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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我的前半生 ...

  •   我的法号之所以叫“九宝”,是因为被捆山上的时候,求到了一只签
      上上签,签文是:
      九转丹成白日升,神仙有数利人营。
      这签本来很极普通,但因为是我求到了,所以又变得极不普通。连师傅当时见到也吓得老脸煞白。半晌后抬起头来,便很认真的对我说了三个字
      “剃度吧!”
      我当时毕竟还小。闻此言怒从心头起,摸摸自己乌黑浓密的毛发,回嘴就喷了他老人家满脸口水——
      “度你个鬼!”
      场面顿时尴尬。
      然而,师傅他老人家却没有动怒!他只是温柔的从怀里拿出一对金针,然后……再带着春天般的微笑着向我刺来
      “徒儿乖乖,红尘没爱,来让为师帮你看破!”
      那个“破”字把口水又重新喷回到我脸上。
      伸手去擦的功夫,针已经嗖的带着冷风戳向我明亮的眼睛。
      我大骇。金光一动的刹那,尖叫着晕了。醒来时,就已经从施主变成了贫僧。
      师傅说
      “这是你的命!”
      我说
      “凭什么我的命这么苦?”
      旁边长着镰刀脸的师兄说
      “苦不苦,要想想阴曹地府。”
      言罢,他摸摸我的露齿微笑。
      我的师兄不忌和尚,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只是长得着实太丑。我当时只歪头瞄了一眼,就已经吓得浑身发抖。
      再晕,再醒来,再闹,再被吓晕。反反复复,最后也就这样认命的山上住了下来。

      一住,就是漫漫六年!
      每天吃素念经,被师兄惊恐,果然堪比在阴曹地府。
      我想家,做梦都想。据说晚上睡着了,经常会搂着师兄的肩膀,边啃边流口水。梦里面,自然尽是过去那些月正圆,花正艳,蹄膀正香的日子……

      那时候,我还姓“卿”。
      西南蜀郡有个颇有名的沧海卿氏,就是我家。因为排行第九的关系,熟人都爱叫我“卿九”。叫的久了,也就渐渐忘了我其实也是有正经名字的。而提到我家,那可真是富有得流油。
      猪多,地多,人最多。在众多的同辈里,无论是资质,样貌我算都顶不起眼。然而族里几百号人却从没谁敢鄙视之。
      要问其中因由……此处得引用族长的话——
      “你人挫命不挫,八字够稀罕。”

      的确,我的八字很稀罕。稀罕到……才一出生,就带衰了大景的国运。
      那是崇惠八年隆冬,按族长描述的,情形大抵总结起来就是
      “皇帝腐败,诸侯使坏。老百姓穷得要当裤腰带。”
      我娘说
      “人到快被逼疯的时候,总是特别能发梦。因为只有梦里,才能看得到希望。”
      而那会儿的人,就是如此。
      因为穷得发疯,所以唯有不停的编出故事来相互慰藉。霎时间江湖上传说无数:秘籍,仙药,长生不死法,龙阳生子术等等层出不穷。
      而外边的人死的死,疯的疯。
      我家却依然过着关门酒肉臭的奢靡生活。到我百日那天,族里摆了三天的流水席。闻香赶来的江湖前辈数不胜数,场面可谓盛大空前。

      族里很风光。我娘很嚣张。
      可三天后,白吃(的)走光了。大伙才发现原来江湖上已经人在不知狗不觉的时候流传出一句话。
      一句屁话:
      [富贵无尽处,海市有卿城。]

      此言既出,黑白两道都打起兴趣。有说我家藏宝藏的,有说族长画了幅什么昆仑图的,更有甚者,竟有人咬定说卿氏一直存了本武功秘笈,秘笈一出,没人争锋。而此秘笈就刺在我的后背。
      总之,海市崖上的卿家,就这么成了又一个武林传奇。
      而我作为传奇中的传奇的证据,只是江湖神算“南华子”喝了七八坛子梨花白之后的一句酒话
      “妈呀,这孩子命怎么这么硬?”
      “……”族长一瞪
      “贪狼独座,弃命从杀!”
      “……”族长再瞪
      “要是养大了……”
      “怎么样?”族长三瞪。
      南华子受到恐吓,对着酒坛子打了个嗝,最后昧着良心道
      “养大了必定有极冠天下的富贵!”
      其实,他这后半句完全是在族长的眼神警告下顺嘴胡掰的。可惜,世人偏执,凭我家人怎么解释也不肯听。

      于是,流言将我一夜间捧红。
      传了几年后,不但外人坚信不疑,连家里的自己人也都被迷惑。我被像宠物似地保护起来,好吃好喝喂了五年。到娘病死的时候,还拉着我的手一直念叨着
      “贵极天下,海市卿城……”
      我当时还小,只以为那是她病得冒胡话了。可族长却揪着我的耳朵大吼
      “没心没肺!你娘那分明是担心你!”

