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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十九 番外之许顾若篇 ...

  •   进宫的前一天,我最后一次到姐姐坟上擎了一炷香。

      不过两个多月没来看姐姐,清河原上那个小小的坟头已经长出了萋萋春草。可恨,春草年年绿,而姐姐却再也不会笑语盈盈与我对面而立。

      我长这么大,自幼便与姐姐最亲近。大哥大我十二岁,又是兄长,除了板着面孔教训镇日闯祸的我,与我很是生疏。母亲生下我后,又常年卧病在床,难得看顾我。

      所谓长姐如母,我自有记忆便是依偎在姐姐怀里,长我五岁的姐姐给了我所有的温暖。因此,在外面闯了祸,爹爹的训斥大哥的板子都不能让我屈服,但姐姐只要寒了面孔软语轻唤“小若”,我便会老老实实呆在府里,足不出户好多天。

      母亲说我许是前生欠了姐姐,今生注定要听姐姐的话。我很是赞同。

      姐姐入宫的事情我是在她临走那天清晨才知道。记得我正睡得迷迷糊糊间,被隔壁爹娘房中的隐约哭泣声吵醒,于是揉着眼睛从床上爬起来,隔着萤窗看到房内,爹爹正负手而立摇头叹息,而母亲与姐姐则坐在床头,相拥而泣。
      我不知家中发生了什么事,心头茫然,见姐姐哭,也便哭泣着跑进门去,却被门槛绊了一跤,重重摔在地上。

      姐姐见我来,忙擦干净眼泪,上前将我揽在怀里,轻哄道,“小若,摔疼了吗?怎么这么不小心?”

      我抬头看着姐姐身上的华贵衣服,那还是她及笄时爹爹请人给她缝制的,她珍视万分,连她最疼爱的我都不许碰一下,除了及笄礼当天穿过,便从未见她再上身。

      倚在床头的母亲面色蜡黄,唤姐姐将我拉到床边,按着我的肩非要我给姐姐磕个头,我听见母亲哽咽道,“小若,快给姐姐磕个头,她这一走,也不知要多久才能回来……”

      我只觉双耳嗡地一声,拉着姐姐的手嚎啕大哭,“姐姐要去哪?姐姐不要小若了吗?”姐姐原本强忍住的泪水还是被我勾了下来,可是她还是掰开我的手。

      大哥亲自驾车送姐姐去了油城驿站,也让我因此跟他愈发隔阂。

      姐姐走后有三个月,我都没有跟爹娘大哥说一句话,没了姐姐的约束,我的个性也愈发骄纵,在府里闹不算还要出去折腾,恨不能把这天高皇帝远的小小平云县折腾个底朝天。平云县的人提起许县令家的二小姐,总是摇头叹气,说同样是许家的小姐,我却不及姐姐万分之一。

      他们不知道,越是有人拿我与姐姐相比,越是把我说的不堪,我却越是称心。我如此这般惹人诟病,只是害怕姐姐远离家乡,会渐渐地被人遗忘。

      大哥中了进士后放了外任,爹爹在任上也脱不开身,因此,姐姐入宫五年,我都没能去京中探望她。每年的夏至日,姐姐都托人捎书信来,说她在宫中一切安好,太子爷待下人极为宽厚,请爹娘放心。

      姐姐入宫的第四年,当了半辈子平云县令的爹爹毫无预兆地平步青云,先是在年评之时得了“政声卓著”的评价,得了朝廷的封赏,紧接着,又被任命为礼部员外郎。

      从八品下的小县令一跃成为四品京官,素来谨慎唯诺的爹爹从最初的狂喜中平静下来,竟觉得惶恐不安。平云县地处边陲,前些年有战祸,这几年有天灾,算是数得上的贫瘠之地,这破格升迁也不知所谓何事,我甚而听到他与母亲商议,自己年岁已大,不若就此上书告老归田。

      我自然不愿,满心只有一个念头,到了京城便可离姐姐更近,于是闹着让爹爹进京上任。进京不到三个月,爹爹又升迁至翰林院侍郎,更让我们欢喜,母亲的身体也日见好转。

      若我知道,这一切都是用姐姐的幸福安宁来换,也许当初在平云县我会乖乖跟着爹爹隐居山野。虽然到了京城,可隔着那高高宫墙,仍旧是见不到我日思夜想的姐姐。

      繁华的京城也比不得偏远的平云小城,到处都是达官贵人,动不动就会得罪比爹爹官职更大的人。因为盼着姐姐,一向惹事生非的我也乖乖地躲在府里扮起了千金小姐,数着日子盼望姐姐归来。

      夏至那天,是宫中的探亲日,也是姐姐回府的日子。

      我打扮得清清爽爽,欢天喜地跑去接她,却见她神色憔悴容颜瘦削,尽管她努力强装欢笑,我还是看出她眼底的深深哀愁。日夜盼望迎来的姐姐如此陌生,我心底的失落压过了与姐姐久别重逢的喜悦。

