心远走?”

      “没有什么可是,你必须走。只要我们俩不同时出现,便不会有人想到明日的夕妃将不再是今日的夕妃。顾韪曾传我武功,我多少可以自保。何况,经此一事,爹爹已经决意退出官场,待他一告老,你和孟樟便接了他和母亲走,到时我便可放手一搏,了此生残愿。何夕,就当你再帮我最后一次?”

      今夕恳求的目光似有魔力,令何夕的眼泪缓缓落下,唇边却绽出一抹笑容,“好,就让我也任性一次。姐姐,只是这事,我们瞒不了顾若,我也不想瞒她,在这宫里,我只有她一个知心人。何况,只有她常日跟随我,知我平日爱好,且她又极聪慧,若知晓实情,也好照应一二,免得姐姐露出破绽。”

      何夕将李代桃僵的计划对许顾若和盘托出,却瞒下了自己姐妹原在入宫之时便已是姐妹换位的实情。原以为说服她要颇费一番功夫,可许顾若却并未踌躇,慨然道,“既然二位姐姐商议妥当,顾若只有照办。只是日后二小姐要受苦了。”

      今夕与何夕对视一眼,姐妹情深俱在这一眼中,今夕含泪揽住何夕的肩膀,低声道,“这苦,原本就该我来受。”

      “可是,爹娘肯定可以认出你我的不同,难道让他们二老跟着担惊受怕?”何夕还是觉得不妥当。

      “这个我早就想好了,今晨来时我便告诉母亲,快要到顾韪的忌日了,我看过你之后,便同孟樟赶往三顾崖祭拜顾韪,你如今只管出宫,待母亲醒来,我便让许顾若告诉她,我身体不适已经歇下了,我们姐妹都不与母亲照面,也就是了。”今夕显然早就想到了全盘,不慌不忙地说。

      看姐姐胸有成竹的样子,何夕也略略定了下心,两姐妹互换了衣服,重梳了发式,这才依依不舍分别。临行前,今夕紧紧搂着何夕不肯放手,“想不到你我今日见面,却即刻分别。何夕,日后,定要与孟樟白头偕老,方趁我心意。”

      泪眼迷蒙中,何夕还想说什么,今夕却放了手,决然回身关上房门。

      “姐姐,一路保重。”顾若也是泪盈于睫,两人自入宫以来,风雨同行,早生出同胞姐妹的深情,相拥了一会儿,顾若哽咽着将一个小包裹递给何夕,“姐姐,这里面是皇上平日赏赐给你的一些首饰,还有我的两身衣裳,外面不比宫里,餐风饮露的,要爱惜自己。”

      何夕接过包裹,对着母亲休息的那间房间,深深叩了个首,低头坐上了姐姐来时的小轿,直到出了宫门,还觉得这是一场梦。她做了两年陆今夕,如今终于可以做回自己,更重要的是,她就要和两年来朝思暮想的梦中人相见。

      从接了那道封她为嫔的旨意开始,何夕便以为自己今生再无踏出宫门的机会,而如今,那朱红的拱门正在她身后缓缓关闭。在外城官道上,何夕下了宫轿,隔着层层树影,回首看了看远处的宫门,心中默默祝福姐姐平安,转身上了今夕雇好的马车。

      马蹄踏在青石铺就的官道上,嗒嗒声便如她此刻不安又欣喜的心境。只盼重逢那一刻能快点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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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六 李代桃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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