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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chapter 4 ...

  •   我还记得那场离别的春雨,还记得稚气未脱的少年用淡淡的口吻对我说:“保管好它,他日再见,以此为信。”
      我因他这句话,一等就等了七年。
      如今再见,我依旧是那个卖艺的小姑娘,他却成为了南唐赫赫有名的大将军。
      是机缘巧合还是命中注定?
      不管是哪一种,我想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又见到他了。
      然而,当我还来不及去理清楚自己的情绪,来不及把眼前这位人人称颂的大将与记忆中的少年重合起来,半个月后,就在大叔准备启程回金陵时,兰若竟当着众人的面请旨赐婚。
      一切快的像是一场幻梦,可我却宁愿沉沦其中。我想,那是我等了七年的人啊,我没有理由拒绝他。
      我应了这桩婚事,顿时,整个南都都因林将军成亲这事闹得沸沸扬扬,我因着这一闹却变得有些惶惶不安,但最后到底是不肯委屈了自己的心意。唯一遗憾的是,我的婚礼百翎没能够留下来参加。
      离别那日,扶桑花落满地,就像百翎穿的那身火红色长裙,妖艳动人,也许是离别的关系,我第一次对她的容貌如此仔细地打量一番。半晌,却只能长长地叹一口气。
      离别路口,两人相对无言,竟有些沉默。最后,还是习惯性地由百翎先开了口,她的脸色不太好,苍白的脸上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垂眸看着交握的手,她轻声道:“阿婉,就送到这儿吧。”
      我忙摇头:“再走一段吧,马车还在前面。”说着,便打算往前走。
      百翎不动声色地拉住我,声音从背后传来,听不出悲喜:“你都陪了我一早上了,我又不是不回来了,何况,他……林将军一直见不到你回去会担心的。”
      我欲转身辩驳,却一把被百翎扶住肩,身体堪堪僵在了那里。
      “阿婉,嫁了人之后就不能再这么大大咧咧了,为人妻者,夫君就是天,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都要站在他身边,不要动不动就耍小孩子脾气,知道吗?呵呵,说起来,一个月前我还要你祝福我,想不到,最后倒是让你赶了前头……阿婉,我祝福你们……你也会祝福我的,对吗?”
      声音越说越轻,最后飘散在风里。她的话让我觉得分外悲伤,离别的伤感一下子蔓延开来,我带着鼻音点了点头。片刻后,腰间暮地收紧,少女的气息贴在耳畔,我听到她轻轻地说:“阿婉,再见。”
      那天,我一身白裙站在落满扶桑花的石子路上,天空下起蒙蒙细雨,有点冷,但我觉得心里更冷,看着车轮碾过的痕迹,我恍然有种错觉,那是百翎最后一次站在我眼前,我和她的故事已经在这一道道车痕中画上句号。
      一顶油纸伞出现在上方,我闭上眼闻着淡淡的兰花香,修长的手指拂过眼角,兰若将我搂进怀里,像哄着睡觉的小孩一样小心翼翼:“我们回家吧。”

      故事到这里似乎本该结束,就像前世看的那些童话故事一样,我与兰若过着幸福的生活,而百翎则去追寻属于她的幸福。
      可终归天意弄人。且不说南唐即将覆灭,我们能不能活下去尚且是个未知,即便活下去了,也都不会再是当初的那个自己,百翎不是,我不是,兰若……也不是。

      第二年春天,因着有这个习俗,我带着家里一众侍从去附近的庙宇上香,途中偶扶了一位摔倒的老者,本着好人原则,我将他送回了家。想着当初帮他全是出自本能,却没想到报恩来的那么快,虽然往后的很多年我都不知道这恩到底算好还是坏。
      我呆呆立在老人破屋子里头唯一的一张桌子前,那上面放着几块灵位,正中央的一块赫然写着“孙林仁肇之位”。我想着天底下巧事还真多,却依旧忍不住问他:“林仁肇是谁?”
      老人耳朵不是很好,说话也有些含糊不清,但依旧能分辨出他所说的事情。他说,那是他们林家的少爷,十岁从军,十三岁上阵杀敌,是人人称赞的英雄,方圆百里无人不知他的名字。只可惜,英雄少年却在十六岁那年战死沙场,战死那天,林家府宅意外失火,全府上上下下一百多人只独他一人存活。
      回去的路上,老人的话像是烙下一般在脑中挥之不去,可我不敢想,总觉得再这么想下去,一些可怕的东西会破土而出。

