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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十八 番外之德帝篇 ...

  •   我从出生开始,就注定要当帝皇。因为我是嫡长子。

      母后原本是父皇最钟爱的妃子,我出生后,便顺理成章晋了后位,而我也自然而然遵祖制封为太子。我们母子两个,可以说母以子贵,也可以说子以母贵。这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血脉关系,或许也是母后日后偏疼于我的原因。

      母后虽然很善良,却并不心软。从我记事开始,但凡有任何人在我身上织构阴谋的,都被母后用雷霆手段一一除掉。母后常常将我揽在怀中,神色严肃地告诉我,贤哲,你记住,要坐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你便谁都不能相信。

      母后是宫中最疼我的人,父皇的其他妃子虽然面上都对我笑意融融,却总是免不了背后使坏,有的在父皇面前告黑状,有的利用我讨好父皇,甚而有的还会在我的点心菜肴里下毒。经历了几次之后,我便知道母后的话所言不虚。

      我还记得那时我指着不远处芭蕉树下正与宫女玩耍的同胞弟弟,疑惑地问母后,那……庆哲呢?也不能信么?

      母后的目光越过我的头顶看向庆哲的背影,那天阳光很好,庆哲的背影在光影笼罩中有些模糊不清。母后没有说话,我抬头看她,近在咫尺的脸却看不清表情,良久,母后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便让人带我去了太傅那里。

      我羡慕地看了庆哲一眼。在他还能与如花的宫女恣意玩耍的年纪,我却要在空荡荡的上书房,和胡子花白的太傅大眼瞪小眼地度过每一天。那时,我五岁,庆哲四岁。

      宫中的人都说我天资聪颖,我也自以为聪明,却在毒发身亡的最后一刹,才明白这么多年我竟错解了母后那句叹息的意思。

      我渐渐长大,听惯了朝臣用“英明神武”四个字来形容父皇,日夜期盼着有一天这四个字会用在我身上。十五岁,母后离世。十九岁,父皇驾崩。我终于可以登基称帝,“英明神武”也终于冠在了我身上。

      封号为“德”,改元天德。

      可从坐上那把鎏金交椅开始,我便终日惶恐,唯恐自己能力不逮,将父祖兢兢业业打下的江山毁于一旦。父皇在世时,曾封庆哲为“济王”,远哲为“琛王”,我即位后方明白这两个封号别有深意。满朝文武,除了庆哲,我不敢相信任何人,尤其是我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琛王”萧远哲。

      他的目光幽深阴狠,看向我时充满了奚落和不屑。每次召见他,我总是会夜不成寐。

      好在有庆哲,他对我忠心耿耿,可谓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大襄朝在我俩的同心协力下蒸蒸日上,国泰民安。这是我最大的祈愿,除了许顾柔,我这一生从没有奢求过别的。

      我还记得十五岁起便在我身边伺候的笔墨宫女,那个眉眼低垂,眼波温柔的女子,她便唤做许顾柔。她进宫时我刚刚大婚不久,太子妃是母后临终前为我聘定的,陈国公的长女陈言舞。

      言舞的漂亮是人所共知的,可我觉得她美则美矣,却离让我称心还差点什么。

      我一直不知道这个令母后父皇称颂,也得我尊重的女子到底哪里做的不够,我们夫妻客气有余,礼貌有加,父皇总赞我们“相敬如宾,堪称楷模”,可那客气背后的疏离却只有我和言舞两人知晓。

      我原以为这便是夫妻相处之道。后来才觉出不对。我颇照顾言舞,可谓专宠,却很难在想起她的时候有心情起伏。想来,那便是因为不爱。

      许顾柔固然没有言舞漂亮,人也寡言,每日只呆在庆华宫书房为我磨墨添茶,安静的像我案头的一盆花。可日子久了,我才发现,她那种沉静总是能让我惶恐不安的心找到归处,或许是她在檐下与别的宫女低声笑语,或许是她垂首专注研磨,或许是她微微躬身道“见过太子殿下”,都能让我停下手里的动作,止住思绪,只被她吸引。

      那几年,书房是我每天最爱呆的居处。臣子不知所以,只是纷纷向父皇上书,交口称赞“太子勤勉可嘉,宵衣旰食,论政颇有见地,属文亦谓上佳”。如此溢美之词虽显露骨,听得多了也渐觉耳顺,金銮之上的父皇看我时,爱怜的目光中又多了一分欣慰。

      可谁又能知晓,我的心思到底落在了书房的哪个角落。我只道,待我登基之后,定封许顾柔为妃。那漫漫长路若无她在身边,无边凄寒定让我难以抵挡。

      我登基时,许顾柔已经入宫四年,当年的青葱少女早已成了我书房的司墨女官,举动间,别有一番沉稳。按常理,还有一年她便可出宫与家人团聚,可我又如何能放手让她离开。

      只是留下她,还需费一番周折。

      那时,她的父亲还只是平云县的县令,我私下授意庆哲,联络了朝中几个政声颇佳的大臣,其中包括吏部礼部官员和几个御史,借年评之际,推荐了一批六品下的官员入京任职,这其中便有平云县令许惟此。

