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七章 画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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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明媚，季小眉搬了张躺椅堂而皇之的在疏楼西风中庭晒太阳。
正所谓偷得浮生半日闲，虽然往日她做的是甩手掌柜，烟涛缥缈阁的大多数事情都不用她过问，但谁叫阿靖姐给她派了两个尽职负责的助手呢，所以每天案牍上都有一垒所谓紧急重大非阁主不能决的文件，她答应龙宿在疏楼西风小住几日，未必没有偷懒的意思。
不过……兰芳那一本正经的死性子，不会用堆积的文件把她的办公桌淹没了吧？
慵懒地轻摇几下折扇，季小眉卧在竹椅上，懒散地想。
实在是好困啊……往日她不睡到日上三竿是不会起身的，但如今好歹是在别人家作客，总不好赖床，若是她丢脸丢到疏楼西风来了，她不能肯定回去之后兰芳大管家会让她过安生日子。
所以现下日头刚起，她仍是一副困倦不堪的样子。
季小眉微微侧头，余光便瞥到龙宿摆开桌案兴起挥毫的华丽身影，不得不赞同剑子的一句话，于华丽无双的儒门龙首而言，终日宅在疏楼西风吟风弄月、舞文弄乐、弈棋作画，是大有无穷精力可挥洒的。
暖日微醺，将睡未睡之际，最后浮现在季小眉脑海的是，龙宿现在画的应该就是旷世名作剑子腹黑图吧……
大概是终日画景腻味了，龙宿今天打算画人物画，下笔之时不由念起前日给自己找了两回麻烦的剑子，于是尚未思索之前，剑子负手背剑的形象已跃然纸上。只是画好之后龙宿十分不满，画卷上剑子潇洒出尘之气质透纸而出，嗯，是他画技出众，才将老道道貌岸然的表面形象都刻画出来了，但实际上这黑心老道满腹坏水，要如何体现呢？龙宿在心里琢磨着。
“喔，对了，就是这项，少了它，乃是美中不足啊。”龙宿往画中剑子腹部点上阴影，顿时觉得如画龙点睛，自鸣得意之余欲与人分享，只是抬头四望，仙凤不在，却一眼看到小眉躺在院中安然熟睡的模样，心不由一悸。
身在江湖，即使是他儒门龙首，疏楼龙宿，也未必敢全然松懈坦然于旁人之侧熟睡，但季小眉就敢，不仅敢，还就如此自然而然，无半分不安。被给予如此信任，就连冷情冷性如龙宿也不由心中感到一丝暖流。如今想来，自他与小眉相识以来，二人便是情义相交，从未涉及门派利益，小眉的坦然做派也逐渐打消了他仅剩的一点疑心，成为了继剑子佛剑外这几百年唯一的好友。二人比邻而居，志趣相近，没事串门品茗弈棋舞文弄乐，几百年也就这么消遣过来了，记忆中小眉执伞于半山桃花下踏雨而来的情景却还清晰得仿佛昨日之事。
或许他疏楼龙宿曾经隐于幕后操纵风雨，将来也不免踏入红尘沾染风尘，可他毕生所愿，也不过是与二三好友，共饮逍遥一世悠然而已。如今，得友若此，夫复何求？
一念起，笔下勾勒出半片氤氲桃林。
季小眉是日上中天被晒醒的。
睁眼之时原来笼罩她大半身子的树荫几乎已经全部移开，将放在胸口的扇子遮到脸上，季小眉眨眨眼，慢慢坐起身来。
“哎呀，小眉汝总算醒了。再不醒，吾都准备让凤儿拿遮阳伞了。”
季小眉侧身，就看到龙宿已经收了桌案，在一旁石桌石凳那儿悠然饮茶。
诶？！神马情况？就画完了，我还想看剑子腹黑图呢！
“醒了就快过来吧，吾让凤儿备好了凉茶果品。”
不知是否刚睡醒的错觉，龙宿此时低缓磁性的儒音仿佛格外温情。
季小眉打个哈欠，收扇整整衣衫，向龙宿那儿走去。
“汝画完啦？画呢？”
倒满一觚茶，推到小眉身前，龙宿随意回道：“吾让凤儿收起来了。怎么，汝想看？”
