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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临渊阁主 ...

  •   晗进轻声一叹,抬头望去,望不尽的鸟道山路,数不清的逶迤石阶。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李太白定是没来过这天山临渊峰,若是见了这等陡峭险阻且又延绵无尽的山路,恐怕就要叹“临渊难,难于上青天”了!晗进提着裙摆拾级而上,走了不久便已是气喘吁吁,好在她有天山百年玉蚕丝织就的寒雪凌衣护体,否则定是要被这一路上的怪枝奇石刮伤划伤的。
      待走完石阶,已是夜幕初至,四周万籁皆寂,黑风阵阵,竟有种说不出的压抑。任凭她从小就习惯了天山上的气候,也不由地微微颤抖。
      临渊峰之所以以“临渊”为名正是因为此峰险峻无比,三面绝崖,高万壑,立如削,其峰另一面虽与群山相靠,但也仅以一条弯曲狭长小道相通,其余各处无不是悬崖峭壁,峰上浓云翻滚,气象万千,峰下山体被云雾隐去,使得这“临渊峰”好似浮在云海上的孤岛,寂然傲立在群峰之中,真不负“临渊”之名!
      晗进走在道上,天色已近全黑,身下乌云翻腾涌动,扑在双脚微微湿寒,这云雾看似厚实如凝,若是踏错一步,身下就是万丈深渊,真是未有幸免了!
      走过小道,就是那矗立于万里云海之间绝壁奇峰之上的天山第一阁——临渊阁。
      若是白昼,眼前定是一派脱俗景象——临渊楼宇高十丈,楼体朦胧入云霄,雕梁画栋不时见,“临渊”二字遗晋风,远远看去,如梦似幻,真不知是否出自仙人之笔。若是白昼,看见这临渊阁,恍如置身仙境,抬头仰望有脱俗成仙之感。可是此刻是夜晚,夜色隐去了临渊一切的仙霞神光,只留下它黑漆漆的原始轮廓,纠缠在一片凝重如墨的黑云里,那“临渊”二字也变得阴森寒冷,简直与阴曹地府无异。巨大楼体宛如被巨兽含在了嘴里,苦苦挣扎却不得脱,只能纠结呻吟在层层黑暗梦魇中……
      临渊阁前已有数百人站定,冷冽寒风里,人人衣袂飘飞,发出猎猎响声。
      “什么人!”人群里冲出一声怒吼,声音由远及近不出片刻竟已由阁前来到晗进身前。晗进只觉一股劲气迎面而来,已然避不可避,只是她并未慌乱,仍旧笑得轻松:“五年未见,梁长老的擒鹰爪还是如此凌厉。”
      “左使?”后者皱纹纠结的老脸上闪现一丝惊讶,立即停下这必杀之招,随即冷哼一声,“看来这次孟楼主真是费尽了心思,连多年未见的左使也给请来了!”他说话带着激愤,声音难免颤抖。晗进依旧笑道:“梁长老何出此言?晗进上临渊是有事要见万俟阁主一面……”只是她未说完就被狠狠打断:“想见阁主?”梁长老面堂发青,冷笑道:“人人都要见我们阁主,这不,张楼主还带了三百来个人呢!”
