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品一等诸不戒》木小耳

5、1.3

　　1.3 遇刺

　　闲话三两句，转眼到了晌午。
　　赵王斟酌着心里对卿九这点儿又喜欢又怀疑的情绪，犹豫了一番，最后还是留他赏饭。
　　藩王府用膳的规矩大，卿九这种的，就算有恩典也只配跪在下座。瞅着那一排排的侍女举着盘盏鱼贯而出，脚跪得发麻也没吃上几口。

　　卿九有些难受，但毕竟是多年念经念出来的。眉眼儿都耷着，表情堪苦，身子却纹丝也不动。赵王原本是想瞧人屁股被火烧似地狼狈形状，没有看到，便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待翡翠丸子呈上来的时候，冷不丁刺了他一句
　　“小九觉着……本王是个什么人？”
　　卿九叼着嘴里没咽下去的半片白菜仰头看了一番，回说
　　“好人。”
　　好看的人。
　　“好人？”赵王嗤笑起来，一副自己都不相信的模样。
　　随即停下筷子，丹凤眼斜吊了吊，立时便要发作。只是没料到，门外那名刺客发作的比他还快，趁着侍女扯下屋中空荡的功夫，福身而入，丢了盘子抽刀就冲了过来！

　　“司马狗贼，今日叫你偿命！”
　　凌空劈下的一个吼声，声音异常洪亮，把赵王都震得一闪。
　　卿九也跟着扭头看，不看还好，看到那扎着双髻，嘴周青茬，面缸里拔出来的那张大脸，吓得愣住半天不敢动弹。

　　赵王也显得惊诧，身子不由得歪斜了两下。
　　说也是命，这刺客来势汹汹，而赵王沉湎酒色多年，原本是极难抵挡的。可这身形摇晃的功夫，鬼使神差竟将进招闪避开了。刺客有些心急，纠缠了一阵没能得手，耳闻到厅外禁卫喧嚣整队的声音，只得反身朝卿九扑来！
　　“司马狗贼！你还往哪儿跑！”

　　人家刺客说的很明白，要找的人是“司马狗贼”。
　　卿九呆在那儿，还没完全回神儿，也根本没处去躲。整个人沦陷在震惊和困顿当中，以至于给刀逼住的时候，连手攥着的银筷都没来得及放下。
　　“慢着”赵王高高立于殿上，眼瞧着他被制服只微垂下脸，对刺客阴恻恻冷笑
　　“我若是你，便不会轻举妄动！”
　　言罢左手挥动，外面的禁卫一拥而入。
　　刺客突然被围多少有些生怯。只好勒紧了卿九
　　“姓司马的！快叫你的狗腿子退下，否则……否则，我们同归于尽！”
　　卿九听他口口声声把“司马”俩字挂在嘴边觉得实在无辜。微微挣扎了几下，解释说
　　“这位施主”
　　“闭嘴！”
　　“您抓错了！”
　　“我叫你闭嘴！”
　　“在下不姓司马，真的！不信你问！”
　　扒着那人的胳膊，他试着可怜巴巴的澄清。
　　刺客实在不耐烦，反倒把他勒得更透不过气儿
　　“别动！你姓不姓司马老子心里有数！”
　　卿九给勒得脸色泛紫。
　　赵王凝神屏息地立在一旁，瞧着担忧，可心思藏在肚子里却翻了七八个翻儿。有那么一会儿，甚至有点好奇刺客真的敢不敢下手把他勒死！
　　殷红血泊里的花样少年，那场面必是很美。
　　赵王想到笑出了声，随之振臂高呼
　　“来人！还不给我拿下！”
　　一声令下。包围着大殿的禁卫刷刷放箭。那刺客的后背眨眼成了刺猬，卿九也被勒得眼泪鼻涕横飞。赵王下令的时候其实根本没顾忌到他的死活。可等刺客受伤，临了向给他一刀拉去垫背，却又不顾一切的冲了来。
　　“慢！”
　　边嚷，赵王边用手抓住刺客的刀刃，手下鲜血汩汩流淌，竟有点儿奋不顾身的意思。
　　刺客尤比困兽，被赵王这一吼，竟是唬住了。给人制服在地，赵王还亲自上前挑断了他的手脚筋。