      我娘走后,族长对我的态度极端不好。
      我委屈得很,常跑到后山去嚎。
      夫子讲过句成语叫弱肉强食。
      意思是:族长比我强,所以可以咬我。我不敢还口,所以只能咬比我还弱的人。
      而放眼海市崖,有谁比我还弱呢?
      我一度因为这个问题而感到愤懑。

      有次去后山玩儿我边哭走,鼻涕甩了一路,最后不留神摔了个跟斗。
      然后就遇到了后山禁地里拴着的小黑。

      可想而知,我当时曾顺理成章的想要咬他。

      看小黑第一眼的时候,我是惊喜的。
      他虽然又脏又臭还脱毛,可却比祠堂外面看门的阿黄大了一倍。脖子上栓了链子,光溜溜往洞里一趴。没声没气的,可我才不过才迈过去一脚,就差点被咬到。
      子说的果然不错:会叫的狗不会咬人。
      我起初以为他应该很弱。所以躲到洞边,捡了树枝戳他的屁屁。
      他被戳急了,突然挣着铁链大吼出一声
      “滚开!”
      声音狰狞嘹亮。
      我吓得做了屁股蹲,指着他抖不停
      “狗,狗狗讲话!”
      他先是很威风的甩头。听了我的话,却又牵着脖子上的狗链猛扑过来,甩了我一身虱子
      “你瞎啦?!老子是人!”
      我看了半天,最后对对手指头。
      “人干嘛拴着养?”
      刷的,小黑眼珠子冒出红光。咬着牙咝咝瞪了我半点,最后还是一个字
      “滚!”
      他让我滚我就滚……这自然是不可能的。
      我不但没滚,还拿起树枝继续朝他戳。他的脸破了,流了不少血。流血证明不是狗妖,我很高兴。
      拍两下蹦过去给他擦擦,想跟他做朋友。
      开始他还挺不识好歹的,一着了边儿就咬人。可见面的次数多了,他终于发现认识我其实是他上辈子修来的,所以也就不呲牙了。
      我们正经八百的做了两年的朋友。
      小黑还告诉我:
      他本姓杨。是无极宫宫主的儿子。五岁的时候被人拐了卖,然后丢到我家后山圈养。
      我曾偷偷打听,才发现原来无极宫是个很出名的邪教。好几年前被武林正派代表正义灭掉后,小黑他爹就死了。小黑他娘带着他妹妹改嫁。所以,小黑如今是实打实的爹死娘家人,必须得靠个人!
      把这事儿说给小黑,他起初不信,骂我造谣。而后信了,又骂我们全家缺德。我怕他把族长给着来,只好死死抱住他,让他趴在我腿上哭。
      结果,他很忘恩负义的在我大腿上咬了一口,那个疤到一直留到现在……

      而知道真相后没过多久,小黑就不见了。
      很不够意思,连招呼都没打。只不过在临走前几天,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问了我一句是否想过要下山。
      “下山?”|
      我但是坚定地摇头,只觉得他很奇怪:
      我家崇道。历代族人都讲究避世修行。祖训里明文规定,嫡脉子孙没差事是不准下山。只有像小八,小六他们那种血统不纯的,才成天野在外边。
      我是乖孩子,我血统很纯净,我从小最听话。
      娘还活着的时候就总夸我
      “咱们阿九是有福气的,将来要在山上踏踏实实呆一辈子!”
      可小黑对我娘的想法却极鄙视
      “屁!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呆着就是福?”
      我点头
      “别人都说卿城山是鸟都舍不得不拉屎的人间仙境!”
      “狗屁!那要是有天卿城山不在了呢?”
      “呃……”
      我被问住了。愣了半天。
      卿城山怎么会不在呢?
      海市崖怎么会不在呢?
      就像是武林永远都会在,天下永远都会在一样……
      诚然,当时我并没意识到他其实和我家有血海深仇,也没猜到他以后会把铲平卿城山当做人生最重要的目标之一。

      ……
      小黑走后。
      我照样吃吃喝喝过日子。两年的时间就长了整整半个头。
      【申丰三年,燕王造反称帝,改国号后梁。刚登基的小皇帝被弄死。天下又开始大乱】