“是啊，很感兴趣。”季小眉心想，到霹雳一游，要是连这副旷世巨作都未曾膜拜过，岂不遗憾。
龙宿摇扇的手一顿，又无丝毫异样地道：“既然小眉想看，吾让凤儿再拿出来便是。凤儿！”
左近刚回来的穆仙凤诺道：“在。”
“把画拿出来罢。”
“是，只是……”
季小眉倒是第一次看到仙凤说话如此吞吐，不由有些好奇。
“怎么？”
穆仙凤道：“主人，有两幅画颜色未干，怕是……”
龙宿凤眸一挑，执扇遮住唇角的笑意，真是贴心的凤儿啊。
“那就只拿那两幅白描的。”
“哦，四幅？好友，汝今日画兴很高嘛。”季小眉真的被勾起好奇心了，龙宿不只绘了一幅图？“都绘了什么？”
“两幅人物像，和两幅山水风景而已。”龙宿的话真诚笃定，令人深信不疑。
敛衽一礼起身的穆仙凤偷偷的瞧了主人一眼，又飞快地瞥一眼季先生。
那两幅画她都瞧见了，虽然画的都是她未曾亲见的女装，但是穆仙凤很肯定那就是季先生。一幅桃花美人图，一幅美人横笛图，都是教她惊叹的美。
“啧啧，这幅画……”两幅画竟都已装裱好了，季小眉展开第一幅，果然是白毛的图。
龙宿在一旁悠然的抽着烟袋：“如何？”
季小眉赞叹道：“龙宿汝岂止是把剑子画年轻了十岁啊！汝若是拿这幅像为剑子招亲，想必心动的女子不计其数啊。”
龙宿瞥一眼季小眉一脸话未尽的神色：“汝的看法只有如此？”
“嘿嘿，当然不止，”季小眉知道龙宿就是想要人夸赞他的创意，“这腹宿之阴影，颇有深意啊。”
“哈哈，吾就知道小眉汝知其何意。”
不就是腹黑嘛，我们那个时代已经是常用词了，季小眉拿起第二个卷轴展开，不由发出一声惊呼。
“呀！”
龙宿凝视着季小眉讶异的神色，摇扇笑语：“这一幅嘛，当然是‘海棠春睡图’，汝有何感想？”
“不错，”季小眉很快平静下来，图上正是自己卧于竹椅的安睡之像，刚刚只不过一时没料到画中人会是自己，稍有诧异而已，遂笑道，“好友的画技自然是好，模特儿又出色，想不好都不成啊。”季小眉腆着脸自夸了一下，又将画轴卷起来晃晃，“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为吾作像，这幅画就送吾算了。”龙宿的亲手绘像呢，不拿回去都对不住自己。
“耶？好歹是吾辛苦半天的成果呢。”龙宿一副心痛之像。
季小眉瞥一眼龙宿装模作样的表情，心情很好：“吾这个模特儿都没追究汝侵犯吾的肖像权，这幅画就当赔礼吾收下了。”
龙宿坚决地道：“不行，这种赔本买卖吾龙宿可从来不作。”
季小眉先将画轴收入空间，挑眉问：“汝待如何？”
“除非，”龙宿眼神一转似流光魅惑，脸上梨涡浅现，“汝亲绘一张吾之画像回赠给吾。”
“呃，汝之像？”季小眉被这个要求讶异到了。
“一幅换一幅，很划算。”
“好吧。”季小眉稍作思索便答应了，前世在杂志社她是作美术编辑的，在道友中也经常被求画，龙宿的图那时没少做过，何况今世进一步有了书画造诣的现在，更是不惧了。
“不过，龙宿汝真狡猾。”季小眉不禁埋怨道。
“耶？”
“吾这身朴素的衣饰多么简单，汝那身晶光闪闪的发钗披肩可要害苦吾了！”季小眉不经想起前世每每画到龙宿之时，那复杂的头饰和满身的珍珠弄得她一个头两个大。
“哈哈！”龙宿差点以为他拐她作像的事被发现了呢。
吃完丰盛的午餐，季小眉有点无所事事，上午睡太饱的结果就是午后反而无甚睡意，于是闲来抚琴，想到此时身处疏楼西风，季小眉也未奏什么名曲，而选择了霹雳里每回疏楼西风的背景音乐。
龙宿拿着烟袋闲适地吞云吐雾，半倚在铺着白狐裘的躺椅上，凝望着小眉按弦的侧影。墨色的长发深凝若渊，并未绾起，只是用一条简单的银绸缎带随意束在身后，两缕鬓发则垂于身前，堪堪挨到琴案。从龙宿的角度，正好窥见小眉完美无瑕的侧面，正是肤若凝脂，眉如远黛，长睫颤若蝉翼，杏眸幽深，鼻梁饱挺，绛点樱唇，仿若天下间雕琢最精美的艺术品，然而眸光流转，樱唇半阖，比之那般精巧死物又多了生灵活气，使人心动。初见时龙宿便惊艳过季小眉的容貌风华，此后几百年朋友相交反未曾多作瞩目，此刻心境不同，观之却别有一番余韵。