      月上柳梢,我抱膝坐在榻上,静静看着窗前执卷看书的男子。月光洒入,勾勒出他清瘦的脸庞和弯弯的眉眼,就好像多年前的那个晚上,我透过草堆偷偷看着他那样。他依旧那么好看那么出彩,好看的有时我都不敢相信这样一个人,他是我的夫君。
      心中挣扎好一会,我起身走到他跟前,垂眸看着他。
      抬头回看我:“怎么了?”
      “……”
      “你那是什么眼神?”
      “……”
      他终于忍不住皱眉,抚了抚脸:“我脸上有东西?”
      我抿紧唇,半晌,红着脸低声道:“……我们……我们圆房吧。”
      “……”
      我听到他手中书卷落到了地上,少顷,又很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
      这种事被这么赤|裸|裸地说出来,纵使我脸皮再厚也会不好意思,但没办法,谁让事实就是这样,成亲半年,我们两本就是有名无实。
      兰若起身,伸手摸了摸我额头,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听到他自言自语:“……没发烧啊。”
      “……”
      我觉得这人着实过分,说出这话已经用了我全部的勇气,竟然还被他以为有病,倘若在以前,我定会狠狠抽他一顿然后暗自决定一辈子都不理这个人。可我现在只觉得浑身无力,我想我是被他气晕了……
      讪讪地滚回到床上,我觉得无比胸闷,联想到白天的事情,心中又突然郁结地想哭,泪水顺着眼角滑下,还没来得及落到枕上,整个人就被翻了过来。我赶紧闭上眼睛装睡,对面的人轻叹一口气,整个房间便安静地只剩呼吸。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我已经昏昏欲睡。朦胧中,我感到一只手抚上我的眼睛,又顺着眉眼一点点轻抚,指尖停在眼角,有柔软的东西贴上眼睑,紧接着,我听到他的声音轻回在耳畔。
      “对不起,阿婉,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不知道兰若口中的“时候”是什么时候,亦或是那天晚上根本就是我幻听。总之,自那夜之后,我们两在没有提起圆房之事,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也只能是好像,至少于我而言,还是不一样了。

      那年十月,我收到了百翎的信,阔别一年,我以为她会有很多话对我说,可打开后才发现只有寥寥数语。信中只提到了她那位姐姐的去世,我才想起来,那年南唐周后病逝,据说国主悲痛万分,还写下了一篇《衣昭惠周后诔》,感人肺腑,不消多久便流传整个南唐。
      那时我就想,大叔对百翎的感情是否仅仅源于她那位姐姐,倘若如此,我就会觉得百翎应该要回来了。可我一直没等到她,信末,我注意到提名是“周薇”,我想那才是她的本名,她从小就渴望有一个完整地名字,如今终于有了,可我觉得,那个与我一同成长的少女终归随着那年的扶桑花一并凋零了。
      十一月,边境战事吃紧,兰若再度奉命出征,我则趁机表示想去金陵探望百翎。起初他并不答应,在我讨价还价了两个时辰后,他无奈地表示至多只能去十天,这太不人道了,从南都到金陵,光路程就要赶上两天,可又觉得先拿到通行证最重要,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他将手下最得意的护卫留给我,那年十一月,我们两自成亲后第一次分别。

      赶至金陵皇宫时,我见到了久未蒙面的百翎。她一身华服站在宫门前,笑吟吟地为我接风,也许真的太久未见了,我觉得她比以前好看了许多,举手投足都是优美,唯一不好的是给人一种不可逾越的距离感。
      我迫不及待地告诉她我这一年来的快乐与不快,她却始终只是在那里静静笑着。我以为她是因为周后的过世而难过,正欲开口安慰,内侍传话过来,说皇上有旨宴请,我看到她执杯的手颤抖了一下,溅出几滴茶水。
      但也就是那么一瞬,她不动声色地抿了一口茶,笑道:“自姐姐离去皇上已经三个月未出寝宫,如今刚好让阿婉赶上,可真是巧。”
      再见大叔,他果然如传言那般消瘦颓废了不少,我看着他,觉得就连那笑都带了一种心酸。
      后人常言,欲成大器者,不愤于言,不动于色,不扬于他,不记于心。偏偏到了南唐出了这么一个重情重义情感丰富的皇帝,如此看来,也无怪乎南唐的灭亡,只是,难免还是会叫人惋惜。
      晚宴上,我与百翎再次合演,一支《金莲舞》赢得满堂喝彩,却在中途琴弦“铮——”地一声断裂,弄舞的姿势还停在半空,我扭头看向百翎,却只看到一潭死水。

      在皇宫逗留的日子,我开始有些想念兰若,想着要早点回去乖乖等他回来,正欲告别,却被百翎生生挽留下来。用她的话说,我们两已经一年多未见,当叙叙旧,何况这天底下总没有地方比皇宫更安全了,就算兰若回去看不到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她的话我只能认同一半,但那一半足以让我留下来,于是,我留了下来。
      可后来我又发现,就连那一半也是错的,百翎本没有意思与我叙叙旧,因为大多数的时间里,她都陪着大叔。
      于是,我终日百般聊赖地从皇宫的一头逛到另一头,偶尔躲在角落听宫女们嚼嚼舌根。结果,我发现,整个皇宫最大的八卦是:当日百翎进宫后不久,借着周后病危,趁虚而入,勾引皇帝。
      我觉得这太可怕了,倘若这是真的,那它带给我的惊讶不亚于我前世小时候一直以为是太阳绕着地球转,结果某一天,别人告诉我其实是地球绕着太阳转。
      可就在我还没来得及为百翎撇干净这条谣言时,金陵皇宫传出一个更大的谣言。
      皇上为后宫舞女窅娘所惑,终日歌舞升平,还欲立其为后。
      我觉得这真是荒唐,且不说我已是有夫之人,便是没有,我进宫还不到一个月,这谣言传的也委实夸张了些。我想我得向大叔和百翎解释这件事情,可才踏入澄心堂殿门,就见一袭翠绿饰金的百翎端坐在那里,手里不紧不慢地沏了一杯茶。我看着对面摆放好的杯盏,觉得她该是在等我。