      入秋时,宗女从西海修行回来,按规矩在流字辈的人里挑了十二个资质好的着重栽培。比试我也报了名。可惜才上台就让族长给踹了一脚。我摔了个狗啃屎,什么也没选上。小三小六他们几个倒是都中了。
      后继有人是大喜事,族里升香祭月,斋戒二十八日。祭典过后宗女还依次给他们取了大名:
      檀麝沉,篆泽云,帷签蕖,莞末枫。也就是后来江湖上总说的“卿城十二殊”。

      小三他们开始练功。我继续白吃白喝。族长可能嫌我吃的多,总找机会挤兑。宗女心眼还行,看我没爹没娘怪可怜的,就提出让我搬到西海住。
      西海是我们卿氏的老家。传说海山有个岛,是像十方昆仑似地人间圣境。
      族谱里,老祖宗自吹是神人后。只是百年前不知道为了什么搬到蜀郡。因为沾尘世烟火,所以此后规定卿氏族人里只有每代的宗主宗女方可西还。
      因而宗女要带走我在我家就像是有人要渡化我成仙一样,是给了天大的面子。即便我心里不怎么乐意,还是得乖乖跟着。

      故,十岁那年,我下山了。
      自海市崖开始一路走,途径永安的时候,刚巧赶上贼匪为乱。领头平叛的庐陵王,他从前是武将出身。因为曾经带着三千铁骑屠了西羌全族名扬天下。据说是个英雄!我当是很兴奋地抻着脖子,可只看了个影:他骑着大白马,留着到长到胸口的大胡子,很威风。一箭射出去,噗噗噗烤鸽子似地能串下好几个人。
      我当时即刻想到了皇帝。问宗女
      “小三说他是皇帝跟班。那皇帝得多厉害呀!”
      宗女没回答,我猜她也没见过皇帝。
      我们静静的看了会儿,山贼很顺利就都被逮住了。庐陵王将刀架在贼头的脖子上吼道
      “不想死,就把东西交出来!”
      瞎了只眼的山贼头啐了一口
      “做梦!”
      庐陵王拧起眉,低头问他马旁边拉缰绳的小孩儿
      “延儿说说该把这反贼怎么办?”
      小孩儿一扬脖。
      露出肥嘟嘟的脸颊儿,漂白漂白的,真想咬一口
      “师傅教导过刑典。说是,嗯,前朝有梳洗大刑。就是将人剥去衣物捆在铁床上,用滚水浇烫而后再用铁刷一下下刮去皮肉,直至露出白骨为止。孩儿去了地牢好几次,尚未亲见……”
      小孩儿咬着又清又脆的声回答,庐陵王大笑。抬手扬鞭,迫不及待的捆着那几个贼回去给他儿子表演。
      宗女搂着我坐在房顶上看,等他们都走远的时候,忽然问
      “阿九可有话说?”
      我想了下,指着空中腾起的黄沙道
      “刚才那小孩儿……”
      “怎么?”
      “说话声儿真好听!”
      “……”舞乐是卿氏子弟必修的,我因为嗓音生来就沉,经常被小三他们笑话。
      宗女低头,幽深的眸子直接对着我的眼睛看了良久,可没有出声。
      很久后,有人告诉我,其实当时的答案决定了我和那个谁,那个谁谁,以及那个谁谁谁的一生。不过,我从来就没相信。

      在永安附近的渡头上了船。改水路,直向西去。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才到了西海的小聚窟。
      聚宝的聚,窟窿的窟。名字很玄,其实只是个小岛。
      我在岛上住了三四年。
      这其间,卿家发生了不少事:族长想开了,退位把大权交给小三卿檀。而小三又破坏族规,派小六卿篆下山行商,把家里的香料贩到北方。因为我家以炼香闻名,所以买卖做得还算不错。接连在西蜀等各地开了十几家商行。
      只是卿篆在往九江查账的途中跟个算命先生勾搭上。据说是南淮子的师弟,年纪和胡子都已经一大把。她不顾族里的反对,在某个月黑风高的晚上,裹着几千两银票私奔了。
      小三是什么脾气?
      发起狠命也不要的主儿。
      她发了毒誓要把人逮住!而卿篆也不善。边跑,边和算命的沿途唱快板散播流言。没一个月的光景,蜀郡里连要饭的都能来段莲花落
      “发财了发财了不知道该咋花。盖屋买田且不够,小妾都娶了仨!坟头里一埋,哎^上头撒点花,九里香靡有尽处。金银栖香下……”
      我不太明白这词有什么特别,只是听宗女说起,好像是里面隐喻着卿家藏了宝藏的事。
      “九里香靡处,海市有卿城。”
      就这么着,天下人又都盯上了海市崖。
      先有江湖门派,而后不少诸侯也派人来刺探。卿檀忙着抵御外敌,因而也就没顾得上追杀卿篆。
      【开平元年】
      改朝换代,天下大定。
      我开始习香艺,并且用岛上十八种花草炼出了我所独创的第一种香,“醍醐”。
      我把香放在精致的银盒里放到了宗女,宗女当成了胭脂,抹得满脸起大包。从此后,她便时常闭关,也不再亲手我习香,远远见了就扔本秘籍来让我自己参悟。