一曲终了，季小眉有点疑惑地问：“怎么了？”刚刚抚曲之时，就感觉不时有视线扫过，而此地只有她和龙宿二人，连仙凤都已退下，她不知龙宿为何如此。
龙宿随意地收回视线，慢吸一口烟，道：“没什么，只不过看到凤鸣，便想起小眉汝提起此物是汝阿姊所赠。有点好奇是何等人物，能送出如此珍品。”
季小眉稍感奇怪，龙宿并不是喜欢打探别人隐私的人，还是第一次见其问这种私人问题，不过想到问题和凤鸣有关，她便自作主张把此归结于龙宿对奇珍妙琴的关注上，将疑问抛之脑后。
“阿姊啊……吾语言匮乏，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当世无双。”季小眉轻拨琴弦，发出几声无意义的音符，不由想起浮空云城最中心那辉煌寂静的神宫之中，最高处宽大冰冷的玉座之上，寂寞如斯的人。也许在所有人心中，那威能如斯威仪如斯的是他们的精神支柱，是他们的神，但在季小眉心中，她永远是也仅是那会关心疼爱她的阿靖姐而已。“这茫茫人世，怕是无人风采可堪与其比肩……”
“哦？”龙宿搜索一遍脑海，烟涛缥缈阁的情报本就少得可怜，与小眉相交后他更放松了对此方面的要求，此时想来，实在找不出一个完全符合小眉描述的人，“如此人物真遗憾不得亲见。”
“唉,阿姊的话……吾也好久未见她了。”季小眉已经记不清上次与阿靖姐面对面是一百还是两百年前，虽然她身负时空神力，但打开两个完全隔绝的世界的通道并不是简单的事，因此除了传送物品与接送来往的学员之外，她很少打开通道，就算与阿靖姐的交流，也多是利用神力和一些特殊的联络法宝，跨界通讯而已。而阿靖姐身负秩序之神职，掌控时空之力，因为天人条约，却是无法亲赴四境。
而她黯然的神情令龙宿无意间误会了，以为她那位阿姊已经去世或者因为某些缘故隐居遁世，所以才不得相见，遂转移话题问询道：“小眉汝除了汝之阿姊，还有其他的亲人么？”
“亲人……有莫如无啊。吾亲弟一脉尚在人世，不过对于吾等先天人来说，保其一方平安便是，亲情已经淡薄……”季小眉想起她刚进入云城之时，下界那些所谓的亲人便仗着她的名声作威作福，被她好一番敲打，又觉得先前没对龙宿说清楚，“其实阿姊是吾义姐啦，就连烟涛缥缈阁也算是她赠予吾的，否则吾也不会接下这等苦差。”
按季小眉一贯逍遥的性子，就算到苦境也无意建立势力称王称霸，多半会孑然一身四处漂泊，或在某青山绿水之处隐居避世，若不是师玄靖的要求，她根本不会煞费苦心经营烟涛缥缈阁。对此她不是没有疑惑，阿靖姐仿佛有什么事隐瞒于她，将她踢到苦境来的原因也不是她一开始想的那般简单。
不过无论如何，她都相信阿靖姐不会伤害她。
巨大的石柱撑起恢宏的神宫，这是浮空云城最中心的核心，非界主亲允不得入。
神宫最深处的神殿内，只有一雪白的身影坐于最高处的冰冷玉座之上。
头戴一顶精美华丽的金冠，丝质的银发如瀑布垂落，一袭纯白的长袍逶迤曳地，其上布满金线勾勒的各种符文，充满着神秘感。
那人一手托腮倚在玉石质的扶手上，妖金的瞳眸半阖，目视前方。
本来万年静默的神殿，自从季小眉走了以后，更是半点人影也无。
然今日的神殿却不是寂静若死，抚琴声交谈声不住地从半空中如水镜般的影像里传出。
良久，水镜关闭再无声息之后，只余座上一声叹息。
“吾等待了许久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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