      世人有时真的很可笑,拼命地捅破两人之间隔着的那张纸,却只是为了看清楚我们之间还隔着一堵墙。
      在听到百翎说出那句:“窅娘,并非莫婉。窅娘只是皇上无意看中的一个舞女,而莫婉,才是那个曾经答应要祝福我的人。你说是吗?”
      我想,我真傻。
      她需要一个人为她挡去宫中那些流言蜚语,而那个人又要足够地配合她。她想要名正言顺地坐上她姐姐的位置——所以她选择牺牲我与她十多年的友情。
      犹然记得那个江南烟雨,清纯的小女孩红着小脸一路蹦过来,嘴里兴奋地喊着:“阿婉,阿婉。”
      可终究是退色了,就像她说的,如今她叫周薇,前后周氏之妹,是将来要坐上后位的人。
      我拒绝不了她,亦或是我根本没有选择去拒绝她。每每想到她留下我就是为了演这么一场戏,就会越发地想念千里之外的兰若。

      五个月后的一个雨夜,我在书房外偶然听到大叔与大臣的对话,说是边疆战事告急,镇国将军林仁肇身受重伤,恐有不测。
      我顿时觉得整个人都要瘫软下来,想到那个常常镇定自若,对着我似笑非笑的男子此刻生命危在旦夕,我顾不得那夜磅礴的大雨,顾不得侍卫的阻拦,攀上马背便向远方的战场奔去。

      五个月前,我从南都来到金陵用了两天时间。五个月后,我同样用了两天的时间,却从金陵单枪匹马赶到边关,换了四匹马,被摔了不下十次。
      将将士掀开帐篷,带着灰头土脸的我出现在他面前时,我此生第一次见到他将情绪那么清楚地写在脸上,我感到他握着我的手都是颤抖的,声音却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不是让你好好呆在家里,跑这里来做什么?”
      我在他怀里泣不成声,却还是努力挤出一个微笑,用我觉得最温柔的声音告诉他:“我想你,所以就来了。”
      那一刻,我想,我寻了两生,总算是找到了一个不能失去的人,而那个人,倘若也如我害怕失去他那样担心我,我便此生无憾了。
      兰若的伤其实没有那些大臣谣传的那么严重,的确是中了一箭,但并未伤到要害。果然,流言是个可怕的东西。
      眼见他伤势逐渐好转,陪我的时间也越来越少,我却因为不放心他,依旧坚持留在了军中。

      五月初十,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是他的生辰。
      想着在军营中为他过生辰也算是一个特别的记忆,我屁颠屁颠跑去火头军那边折腾了个底朝天,做了几个兰若爱吃我却不会做的菜,然后又愉快地跑去主帅营帐找他。
      本着想要给他惊喜的原则,我轻手轻脚地蹭到帘外,听到里面他正在与人谈话,觉得就这么冒然闯进去不太好,但又按耐不住那份激动地心情,索性守株待兔般蹲在了帐外。
      我对军事不感兴趣,自认为就算听到那些军事机密也完全对不上谱,所以我脸皮很厚地认为这种做法不算偷窥。
      兰若的口气依旧是慵懒洒脱,与大叔给我的感觉不同,大叔是真的随性,而兰若是从骨子里有一种运筹帷幄的力量。
      “我这一箭休了有十来天,交代你的事可都办好?”
      “是,公子交代的事,属下从不怠慢。南唐镇国将军林仁肇之事早已使得那边人心惶惶,加上赵光义的推波助澜,恐怕离出手不远了。”
      兰若轻应了生,沉默许久,又问:“金陵皇宫那边呢?”
      “李煜自周后病逝就一蹶不振,朝内争权不断,民间矛盾连连,恐离亡国不久矣。”
      ……
      我觉得我这一生就是在不断的无心中遇上一些颠覆性的事情,帐内交谈声还在继续,我却有种逃跑的冲动。也许,这只是一场梦,梦醒后,我还是那个乖乖坐在林府后院等着夫君归来的莫婉。
      “什么人?!”
      明晃晃的刀锋架在脖子上,让我觉得分外刺眼,我白着脸转头,却不敢正视兰若,透过刀身上的反射,我看清楚执刀的人正是几天前与兰若对阵沙场的北宋大将君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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