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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3.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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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再赶路,两个人仍然是沿着小路朝西南方向的卿城山。原本山间野径是十分难走的。一则蛇虫多,二则山势陡,多数地方人烟稀少,很容易就会迷在林中,转不出来。
卿九虽说是蜀人。可从小到大,这边的道路统共也就走过一次,并不十分熟悉。
反倒是铁勒,上天入地到处乱窜,却好像对这一代了解得很。
照卿九的话讲
“也就只差在胳膊短。要是长了刘玄德一样的长臂过膝,直接就能混在猴子堆里。说不准到时还能混个猴儿王当当呢!”
卿九这么说,铁勒还就收下了。
甚至顺杆儿爬道
“猴儿王算什么,我若是长在山野,百兽之王也当得!”
他这一讲,卿九便扭头使劲儿朝他脸上看。
问他看什么,卿九就顺理成章答了句
“看字儿!”
铁勒皱皱眉
“什么字儿?”
“王啊!”
卿九绷着小脸说的一本正经。
害的铁勒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最后自己都哈哈大笑。
他的脸棱角分明并不面润,可笑起来,左颊上却总是若隐若现的有个浅浅的窝儿。卿九趴在他肩膀,瞅得十分仔细。
伸手戳了一下,又戳一下,结果被他突然拧过脸吭哧咬了一口。
铁勒咬人这毛病和瞎子很像。
可两人的咬法,却又不尽相同。瞎子咬人,总是像玩儿命一般,多少有点像恶狗啃骨头的架势,叼住就不撒嘴。
而铁勒却不同。
他咬你,就好似在逗你玩儿,咬住了还要用舌尖儿舔舔。疼倒是不疼,就是怪脏兮兮的……
卿九爱干净,把手抽回来,使劲儿在他衣领上蹭了两下。
铁勒还是笑嘻嘻的,也不嫌。还故意歪着脑袋,朝他黏糊,边蹭边说
“给你擦,给你擦,你嫌不干净,把褂子都脱光给你都行!”
不知道为什么,他讲这话时总是眼露促狭。
卿九弄不懂,就只有老实的回道
“不用,不用,哪有那么多口水!”
说完,铁勒自然是笑得更凶,有时都到了直不了腰的地步。
边笑着,边还爱念叨什么
“咋就这么好玩儿?真是要命!”
他似乎真是从卿九身上找到了极大的乐趣。
于是这一路,总是想尽法子逗个不停。卿九越是反应不上来,他越觉着有意思。
有时候好像真恨不得扑上来,一口把卿九给吞掉。
而闹归闹,他却也不敢太过分。
卿九似乎是受了风寒,这一路断断续续的总是发热,多数时候没什么精神。铁勒帮他用内力调息了几次,可每每都是当时管用,没过几个时辰就如适得其反般,引他病情加重。
铁勒觉得这情形很像是有其他内力在卿九体内抵制。可运功试探,卿九又分明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半点内修没有。
他觉着古怪,问卿九,卿九只是比他还糊涂。
故而最终,也只能不了了之。
幸而,卿九竟还懂点医术皮毛。沿路上山林茂密,顺道踩点草药干嚼咽下,多少能起些作用。
发觉卿九懂医,铁勒免不了又不大不小的惊讶了一下。
他也懒得问了,因为问完卿九一定还是那副“会医术有什么稀奇”的模样。
可嘴上不说,铁勒心里却不自主的度忖起卿九的分量。
他想:卿九并不如乍看来的那么呆。
不论是有心还是无意,这小东西身上总归是藏着许多别人不太容易察觉的有趣味的东西。
而让人玩味的事,事实上卿九似乎并没藏掖什么,也不知天性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的好处所有人都是最后才能察觉。
“他简直就像是一块豆腐。看着软趴趴的,就是一块普通的豆腐。可吃一口下去你就会发现:豆腐是豆腐,但这块豆腐的味道与众不同,比其他山珍海味的都要好吃……”
脑子里冒出了这么个混乱又不恰当的比喻,铁勒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也不晓得是怎么,他现在一想到卿九,就只能联想些豆腐,面团一类的东西。
对卿九,他仍是应当留些戒备。只是他却并不以为卿九呆头呆脑之后保留点小聪明有什么不好。
相反,他还觉得自己还挺喜欢卿九这样半傻不傻的。
铁勒幼年吃苦,经历了不少起伏磨难。深知道人要活在这世上原是不容易。懵懂天真也不是不好,只是人起码还是要能够自保的。
卿九是个懂的自保的,难得的是又不事故做作。
这点很十分他的脾气。
一路上,他偶尔也逗逗卿九。
问卿九
“嗳,你个小东西是真傻还是假傻?”
卿九听了这话总会一愣。
继而眼神失焦的回答
“我是不傻!”
这个疑问,很多人都有过。
包括瞎子都曾不止一次的气急败坏的问过他。
而卿九的回答也始终如一。
从头到尾,他都没觉得自己哪儿傻或者呆。
反倒是俗世烦扰,红尘中人看不透他的优点。师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其实阿九挺聪明,就是聪明的不够明显罢了!”
卿九怀念了一下修行时的无忧无虑,顺带把师兄送的评价转告与铁勒。
结果:铁勒又是爆笑。
笑完揉着他的脑袋说
“我可知道谁把你教得这么呆了!”
