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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一篇 梅花尸(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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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午后,长安又一个人出了门。
这小镇上人不多,冬日里逢上这般好天气,家家户户都把橱柜里生出些味儿的褥子拿出来见个太阳。
长安顺着狭窄的小巷子,鼻尖萦绕着被褥晒出的清香,慢悠悠的走到北街十字口的一户人家前。
这屋子有些破败,屋顶的瓦石都成了灰色。院子外的篱笆也沾着融雪,露出腐朽的木头来。
长安看了几眼屋子门前早已模糊不清的年画,这才推了篱笆的门,走了进去。
头发花白的阿嬷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手上忙着纳鞋底,针线起落,倒还利索的很。
长安收起平日里玩世不恭的模样,乖乖的搬了个小椅子,坐在阿嬷面前,长发散在肩头,软声软语道:“阿嬷,长安等着您说故事呢!”
阿嬷抽空瞥了他一眼,瞧他真是一副正经模样,这才慢条斯理的放下手中的活,把膝头搁着的竹篮放在脚边。
一年前,长安刚来的时候,阿嬷曾经上门找过他。
长安笑眯眯的应着,却始终没寻着空闲听她说话。阿嬷叹息着走了,长安摸着刚种下的梅花树,摇着折扇轻轻地笑。
本是不想牵扯无辜,可事到如今,总该是个头。
阿嬷进屋给自己倒了杯茶,也不管长安,啜了口苦茶,幽幽的说起往事。
阿嬷是李家宅子出来的人。
二十年前,春花尚好,她在李家给人缝缝补补,过的也算是冷暖自知的日子。
李家是大府,来来往往的,总能遇上些新奇事儿。
那年,李家的小公子瞒着府上偷偷跑出府,不见人影。李家的人寻了一晚上,第二日才见小公子魂不守舍的回来了。
李老爷估摸着小公子的年纪,怕是遇上了哪家尚在闺中的姑娘家,便百般诱哄,让他说出来,尚能成就一段姻缘。
小公子口风紧,问了半宿也不肯吱声。李老爷叹着气,也不愿强逼着孩子,就放任他去。
日子久了,小公子出去的次数也多了不少,到后来,竟留了书信,说要跟着人家私奔去。
这话倒也奇怪,好好一户人家的公子,又无婚嫁的,怎么会想着和别家的姑娘私奔?
李老爷急在心底,真怕小公子看上了哪家的媳妇,做出失了门面的事情来。当夜,李老爷就派人把小公子捉了回来。
李老爷有一儿一女,女儿为长,夜里就跟着小公子进屋,劝了一晚上。夜半秉烛的,连下人都看了心疼。
可第二日大小姐面容疲惫的出来,老爷夫人问话,她都摇头不语。
又过了半个月,小公子私自跑了出去,就再也没回来。
李家遇上了这档子事情,老爷夫人都憔悴了一段时日,直到女儿有了心仪之人,这才张罗着办起喜事来。
那日子临着春节,府上热热闹闹的。李家老爷不是什么古板的人,女儿心许了个穷酸小子,他倒也不嫌弃,就让青年入赘进了李府。
原本是琴瑟和鸣的喜事,可年关过了,却生出些变数。
春寒料峭,李家小姐病倒在了榻上。
一拨又一拨的大夫来了,却都摇着头离开。明事理的,悄悄的把话说明白了,这小姐得的不是病,怕是入了邪。
李老爷心急如焚,却又束手无策。夫人日日上佛堂祈福,身旁摆着的都是些密密麻麻的的经文。
有一日,小姐身旁的丫鬟给小姐换衣裳,这才发现她身上密密麻麻都是血红的梅花印,看起来煞是骇人,这丫鬟惊叫一声,竟一头撞在了烧开的水炉上,当场就没了气息。
道士半夜里来了,做了场法事。翌日,道士整个人都跟脱了层皮似的,倒在血泊中断了气。
从此,也没有人敢到府中来了。
春日回暖的时候,李家小姐终究是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李家的老爷夫人也算是心如死灰,场面上的事情也不愿提,就带着些老小收拾了细软,舍弃了这宅子,回了老家。
二十年过去了,这宅子也荒废到了现在。
阿嬷抹了抹眼角,叹息道:“当初李家也算是待人宽厚,怎么就出了这些事呢?”
长安看着她,缓缓说道:“命里的事情,谁又能说的准?”
“可——”阿嬷还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她也只是动了动干燥的唇,又咽了回去。
长安又笑起来,从袖子里掏出个钱袋,放在阿嬷手上,随即起了身,朝阿嬷挥别。
长安一直是个不会留恋的人,走到小巷子的拐角处,他余光不经意瞥了过去,却见阿嬷靠在篱笆门边,神色不清的朝着他张望。
刚过了那条巷子,一团影子就扑上他的背,搂着他不松爪。
长安也不恼,任它在背上胡闹,手中的扇子慢悠悠的晃起来。
“老妖精,她都说了些什么?”浣宝瞧他那八风吹不动的神色,又有些好奇,凑了上去刚要看个明白,还没靠近,它立刻从他身上跳了下来。
“老妖精,你身上有尸味儿!”
长安似笑非笑的看了它一眼,折扇又抵上了下颚:“小东西,咱们回去说。”
浣宝朝他龇牙,然后一溜烟的跑走了。
空气中暗暗飘着几分阴湿,长安抬头看看天,午日生了圈光环,怕是到了夜里,又该落雪了。
到了院子,侍染早已磨墨提笔,等着他回来。
长安却盖上砚台,摇了摇头:“故事,还没到时候。”
侍染见他又起了那半真半假的神色,原本想问个明白,长安却揽了那些纸,径直朝着自个儿屋里去了。
一个下午,长安就在房里,不声不响的。
浣宝捧了颗去皮的番薯,蜷缩在他门前的栏杆上,打着哈欠,瞧着院前的梅花树,有一搭没一搭的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