　　卿九认为刺客或许是疼疯了，被拖下去前不求饶，还破口大骂。
　　把赵王祖宗八辈子骂过一通后，更是不要命地念出一首禁诗
　　“紫宫生凤凰，九州添艳色。朝乘帝王辇，夕伺夷人闱……”
　　此段民谣的来历与赵王本人一样，是另段宫廷辛秘：
　　前朝仁皇帝在位时，曾立嫡长子司马重霄做太子。后宠妃刘氏产子，便又宣令废嗣。羌人叛乱，仁皇帝慌乱迁逃许都。临行弃下司马重霄以太子身份御敌。待羌人攻破长安，太子重霄便被绑做了男宠。
　　直到二年后，庐陵王带兵剿灭了叛贼。
　　千里内举凡有羌人血统的，无论老幼一个不剩。太子给救出来，却因为有辱国体被关进了内惩院，最终自尽身亡……
　　而民间传说：其实命运多舛的重霄太子并没真的死。他改头换面做了行宫影卫，利用权便联合现今的景王造反叛乱，并亲手绞杀了自己的亲爹和亲兄弟。
　　景王登基后，封他为诸侯。属地蜀，爵位世袭罔替。
　　也就是现今的赵王，司马宪。
　　刺客表现得如同知道什么惊天内幕，被拖下去前扯破嗓子大喊
　　“司马宪，你这个弑父杀弟的畜生……你贪生怕死，甘为羌人玩物。你无耻，无耻……”
　　结果赵王没无齿，他被敲碎了牙，先无齿了。
　　赵王直立殿中欣赏着他受尽殴打折磨的形状，淡定一笑，姿容清隽犹如月下的精魂。恍惚能让所有的谩骂都变成了乱风过耳。
　　“滥言蛊惑！拉下去，拨皮剔骨。”
　　轻飘飘一句，侍卫领命将人拖走，在殿中又拖出两条长长的血印子。红木雕花的殿门合上，赵王优雅胜出后，却捂着胸口被刺客踢中的地方，吐出一口血。
　　殷红发暗的血落在银白的长袍，如同一朵凋谢的杜鹃花，美好又萎靡。
　　……
　　因着刺客的到来，赵王着实病了一场。
　　他是有痼疾的，前一刻茕茕而立如谪仙似地一个人，说抽便抽。发作起来手脚痉挛发抖，哀眼红如血，哀嚎不止，像是要入魔一般。

　　此番场景卿九也亲历过几次，深感最安全的应对便是找个犄角旮旯藏起来，百无聊赖，拿手扣扣地。呆上一会儿，待赵王折腾个一炷香的时间，嚎得几乎发不出声，便会极不情愿的呼喊出蒹蒹二字。

　　蒹蒹就是魏蒹蒹。
　　别看赵王平常不待见她，可每每犯病却把她当成心肝宝贝！
　　对于赵王的一切，魏蒹蒹算是知根知底。她晓得赵王有这种时而发癫的旧疾，便千辛万苦自方外人手里来些丹药。活水给赵王服下，有暂时平复心悸的作用。
　　赵王只要一服下便会暂停抽搐，可眼里却总像是充血似地红得发光，如同饿极了的狼。开始惶惶呓语。

　　面对着赵王这种状态，卿九也问过说是否要请大夫。
　　结果魏蒹蒹温柔地给赵王掖好了被角，扭头回来就给了他一嘴巴，大呼
　　“王爷没病！”
　　在魏蒹蒹眼里，赵王就是佛，就是神，就是释迦牟尼。
　　他该是完美的。
　　世间人的命加起来都抵不过他一个小脚趾珍贵。这样的人，怎么会有病呢？

　　请了她来，卿九自然很快被轰出去。
　　而他前脚迈出殿门，后脚便会有罪囚被宣召入殿。

　　卿九晓得：这些人都是要死的。可如果他们知道要死在这里，肯定会后悔没一早咬舌自尽。赵王旧疾多年。犯起来神志不清就跟恶狗没两样。很多人被折磨的体无完肤，喜欢那些刺客一样指着他质问
　　“司马宪，你为何如此歹毒？”
　　卿九可怜这些人。
　　因为他们永远得不到答案,永远不会等到赵王挺胸抬头的站出来说一句
　　“因为我有病！”

　　和往常一样，这次赵王的病又被卿九赶了个正着。
　　他前脚从正清殿出来，随后内里便传出妖叫鬼吼似地哀嚎声，声声不歇。

　　卿九听得惯了，也没加快脚步，只是溜溜达达沿着回廊尽头走去，仿佛是悠闲得很。
　　转上白玉曲桥时，碰上了一队寻守的禁卫兵。十分凑巧，哑巴正走在队尾当中。

　　见了他，哑巴不动声色的靠过来。
　　用手比了比，问：有事？
　　卿九点头道
　　“昨儿有个行刺的，已经被逮着了。”
　　哑巴那张黑脸上立即萌发出一种诡异的神情，动了动嘴唇，对着他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
　　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