卿九翻翻白眼,决定不和他们俗人一般见识!
一路走来,铁勒因为得了卿九的笑话心情大好,脚步如飞。
前后不过十几天的功夫,两人已然翻过了岐西绵山,临近到龙跃镇。
这龙跃乃是三国时诸葛相爷曾提过名的地方。历史悠远,民风淳朴,是此一代最大的镇店。
卿九跃跃欲试很想下去大吃一顿。可铁勒趁夜去打探了一下,回来后却是不允。
问他原由,他只道
“有人早设了埋伏!”
卿九也是沉得住气。
从头到尾也不问究竟追他这伙杀手是怎么回事。
想了下,只道
“那是埋伏你。要不我自己先去?”
铁勒听闻,歪着头把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光看眼神,就知道那意思是瞅准了卿九一个人去不行。
卿九不知不觉被鄙视了,目光立即变得不友善。冲着铁勒横眉怒目,可惜人家只当是抛媚眼来看。
“我要去!”
最后,卿九只好斩钉截铁了。
但事关重大,铁勒却是不肯宠着他来
“要去也不行!”
竖起小眉头,卿九忽然觉得这人真是很不讲理。
“怎的不行?”
然而铁勒又不能多说,只好搪塞似地回答
“不行就不行。咱们得在一处,共进共退!”
他这话说得发自肺腑。几乎是想都没想就溜了出来,连自己都有些意外。
然而听进卿九的耳朵里却变得没什么根据。
于是微微皱起鼻子,不禁反问
“咱们为啥非得在一处,共进……还有退?”
“呃”铁勒被问住了,一把抓住他两边的小肩膀,抖了两下“共进退就是共进退,反正你死活都得和我一起就对了!”
他这句几乎是吼出来的。多少带了点气急败坏。
卿九给吓了一跳。两只大眼睛惶恐的眨了眨,内里全是不解!
照卿九看,死活都一起的关系可不寻常
“不行不行!”关系重大,他连忙摆手反驳“你,你是男人。我又不娶,娶你当媳妇儿!”
这是一句实话。
至少卿九自己认为这是一句大大的实话。
可他说的毫无蹊跷又没有修饰,□裸的就把铁勒这些天腻腻呼呼不乐意承认的东西给抖了个干净。
铁勒再是皮厚,也不好意思了。耳朵一红,猛的像抓了针板似地就撒开了他的手腕。
“哼!”
鼻子里出了出气,铁勒扎着膀子扭头走了。
他这一走,卿九倒觉得怪过意不去。于是摇摆着又短又肉的手臂,急忙想要追上去解释。
才下过雨,山路泥泞发滑。
铁勒倒是不在意。可卿九没功夫底子,这么没头没脑的撒腿就跑,没几步就“啪唧”跄了个狗啃屎!
他“哎呀”一声,而后就着山势,如同土豆一般叽里咕噜的深深滚了下去。
“卿九!”
铁勒假模假式走了两步头。见他突然摔倒,只好忙不迭回身去扑。
结果因为身手好,他一把就攥住了卿九白白嫩嫩的脚丫子。于是两人同甘共苦,铁勒也跟着土里泥里的从山腰折了下去!
两人前后摔倒在山脚下的溪水边。
撞到块大石头,卿九又是“哎呀”一声稳当住。而随后赶上的铁勒使了点儿坏,噗通一声也砸下来,正砸在他旁边。
和他脸贴着脸,嘴对着嘴。姿态极尽暧昧。
这个场面与两人初次遇见时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卿九仍然是觉不出有丝毫不妥。
许是被摔的有点呆了,半天都没动弹,只顾着呼扇眼睛。他浓密如小扇的睫毛若即若离的刷在铁勒的脸上,真是弄得人心痒痒的难受,恨不得抓几把才过瘾。
铁勒咬牙坚持不动。
心里又是窃喜又是美滋滋还有点不害臊,很像偷了谁家小鸡仔饱吃了一顿的心情。
暧昧的僵持了半天,最后还是卿九慢慢反应过来。
突兀的打了哈欠,他慢悠悠站起身。
“哎!!”
叹了口气。
卿九在身上乱摸一通,身上的胳膊腿儿都在,可哪哪儿又都疼。
铁勒撇撇嘴,觉得有点不尽兴。可既是他都起来了,自己也只好不情不愿的随之站直。
他身材高大,一立正直接就把卿九遮进了阴影里。
卿九下意识仰起头瞅了瞅,忆着两人初次见面那模样,不自已的感慨了一声
“其实你从前都是假的!现在这样儿才是真的!”
这话很像是卿九该说的话。颠三倒四,毫无组织,甚至是有点词不达意。
可铁勒是心知肚明,自然悉知他那话中的涵义。
荣城的旧事历历在目,时间不长,却如同轮回了一番人面全非。于是他不由得也生出些感悟,便对卿九说了句毫无戒备的,发自肺腑的话
“人要在乱世活命,不多准备几幅面皮是不行的。可只要真心不变,就总会做回自己!”
话音之间,他的头微微扬了起来。
脸上的线条逆着日光变得明晰灼目,连眼睛里也如漆了金,让人不敢逼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