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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chapter 2 ...

  •   我记得很久以前曾看到过这样一个故事,说是夫妻两人在结婚时对上帝起誓,若是哪一方背叛必将受到上帝的责罚。后来,丈夫有了外遇。就在某一次出海的航船上,丈夫坐的船遇上了海难,他想是自己的誓言应验了,于是对天哭喊道:“我死不足惜,可惜了这一船无辜的人却要为我送命。”半晌,天的尽头传来一个暴躁的声音,上帝说:“你以为我花了十年时间凑齐这一船人容易么?!”
      我想,命运就是这样,只要它想安排你遇到的,不管绕上几个弯,总会遇上。
      我和他的相遇是这样的不可理喻,但后来我想,就算那个时候我一发飙把他翻下山头,他总还是能活下来,然后我们又必定会以另一种方式相遇。再后来我又想,我宁愿我在这个时候遇上了他,虽然很气很郁闷,但至少,那是此生他唯一一次在我面前这么软弱。

      那天夜晚,我救了他,连带被小百翎狠狠数落了一顿。
      第二天,他昏睡中,我们两出去卖艺,本来挣来的钱能够我偷懒上几天,但因为多了个人多了张嘴,更要命的是因为他的伤我们还得为他请大夫,这着实让我对救他这事后悔了很久。
      第三天,他继续昏睡。我们屁颠屁颠拿着好不容易挣来的钱和大夫开的药方去抓药,却沮丧的发现这花光了我们所有的积蓄。
      第四天,他还在昏睡。我蹲在他的身边打量了许久,最后决定,他再不醒就干脆把他埋了,省得费时费力。我把我的想法告诉小百翎,她骂我没善心,好歹也得先救醒他再把他卖了。
      第五天,他很能睡。我觉得再这么下去很不妙,万一他就这么成了植物人那我们不是亏大了,于是我又把我的想法告诉小百翎,她沉默半天,大概觉得我说的有道理,说要是明天他再不醒就任他自生自灭吧。
      于是,第六天,他醒了。
      我坐在大土坑里盯着撑头醒来的他,有一种用手中大铲再度把他敲晕的冲动。
      我花了四个时辰三刻钟为他挖的大坑,他却在最关键的时候醒来了,由此让我之前的付出功亏一篑。
      他的样子约莫才十四五岁,未长成的少年模样,却难掩日后必然的风度翩翩,他睁开眼时正是我卖力地进行最后竣工的阶段。漆黑的眼睛有片刻的诧异,随后又不动声色地在我诧异的眼光中起身,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周围,不动声色地问我:“这是什么地方?”
      什么地方?我总不好告诉他,这是我花了四个时辰三刻钟为你挖的坟……
      不自在地轻咳一声,我缓缓起身,将铲子掩在身后,一副救命恩人的理所当然:“上面寒凉,我特地为你挖的坑为你阻挡风寒。”
      “哦。”他低头斜了眼胸口上的一堆红土,那是我的第一铲,说不定他就是被那一铲子给震醒的……
      我两相继从土坑里爬了出来,最后也毫无意外地将正握着一只香炉走进门的小百翎吓了一吓。
      之后的几个时辰,我们暂居的破庙有史以来的寂静,只因连话语最多的小百翎也不好意思开口。最后,我为了掩饰我两的无情,故作关心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打坐的手顿了顿,随后语气淡淡,答:“无名。”
      我一口刚入侯的茶水直直喷了出来,此番情景如此眼熟,然按照正常的情节发展,不是应该被救的人讪讪欲求施救者的名字,而施救的人全然一副普度众生的佛祖样,答曰无名。
      我觉得事情不该朝着这么一个扭曲的方向发展,于是为了阻止它的扭曲,我想也不想,以更淡定的眼神望着他:“不对,你应该有名字。”
      他无视我的问话,闭眼继续调息。
      我“唰”地一声站起来,因为起得太急,带起一阵疾风,期间,我似乎闻到了若有似无的兰花香,他诧异地挑眉,我则手臂一台,指尖对着他的鼻子。
      “若兰。以后你就叫若兰。”
      “噗——”一口水横喷在我指着他的手上,湿了半截衣袖。
      然而我却依旧死死盯着眼前的少年,仿佛在这件事情上,我断不能因为其他事情打岔而输了气势。
      半晌,就在事情由扭曲向诡异发展的时候,少年却突然一笑,那笑是我前世今生所见过最好看的,我听到耳畔茶杯摔碎的声音,少年抬头与我对视,回应道:“兰若。”
      我不明所以,继续指着他。
      他垂眸看着尽在咫尺的手指,冷冷道:“我是个男人。”
      一口水又喷上我的手臂,半截衣袖湿的滴水。