      许惟此进京后填了礼部员外郎的缺,三个月后,翰林院侍郎一职空缺,我遂在早朝时特别宣了许惟此觐见,称他公烛无私,奉公守法。万岁爷金口玉言,自然有人附和我的话,一时间朝堂之上赞声一片,我借机调任许惟此担任了翰林院侍郎。

      至此,召许顾柔入后宫的路我才算铺设完全。只剩许顾柔那里,我还未曾挑明,但我想,这些年来我对她的用心她定然明晰。

      书房内,许顾柔早已泡好花茶放在我桌上,垂手立在书桌一角等我,我却并不如以往一般气定神闲坐下批阅奏章,而是走上前去,握住许顾柔的手,轻道,“顾柔,这几年辛苦你了。”若非她红袖添香,我又怎能傲然看这天下?我能走到今日,许顾柔功不可没。

      眼前的女子神情由震惊变为平静,抽出自己的手,平静地向我施礼道,“皇上严重了。这都是奴婢份内之事。”

      那一礼让我觉得她离我好远好远,几乎都要远出我的世界。

      我上前一步,钳了她的肩,叹息道,“顾柔,朕的心意你明白的。你可愿为朕留在这宫中?”这是我第一次如此低声下气,祈求一个人的守候。可却只听到她轻轻道,“奴婢谢皇上厚爱,奴婢只想陪伴老父幼妹,还望皇上成全。请皇上恕罪。”

      我不知那一夜我是如何度过的,只记得第二日上朝之前,我冷冷地向天景殿总管传了口谕,查天景殿司墨女官许顾柔恃宠骄横,敷衍塞责,忤逆不敬,深孚朕望,着即贬任司灯局下女。此后,我便再没见过许顾柔,也不再理会那个为人迂讷的许惟此,只是偶尔自庆哲口中听说他们父女的消息。

      每一次我都勃然大怒,将他赶出天景殿,后来庆哲也不再提,却总是用那种了然而又哀悯的目光看着我,让我泄气。没有了许顾柔,整个天景殿好像一丝生气也无,而那个如兰花一样的女子,仍旧每个晚上会萦绕在我的梦中,如丝如茧,挣脱不得。

      我渴望知道她的消息,可天景殿上下都没有人敢再提起许顾柔这个名字。我知道那些小宫女常常会偷偷去司灯局看望她们的柔姐姐,也知道那些小太监会私自拿银钱请司灯局的掌灯太监们吃酒,我之所以对这些都视而不见,只是希望能在他们偶尔的低声交谈中听到那个刻在心底的名字。

      唯一如愿的一次,是两个小宫女在天景殿后廊下低泣,其中一个对另一个说,“玉锦,好妹妹,明天柔姐姐就要出宫了,我与她姐妹一场,这一别不知今生还能否相见?你千万千万记得来帮我当值。”

      我愣了半晌,日子竟过的那么快,转眼已是半年多过去了,许顾柔就要永远离开这座属于我的宫城。次日清晨,我破天荒没去上早朝,而是站在定阳门城楼上,远远看着雾霭中穿过定阳门络绎不绝离去的宫女们。

      雾太重,我看不清那些宫女的容貌,自然也找不到许顾柔。可我能感觉出每一个迈出定阳门的宫女,面上定是洋溢着朝阳般的热切笑容,因为等待她们的,是日思夜想的家园和久别重逢的亲人。

      可是,许顾柔走了,我那颗慌乱的无所适从的心又该栖居何处?

      我执著地站到宫门落钥,夜幕中再也没有人在定阳门周遭徘徊,该走的人都走了,只剩下空旷。总管几次向前请我回宫,我不动声色,唯恐一张口便会哭出声音。我是万人之主,怎么可以为了一个女子乱了方寸。可为什么,眼前浮现着她眉间的刹那芳华,抵得过这世间的万丈繁华?