      被他这一冷嘲热讽,四下一片死寂,竟也无人反驳,晗进朝阁前望去,果然,那对峙的几百人中有相当多的人穿着玄衣,并非临渊门徒的打扮。只是凭风楼的人平日里也不着黑衣,现在人人换上玄衣,身着劲装,手执武器,显是有备而来。
      这一切,晗进看入眼里也不觉奇怪,临渊阁与凭风楼素来互相怨嫌,虽同属天山一派,却极少相护相助,从关乎全派兴亡大事到些芝麻绿豆小事,只要一言不和便起争执,这计较来计较去了一百多年,两派芥蒂越来越深,要化解恐怕是千难万难了。
      如今看这阵仗恐怕不是口角几句那么简单。口角不带刀,带刀不讲理,凭风楼这次带三百门徒上临渊,必是要有一番恶斗。只是,究竟发生什么天大的事,竟要凭风楼主亲自率众登上临渊来大动干戈?晗进越过梁长老肩头望向临渊众人,只见群情激愤中也不乏几分惊疑。莫非凭风楼此举也大出临渊阁意外?晗进默想片刻,隐隐觉得此次事态绝非寻常,只怕会有出乎意料的异变。
      只听见远远山风中飘来一个清朗声音,那声音颇为年轻,不由让晗进大大好奇,是了,这定是凭风楼三年前新任楼主,孟浩臣。她五年未理派中之事不曾见过这位新立的楼主,只是听闻三年前前任楼主张扬病疫,孟浩臣以一身出神入化的刀法稳坐楼主之位,其人尚不足三十,却让凭风上下无有不服,光凭这点威望就可看出此人才干见识皆有超卓过人之处。晗进心下也是颇为好奇,循声望去,可惜那人影远在阁前又埋没在黑沉夜色中,她视力不及,未能看清。却听得那声音继续淡淡说道:“梁长老此言差矣,我凭风楼上下对掌门忠心不二,既然今日是掌门祭日,兄弟们来上炷香又有何妨?”
      “上香?”梁宇坤眼中精光一闪,沉声说道,“前几年怎么不上香,偏挑今年来上香?莫非前几年你凭风楼的兄弟还没忠心到来上香的份上吗?何况要上香来我临渊阁做什么?掌门葬于思归崖,此事人尽皆知,你却上我临渊阁来上香,岂是自摆乌龙?恐怕是孟楼主别有算计吧!”这一句已是相当明显的指责,看来今天是非要扯破脸皮不可的了。晗进又见他朝自己上下打量,料想他定在怀疑自己上峰必是与孟浩臣联手欲对临渊不利,当即微微一笑道:“晗进五年未理派中之事,今日上临渊本想见万俟阁主一面,若是来不逢时,晗进这就告辞。”说完转身欲走。
      “不必。”人群里突然又冲出一个身影,这“不”字才从临渊阁前传出,待到那个“必”字收音,人已临近晗进身前。来人望去三十上下,潇洒俊逸,风度翩翩,他不若那梁长老势大力沉给人巨大压力,而是飘然轻至,仅仅扬起一阵清柔微风,人已稳如泰山般站到她身侧。晗进抬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临渊阁代阁主,穆知秋。
      “天山左使晗进拜见穆阁主。”晗进恭敬一拜被穆知秋扶住。他为人素来和善随意,向来不计较礼数,当即扶正晗进哈哈笑道:“晗小姑娘五年未见怎也学妇道人家这般婆婆妈妈?你穆大叔最烦见人拜来拜去,好像个个都是软脚虾,站都站不端正。晗姑娘独自一人上峰来看望我们阁主,这份心意你穆大叔先代领下了。梁长老为人直爽,心直口快,刚才多有得罪还望晗小姑娘莫要见怪。”他话锋一转望向远处黑影,冷冷说道,“倒是孟楼主前两年该上香的未来上,此刻带了三百门徒劲装利器上我临渊,是要寻我们阁主晦气么?”