      【开平三年】
      祖传的《香典》我都背完了。
      宗女让我动身回海市崖。我问她是不是烦我。她很温柔的摸了摸我的头
      “傻孩子!”
      宗女说卿檀性情火爆,没有两年便把觊觎咱家的人给摆平了。她开始腾出手来收拾卿篆。所以,我要代宗女回去先等着,等卿篆给逮回来的时候好帮她求情。
      我当时涉世未深,宗女这么个说法,我居然也就信了。
      背了包袱美滋滋的往南颠,一口气回到海市崖。途中适逢流民为乱,我还挺身而出,为救个落水小童受了伤。
      可能是伤的太重,途中的过程大多都记得不太清楚了。只是醒来后,胸口落的疤还明显。
      族长和小三都说是在水下给石头划的。可小四说也可能是让螃蟹夹的。

      我对此表示愤怒!
      偷啃一个月的螃蟹泄愤。后来因为伤口发炎被发现,小三就借故让人捆着我送到山上斋戒。

      一戒便是六春秋,六冬夏。
      师傅圆寂了。
      死前,他拉着我的手说
      “九宝啊,为师死后你就回家吃螃蟹去吧!”
      我摇头。
      师傅似被感动。眼泪汪汪,狠攥了下我的手
      “你不是最爱吃螃蟹么?下山就能吃螃蟹!”
      我继续摇头
      “弟子”
      “什么?”
      “弟子最爱吃猪蹄儿!”
      师傅气得直翻白眼,甩开我的手大骂
      “你放……!”
      师兄提醒
      “师傅,出家人不打骂人语!”
      “放什么厥词!”
      大吼一声,他老人家终于咽下了最后一气。山上一共就仨人,埋了一个,还剩两个。
      按照师傅的遗言安排:师兄继承他的位子,我回家。
      下山那天,我刚好满二十。师兄送我到山口的时候还道
      “大了!这次走了就早早还俗吧?!”
      我有点愣。
      摸摸脑袋顶上,好容易又留长的毛毛回答
      “不了!”
      师兄挑了挑眉。
      就他那张脸,有表情比没表情还吓人
      “你不是总叨咕什么娶个小媳妇过个小日子?怎么突然又不了?”
      我虽然有点舍不得他,可实在不敢看了。
      便低下头解释道
      “我最近不爱话本儿了,改看武侠!”
      快意恩仇,肆意人生。现在流行的是“人在将江湖混,最好是光棍!”

      师兄是不会懂得这些的,他的表情始终僵硬。而我也只是随口蒙他的,打死我也不会说:因为修炼的卿家内功进来有些错乱,多了什么少了什么的,让我自己对人生也……很纠结很矛盾。
      用脚踢石子儿,一下踢空了,身体趔趄的晃了下。师兄把我扶稳,手心在我额头顶上蹭了蹭。最后把一个红布缝的护身符挂在了我胸口。我当时并不知道,护身符上还有字
      “首出庶物,万国咸宁。天德用九,勿为佞幸”

      【开元九年春,我下山。法号九宝,带发修行。】
      彼时,太祖皇帝旧伤复发,沉缠病榻。国舅曹贵进丹方有功,晋升宰辅。内戚做大使得诸侯不满,稍得歇息的天下,又乱了。

      ---------------------

      介于有亲说对楔子里的两个人物关系比较迷糊。
      特此声明:卿离(卿家怪物第一只,生活在战乱时代,帮助景王开创了景国)
      卿九(卿家怪物第二只,出生在景末年。他的出生带衰了景国国运,导致景被篡位。天下归属“后梁”。本文的故事都是发生在后梁的,至于两个人物之间千丝万缕的关系,请点击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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