      后来是我跟言舞去了她的翠锦宫。她孤身上了城楼,陪我立了半晌,那时天已入冬,城楼上风又极寒,我回头看她摇摇欲坠地站着,却又勉力对我笑。鼻子一酸,还是落下泪来。

      这世上,终究还是有人对我好。自那之后,我一心一意对待言舞。纵然没有儿女情长,也总有脉脉亲情于其中。

      自我登基时便不甚安稳的安盟部落终于在天德五年出动了全部兵力袭扰我大襄朝边境,我与庆哲商议后,派镇北将军魏和正率北三军攻打安盟部落。谈完边疆之事,庆哲又状似不经意地告诉我,秀女入宫时,有一个叫陆今夕的和三哥见过面。我已告诉皇嫂留意。

      他说的三哥便是琛王萧远哲。

      父皇生子四人,虽然我和庆哲只差了一岁,中间却隔了两个兄弟,元妃娘娘所生的二弟未及父皇赐名便夭折了。如今便只剩我们三人。我与庆哲兄弟同心,一向对萧远哲格外提防。

      方遣了庆哲出宫,言舞便来觐见,告诉我今年的秀女她已经选出了十几人,请我到翠锦宫遴选。大战当前,我自无甚心思去选什么妃嫔,可五年一选的祖制仍在,我不得不随言舞走一趟。

      翠锦宫里立着十几个少女,因穿着同样的华服,只能在饰品上争奇斗艳,个个含羞带嗔地向我行礼。

      我一眼便瞧见了角落里立着的一个女子,自始至终她都未曾抬头看我一眼,同样是一身华服,因没戴一件佩饰,穿在她身上却显得素净许多,少了些夺目的光彩,如雨后新荷一般令人觉得熨帖。

      牵了言舞向后殿去的时候,我又回头瞥了她一眼,陡然觉得那淡然垂首的侧脸与当年那个夤夜添香的女子竟是如出一辙,我急急收回目光,到得后殿,静了半刻心神方问言舞,哪个是陆今夕?

      言舞隔着珠帘,向前殿指了指,竟然就是她。

      我莫名其妙地封了陆今夕为夕嫔,或许是在跟早就不知人在何处的许顾柔赌气,而庆哲和言舞却还以为我是故意将萧远哲的心腹置于眼皮底下。为了不让他们起疑,我下旨让新封的四嫔都居住在庆华宫改成的文华宫里。

      夕嫔住的西苑成了我想去而又不敢去的地方。她会像顾柔那样温好了茶放在我面前,会像顾柔那样静静立在一旁看我写字读书,会像顾柔那样垂首立在廊下任阳光温柔的洒在身上,尽管她与顾柔的容貌完全不同,可我总能从她的身上感受到顾柔的气息。

      她与顾柔唯一不同的是,在我握她的手揽她入怀的时候,不会像顾柔那样推开我。我总觉夕嫔眉梢眼角有着深深的落寞,总想倾心对待她,可是边关战火未熄,朝中情势纠结复杂,琛王又蠢蠢欲动,我实在应接不暇。

      两年间,我只去过西苑寥寥几次,可站在天景殿的曜日楼上远远眺望西苑的深夜不知凡几。表妹去世那天,我立在文雅宫前殿,只觉得心头一片空蒙。我不是个仁慈的皇帝,也不是第一次目睹人逝去,可那天却莫名觉得恐慌,直到见到夕嫔匆匆而来,这才觉得一颗心有了着落。

      很久之后,我才明白,我那日突如其来的恐慌,是怕夕嫔也像表妹那样悄然无声地离开我。夕嫔大病了一场,除了接见朝臣,我便日夜守候在她床榻边,我发誓我所不曾赋予顾柔的悉心呵护都将悉数赋予夕嫔。

      我对夕嫔的挚情感动了她身边的贴身女官。她哭求我为她的姐姐报仇,我才知她竟是顾柔的妹妹,而顾柔离宫后不久便被陈国公府寻机害死,如今早已芳魂杳杳。

      这些年来我第一次得到顾柔的消息,却看清了我身边那个蛇蝎美妇的心肠,废后封国公府流放陈氏家族,这是我登基来第一次用雷霆手段,短短五天之内京中再无陈国公府。

      而夕嫔浑然变了一个模样,仗着我的宠爱,竟屡屡劝说我不要过分相信庆哲,为让我相信庆哲的毒辣竟不惜编造出夜北军狙杀北三军的谣言。我知道这是琛王授意她的,目的便是离间我与庆哲的情谊,总是一笑置之。

      直到我就要气绝身亡之时,我那一母同胞的弟弟竟然潜进我的寝殿想要拿走玉玺,我才知,母亲当年的叹息,原是想告诉我,做帝王的,就连同胞手足都不能相信。而夕嫔说的话,想来也是真的。

      可是,这些身后纷乱,我都顾及不到了,我只能化作一缕魂魄,碧落黄泉地去寻我挚爱一生的女子。

      襄朝德帝的一生也便终结于他二十八岁的这个雪夜。大雪铺天盖地掩盖了重重楼宇,和这重重楼宇下的重重恩仇。

  • 作者有话要说:  德帝在正文中只有“皇上”这个笼统的称号。
    写这篇番外,只是想说,他也是个有血有肉有故事的人。
    希望大家也能看到他冷血无情背后的挣扎和无奈,痴狂与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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