      那声音平和不改,对答如流:“前几年,天山突起异变,我凭风楼上下为保得本派周全,倾尽全力,死伤逾百,耽搁了为掌门祭奠的大事,今日来,一是向掌门在天之灵陪罪,二来也是向临渊重霄的弟兄们有个交代,好让大伙儿知道,我凭风楼的弟兄们也并非忘恩负义之人。上临渊也仅是邀请临渊阁主同去祭奠而已。”孟浩臣这一段话真是体面过人,让人挑不到一点毛病,若是拒绝了,倒反而于理不容。
      梁宇坤乃是性情中人,未及穆知秋答话,就愤然接口道:“放屁!祭主要带枪带刀的吗!你心里打什么如意算盘我们大伙儿都清楚的很呐!当初你们前楼主张扬在我们阁主面前指天立誓,说什么为掌门守灵三年,三年之内凭风楼决不争这掌门之位。后来张扬病疫,由你继任楼主之职,你又是怎么说的?说什么誓死遵从张楼主遗愿,呸!如今三年之约未到,你们就来动拳动脚,我看全是一批弃信背义之徒!要见我们阁主,就先过我这一关吧!”既然已经决定了要硬碰硬,他梁宇坤也不是被玩弄的主,干脆大伙儿挑明了好办事,当下就要作势欲扑,却被穆知秋及时拉住。只见他一脸凝重,显然此刻正在思考什么重要的事,当下一言不发,一步步朝阁前走去。晗进也随这两人走向沉沉夜幕,她抬起头,只觉临渊楼宇黑影幢幢愈发高大,而那黑色也变得亦如铁块般坚硬,厚实。
      终于,她来到临渊阁前几步,凝神向前看去,却不由微微蹙眉。即使就在自己对面不及丈余,晗进仍是瞧不见那孟浩臣的容貌,黑夜隐去他一切特征,只留给她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她只觉得那人身材高大,体魄强健,似是充满了力量随时就能爆发,却又不给人魁梧的感觉。他说起话来沉稳有力,每一句似都字斟句酌,完美地无懈可击。
      “梁长老又何必苦苦相逼?凭风与临渊幸为同门,唇齿相依,同气连枝,如今掌门仙逝就更应相互护持,怎可为了一番争执误会而伤了同门之义?在下此次上峰确是想见万俟阁主一面,绝无他想。梁长老又何必多加阻挠?只要请阁主出来一见,无论阁主愿与孟某同去上香与否,孟某都决不会赖着不走。左使既然也是上山欲见阁主,当也作此想吧。”孟浩臣的身影隐藏在重叠黑影里,虽一次都未现,却已无形中给了人巨大的压力。他这番说辞似是带劝,却也无礼之极,不仅自负地将天山派中排行在次的凭风楼放在了天山第一阁临渊阁之前,还拖了晗进下水。不知不觉中,晗进竟也成了他利用的筹码,被拉入此局,可见此人心怀丘壑,颇有智谋。
      若是寻常之人被问及这样的话不会赞孟浩臣所言极是也会多少表示点赞成,不料晗进却鬼神难测地轻柔一笑,一言不发走到阁前与临渊众门徒站在一起,似是完全没有听见这番话一般。
      她态度不明倒丝毫没有影响那凭风楼主的半分情绪,而是直接将她忽略:“在下今日上临渊峰并非要招惹事端,仅想见万俟阁主一面,早在孟某入派以前就听闻万俟阁主实乃百年难遇之奇才,不仅武艺超卓且智略过人,孟某仰慕以久,今日若能见阁主一面,也算是了却一桩多年未遂的心愿。”
      只是这番话却让晗进愈发困惑。
      三百来个人涌上临渊阁若不生出什么事端来,打死她晗进都不信!既然势已如此又何必摆出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是要寻个恰当借口好“名正言顺”地对临渊阁动手?她暗自否定,却突然想起那个人来……
      万俟景知。
      于是,不由回想起五年前的那个清晨。
      唉,她轻叹,那又是何等不堪的……一场梦魇……
      那一天,朝露芳华,三月春色,天地万物一片澄澈明净,祥和暖意充盈大殿沐浴在每个人的身上。掌门的病也有了起色,如往常,凭风楼主张扬上报着一些寻常琐事,而她则负责记录各类事宜。
      原本一切就该如此和谐澄明,就该如此祥和明净……
      只是,被打破了……如此突兀的……
      空中飘来一阵奇诡莫名的微风。