      更何况,出宫后的姐姐竟像变了一个人一般,虽然人前一如往昔,可人后却常常坐在府中的水榭里发呆,一坐就是一天,安静得像一尊雕塑。我与她,原本亲密无间的姐妹俩,在短短五年后,竟然生疏的找不出一句话说。

      我不知道这些年她在宫中到底经历了什么,让她竟是如此一副万念俱灰的模样,我这个做妹妹的,只能每日陪着她临水观花。这幅图景若是让当年的平云县百姓见到,应该会瞠目结舌,原来小霸王似的许家二小姐在姐姐身边竟然温顺地如同小猫。

      在这般极度压抑的气氛中,我陪着姐姐度过了整个夏天。眼见着,那接天莲叶都变成了满湖残荷,秋风一起,姐姐的神情更显萧瑟。

      那天,府里忙得人仰马翻,我按捺不住好奇心,向前厅伺候的丫头打探,才知道是陈国公府世子造访许府,而这位国公府世子陈言楚来头之大令人咂舌,他的姐姐便是当今圣上最为宠爱的皇后娘娘。

      我并不想像向来举止合宜的姐姐那样静静闭着房门,躲在自己房中消磨时间,而是跑去一睹这位世子真容。

      恰听到大厅之上,那陈言楚语出惊人,竟是前来向爹爹求娶姐姐的。

      我躲在屏风之后听得,禁不住满脸喜色,忙跑去给姐姐报信,姐姐正在她房中绘丹青,眼看着一幅秋菊傲霜图就要画完,听了我的话,姐姐手一抖,整张画都被污了。
      姐姐后来还是去见了世子,两人闭了厅门谈了许久,我不知道他们谈了些什么,只记得世子走的时候怒气冲冲,而姐姐则苍白的面上泪迹纵横,显得格外失魂落魄。

      夜凉如水,我照例陪着姐姐坐在廊下,姐姐仰首观星,我便偷偷觑着她的侧脸。“小若,你可有喜欢的人?”姐姐突然问我。

      我愣了半晌,方笑道,“姐姐可是有心上人了?”那时的我还以为姐姐之所以拒绝陈言楚是因为她心里有别人。

      姐姐点点头,语气飘忽,“认识他的时候,我还是在太子书房司文墨的小宫女,那时,他说,待我出宫他一定会娶我为妻。我也许他今生非他不嫁。可如今,他即便敢娶,我又如何敢嫁?”姐姐说着,埋首哭了起来,细瘦的肩膀一耸一耸,令人格外心疼。

      “姐姐,不如你跟他走吧。天高地远,到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去。”那是我对姐姐说的最后一句话,星空下,我终于看到姐姐展颜而笑。如果离别能让姐姐幸福,那么我宁愿余生都在对姐姐的思念中度过。

      果然,那夜之后没几天,姐姐便失踪了。爹爹告了假四处去寻,母亲更是急得吐了血,我将在姐姐留在案头的那封信拿给他们看,告诉他们姐姐一定会生活得很好,事已至此,爹娘除了长叹一口气也别无他法。

      那时我们谁也料不到,不过短短半个月,我们就能再次见到姐姐,更加料不到,我们见到的竟是早已气息断绝血肉模糊的姐姐。因为我的那句话,竟然生生将姐姐断送。

      送来姐姐尸首的陈国公府下人声色俱厉斥责我许府教女无方,养育出如此媚惑人心的狐媚女子。爹娘早已抖如筛糠,一个字也无法反驳。

      我却是震惊,万料不到姐姐的心上人竟然就是陈言楚。可那日陈言楚亲自前来提亲,姐姐为何不答应?却宁肯坏了自己闺阁女子的清誉与他私奔?

      “可如今,他即便敢娶,我又如何敢嫁?”姐姐的话又回响在我耳边,究竟是什么样的原因,竟然让姐姐连堂堂国公府的世子都信不过?而国公府纵容家仆仗毙官员之女,又如此堂而皇之将尸首送还,如此嚣张气焰,又是依仗着什么?

      姐姐去后不久,思念过甚的母亲也撒手西归,爹爹镇日埋怨我当初闹着进京,弄得好好的一个家支离破碎。

      十七岁,我也到了该入宫的年纪,我在姐姐坟前恭恭敬敬上了一炷香,轻声道,姐姐,就算此去刀山火海,我也定要让陈言舞为你的枉死娘的含恨付出代价。

      那时,我只是未料到,我也会如姐姐一般遇到一个愿倾心为他的男子,就算他对我的软语温存只是为了窥探那个高高在上的至尊之位,就算他帮我除去陈氏一族也是为了给他自己铺设金光大道,可我仍然愿意为了他伤害了深宫之中唯一倾心对我的好姐姐。

      一饮一啄,皆为前定。

      今夕姐姐对我至诚,我却以如此肮脏的心思对她,也活该我受此刀斫之苦。姐姐,今生顾若已偿清前生对你所欠,却又欠下今夕姐姐如此深情。

      你我携手轮回时,你需记得提醒我,来世若再与今夕姐姐相遇,顾若必不能再相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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