      后来我才知道“我是个男人”这五个字意在表示,若兰这个名字太女人了,但当时的我哪有想过那么多,何况那时的他还算不上是个男人……

      在我的记忆中,兰若与我们在一起整整相处了一百天。
      一百天里,兰若大多数时候都独自留在破庙里养伤,我和小百翎则基本还是一沉不变地卖艺,吃饭,再卖艺,再吃饭。不过,终究是多了一个人,有些东西还是在潜移默化地改变着。
      譬如,我因为卖艺频率的提高而不得不牺牲了自己的偷懒时间,为此,我感到很愤怒。
      又譬如,每每我心血来潮想要逗逗小百翎的时候,发现总有一双眸子似笑非笑地盯着我,搞得我很不好意思继续无耻下去。
      再譬如,每次饭桌上,原本享受着大爷待遇的我,现在却还未下筷,就发现所有好东西都已经被小百翎一窝蜂地堆到了兰若的碗里。
      我很生气,我很愤怒,于是我决定爆发。
      月黑风高杀人夜,我将白天花了十个铜板买的一大包泻药洋洋洒洒全数倒进桌上的茶壶中,末了,还不忘配合地露出一个邪恶的笑脸。
      经过这些天的仔细观察,我发现兰若有一个习惯,那就是每天晚上必定会一个人去山腰岔口处的那棵古树旁乘一会凉,我虽不明白这初春的天站在那里除了喝西北风能有什么好留恋的,却也无心去做深入考究。毕竟他人之事与我何干,何况他现在这番其实正合我意。
      估摸着他差不多该回来了,我急忙和衣钻进一旁的草堆里,还不忘偷偷露出两只眼睛,好在这阴暗的角落欣赏我的杰作。
      心跳数到三十六的时候,兰若回来了,今天的他回来时腰间多了一把长剑。当然,我并不关心这些。
      依照我精密的计划,他应该先走到桌面,于是,他果然不急不缓走到了桌边。接着,伸手取过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茶,嗯,这点也没错。再接着,他应该扣着杯口若有所思地轻晃几下……想到这儿,我的心里却突然一咯噔,倒不是因为他察觉到了什么,而是我发现我竟然对他的一举一动如此了如指掌……
      月光透过破庙漏风的窗口和大门像是在地上铺设出一条条白色锦缎,而兰若此时正立在这片锦缎中,侧脸对着我,因为背对着月光,从我的角度看去,他的侧脸是这样的轮廓分明。虽然第一次见到他就觉得他生得好看,但除此之外我印象更深的是他带给我的悲惨生活,此刻,我却第一次对他的容貌有了形容。那种形容,应该叫做出彩。
      觉得自己的思想正朝着一个不妙的方向发展,我的脸上有点烧,等到再镇定下来时,木然发现那个出彩的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我跟前。
      我不禁屏住呼吸,一边心里打鼓,一边对自己装死的本事一再给予肯定。
      脚步声停在身前很久,我忍不住眯开眼睛偷偷看去,却发现他也正偏头盯着我,但仔细一看,又似乎是透过我在看什么东西。
      半晌,黑色的袖子一抬,他面无表情的地指着我,声音无起伏地自言自语:“好大的蜘蛛。”
      我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给愣住,随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从草堆上滚下来,边打滚边吼道:“蜘蛛?哪里有蜘蛛?哪里?在哪里?”
      兰若继续偏着头沉默一会,开口道:“……看错了,原来是你盘的发髻,看上去真像蜘蛛。”
      我被他一句话气得语噎,“你”了半天愣是没想出什么损人的话,兰若大概觉得我接不上气了,顺带将手中的茶水递上,道:“顺口气再说吧。”
      我一把掳过茶杯,一边狠狠盯着他,一边仰头喝下杯中水。
      清凉的感觉刚入侯,就看到对面人立刻展颜露出那一贯似笑非笑的表情,我呼着气刚想对他恶狠狠地说出“笑什么笑”的时候,猛然清醒明白过来那笑中含义,我想我当时的表情定是痛苦万分加羞愧欲死……
      自那以后,我深刻意识到此人阴险狡诈至极,说不定以后会长成历史上某位赫赫有名的大恶人或大奸臣。为了力求自保,我决定与他井水不犯河水。
      可那终归是我自己的一厢情愿,先不说小百翎总是对兰若粘的紧,我便是再如何躲也躲不过他。其次,那家伙总是能够不动声色地将我惹炸毛,偏偏我又是属于吃不了哑巴亏的人,于是,最终直接导致我一而再再而三,光天化日明目张胆地被他欺负……
      一百天后,这样的日子总算到了尽头。
      那日,天空蒙蒙细雨,就像我救回他的那个晚上。
      缁衣男子进门的时候,兰若正在暗喻我跳得舞就像是一只被蜜蜂追着跑的狗熊,而我正毫不客气地回讽他,他舞的剑像一只甩着竹竿到处乱蹦的猩猩。
      直到缁衣男子重重咳嗽一声,我们三人才齐齐望向他。
      不知是否我的错觉,我感到兰若在看到他时眼神黯淡下来,但很快这个想法就被我否定。毕竟这么说,就显得他特别喜欢针对我一样,虽然这是事实,却并不代表我喜欢这么被人针对。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用下巴点点门口的人,轻声道:“你熟人?”
      他却低头看着我,那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深邃,以致于在之后的很多年,每每想起他,我甚至记不清他的容貌,却只记得他的这双眼睛。
      他一言不发地看着我,我觉得再被他这么看下去会出问题,当然,那个出问题的人只可能是我。于是,我决定见风使舵,转而将这个问题抛给门口那位看似和善的大伯。
      大伯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紧接着,兰若被他带出去谈话了。