      依稀透着湿气,隐约混有异味,这阵风在殿前徘徊迂回,她看见腰间刚采的灵芝在一瞬间腐败、枯裂,手中的那支灵竹也略略泛黄,黯淡。大殿前走来一人,淡蓝衣衫,青丝长发,红唇皓齿,清秀脸庞。“景知……”她要说话,却哽在了喉咙,眼前的触目景象此刻她还犹记在心,直到现在都仍不住颤抖。
      “掌门,”她听见那站在殿下之人朝掌门深深拜下,不甚恭敬又不无不敬,“景知自知有罪,特来向掌门请罪。”然后,那个人便这么无畏地跪下了,连带手中提着那一路滴血而来的头颅也被放在了地上。
      而那头颅……一阵凉意朝她脊背袭来,她不想看却更加睁大了眼。
      死人,或是头颅,她原也见了不少,却未见如此宁静诡异的……头颅。
      那是男子的头颅,相貌粗犷,双目紧闭,神色平静仿若只是沉睡不醒,如此栩栩如生的头颅,仿若还有生气,还能呼吸……
      那是从头顶处切开被剖成了两半的头颅,后半部分的脑勺已经不见,那人只是提着前半部分来见掌门,只见那半颗头颅一面是平静自然的脸,另一面已是脑部外露,脑浆外流,就这么一路流着来到殿上,连风都被染上了这古怪恶心的异味,与那人身上散不尽的血腥味混在一起。于是,干净空明的一切,顷刻瓦解……
      “景知,你这是做什么?”掌门脸上闪过一丝异色。而晗进依稀认出这头颅的主人原是这天山脚下最霸道的马贼首领。据说此人欺男霸女,杀人放火,简直无恶不作,只是他为人狡猾,又行踪不定很难把握,天山派几次派人去剿反倒为其所伤,竟奈何不了他。
      “此人名叫周世为,大概是重霄宫在追杀的马贼首领。”她听见那个人淡淡一句就此带过,接着脸上泛出一丝冷冽笑容,“是不是马贼,景知我也管不着,只是他杀我临渊门徒,夺其妇杀其孺,罪该万死。只是景知未及禀明掌门,就私自下山,原也有罪,就请掌门降罪吧。”
      而那头颅……
      “景知,杀人又何必虐尸?此人平日作恶多端,死不足惜,你这么做,未免丧失仁义。”殿上,掌门叹息,声音无限疲惫。
      那人眼光闪现一丝嘲弄,笑意就更深了,“‘有本事就来取老子的头颅。’既然他自己这么说了,我也只是按他的意思做而已?景知劈开他的头颅也是想看看掌门所谓的‘仁义’二字被他搁在了哪里,可惜待我劈开后,却什么也没找到,只是一堆污秽废物,这才带上殿来给掌门瞧个仔细。如此,既无仁义,景知也无需客气了吧?”
      那人的笑有种让人胆寒的压力,却又带着令人无法抗拒的蛊惑力,仿佛再强词夺理的话,只要出自那人口中,就是世上最真切的至理,无法反驳。
      掌门不再开口,没有人敢再开口,一切,就此沉默……
      那人离去的时候,刮起一阵腥气甚浓的风,让她不由一阵咳嗽,许久方止。
      一天之后,所有的事才完全浮出水面。最终,人们在离别谷里找到了一百多具零碎尸骨。所有尸体似被轻而易举的随意切割成一块又一块,切口整齐,大小竟都几乎相同!
      “私自下山”,那个人对自己所作所为如此描述。
      可当时在场的众人如何能猜到,这一句“私自下山”又囊括了多少内容,隐藏了多少血腥!
      平日天山脚下有多少百姓为马贼所害,那人从来不闻不问。而那时死的仅是临渊一名默默无闻的平庸弟子,那人竟为此私自出阁,一夜间,碎尸一百六十五具,在场马贼无一幸免,其死状之惨,其手段之狠辣残酷,简直令人发直!
      其他人的性命可以不管。若是临渊有人被害受伤,那无论是谁,那人都绝对不会放过,必将其碎尸万段,血洗全族!
      她还记得那人离去时的样貌,干干净净,不累不喘,浑身血腥气甚浓,却不见一丝血色。是了,景知杀人,何曾染血!
      “锱铢必较,有仇必报,临渊主人,万俟景知……”
      这样的人,凭风楼惹不起。
      带多少人都惹不起……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临渊阁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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