      屋檐下,雨水滴滴答答,我和小百翎动作一致地抱膝坐在地上,数着滴下的水珠。
      小百翎问:“那位大伯是来带兰若走的吗?”
      我漫不经心道:“也许吧,当初看他的模样就觉得像是个出逃的富家少爷。”
      “那他为什么要出逃啊?”
      “不知道……”
      “他走了还会回来看我们吗?”
      “额……”
      “你说他回去后还会记得我们吗?”
      “也许吧……”
      小百翎终于忍不住拿手肘推了推我:“阿婉,你在想什么?”
      我皱着眉转头:“我在想当初怎么就没想到把他丢在地摊上挂个寻人启示,这样等到他家里人找过来,好歹能敲诈个一年半载的伙食费。”
      小百翎:“……”

      水滴滴到二百五十响的时候,兰若回来了。
      此时身旁的小百翎已经靠着我的肩膀睡着,他一进门看到我哀怨的眼神,愣了愣,随后就地挨坐在我身旁,问道:“等了多久了?”
      我不好意思告诉他这个哀怨的数字,于是哀怨地回了声:“没多久……”
      他轻轻“嗯”了一声,便再没有多问,于是,我只能继续数我的水滴。
      再次数到二百五十响的时候,兰若开口:“阿婉,你说什么样的人生才算有意义?”
      我哀怨地扭头回望着他:“啊?”
      他皱眉看着我:“你这是什么眼神?”
      我摇头掩饰道:“没有没有,只是觉得你要走了有点舍不得……你难道没有看出我眼中的舍不得么?”说着还不忘睁大自己的眼睛,像模像样拿手指了指。
      他果然低头凑了过来,与我眼对眼,鼻对鼻,凉薄的鼻息喷在脸上,温润又带着淡淡的兰花香,我就这么跟他近在咫尺地对视着。忽然觉得他呼出的不是气是火,因为我的脸马上就要被烧红了……
      像是刻意地眨了眨眼,他终于拉开和我的距离,扭头独自沉思了一会,兀然轻笑了一声。
      “阿婉,是不是每个人都必须经历过痛苦才能获得成功?”
      我被他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问的莫名,但转而一想他之前的那句话,才明白到原来没头没脑的是我的那句话……于是,我不得不正视他这个问题,半晌,我又无力地发现不管是哪句话,我都没法回给他像样的一句话。
      但为了不辜负求知少年的好奇心,我迅速找回自己活了二十余载的心境,沉吟道:“非也。没有谁说过吃苦的人一定比享乐的人强,所谓的苦尽甘来其实都是世人对自己的苛刻要求,虽说天降大任必苦心智,成大事者途必艰苦,但学会苦中享乐,莫困于庐山中的人才是真正的强者。苦和乐,终不过是为世之道,仅以此来判断一个人的人生未免太过牵强。”
      就像此时端坐于皇位顶端的那个人,他的一生可算是甘尽苦来,作为皇帝,他理所当然是失败的,但作为诗人,他无疑是成功的。
      想了想,又觉得讲这些或许兰若不一定能懂,便直截了当道:“就像你觉得你苦,可在别人眼里也许正羡慕你的好日子,这世上总有太多比你更苦的人,生病的时候才知道健康的好,受伤的时候就会觉得其实生病也挺好。觉得自己苦而放弃目标,终归只是为自己毅力不够找的借口而已。”
      说完这些话,我揣揣地看向他,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绞尽脑汁的满口胡言罢了,不过我想这样至少也算是对得起他不依不饶的两次提问……
      他静静地看着我,像是第一次认识我一样,打量我的眼神让我觉得陌生又有些不自然。
      我感到时间过了很久,久到我开始怀疑自己的言论,久到我已经不敢正视他。
      耳畔传来悉悉索索的衣物摩擦声,我正想看个究竟,一个白晃晃的东西已经顺势挂进我的颈项,仔细看去,才发现是那日救他之时,他用来买命的玉佩。
      玉佩雕琢的精致圆润,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贵重物品,我虽然不抗拒他拿这东西当做报酬,但心底还是隐隐觉得有些不能接受。因着这么一来,好像我们就再也没有关系一样。
      正欲开口,兰若抢我一步:“保管好它,他日再见,以此为信。”
      “哈?”
      他起身,从下方看去他的侧脸,少年的英气尽显,他垂眸斜眼看着我,就像许多次把戏被他看穿时惯有的那个表情,语气有些冷,眼神却是似笑非笑。
      “不要让我在当铺看到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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