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墨散来

13、第二篇 皮影（4）

　　可是，梦终究还是梦。
　　长安咬了咬牙，狠下心抬起几乎不得动弹的手，重重的击向胸口。
　　浓重的血腥味从唇齿间逸出，长安蓦然睁开眸。
　　入眼的依旧是自家院落的屋子，窗外细雨绵绵，天色未早，被褥都染上了湿气。
　　长安缓缓坐起身，咳了几声，抬袖把唇边的血痕拭去。
　　心头依旧悸着，他忍住胸腹中的气血翻涌，拉开了衣襟。
　　白皙的胸前，浮现出半张裁剪似的脸来。长安伸手顺着它有些剥落的地方，从胸口撕了下来。
　　“嘶——”揭下这东西，就恍若从身上撕了层皮，长安本以为还能忍过去，不料想把它揭下来，竟然还带着撕心裂肺的疼痛。
　　长安喘了一会儿，才慢慢看向手中的东西。
　　那东西原本柔软如皮，可不知怎么的，到了长安手中就渐渐僵硬，冰冷的好似受了外头薄凉的雨。
　　半张皮。半张脸。
　　这是一张皮影，是长安的脸。
　　在手中转了几番，淡淡的油彩味从中飘了出来，长安凑近些，才发现那皮影绘的极好，就连眉间的神态，都如铜镜里映出来的。
　　长安从这皮影上，看到了绝望。
　　只是记不得什么时候，他的绝望已经不在了。
　　日子，过得太久。
　　长安把血衣脱了丢在榻边，懒懒的半躺下来，透着外头隐隐约约泛白的影子，打量着这张皮影。
　　情长是带着怎样的心思，看着一个一个的人在戏里醒不来。戏里戏外，看的人都是一个角儿，道不清谁真的动了心、伤了情。
　　可是，情长呢？一直以来，他都在戏里，走出不来。
　　皮影绕在指尖，微薄的光从缝隙中透出点影子，投在长安的被褥上。
　　黑色的影子，白色的幕，就算作一场戏。
　　长安慢慢躺下，方才被薄汗弄湿的长发贴在面颊上，柔软的散开。
　　把皮影放在枕边，鼻尖嗅着那有些重的味儿，长安以袖遮住眼眸，低低地笑起来。
　　情长说，他身上，有她的味道。
　　可是，情长怎么会知道，他一生，都只是场戏。
　　看罢之后，就该散了。
　　胸口隐约的抽痛着，长安枕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沉沉睡去。
　　春日的雨，久了便闹得烦心。
　　长安撑着伞，斜斜的靠着屋檐下的青墙，一点一滴的水飞溅在他的衣摆，映着晕暖的灯火。
　　春寒料峭，总觉得只有傍晚时分让人有几分眷恋。
　　长安望着雨，在那儿杵了许久。
　　今日过了时辰，情长却没有来。
　　夜里，各户人家挑了灯，半轮月亮都出来了，地面上的水洼捧了月，留了一地月白。长安收起纸伞，立在脚边，上头的水珠顺着油纸滑了下去，滴落在水洼中，搅碎了月影。
　　“滴咚——”
　　寂静的夜里，这声响不大，却在长安耳边清楚得很。然后，长安听到了一些断断续续的声音。
　　起初听着，像是谁家婴孩的啼哭，嘤嘤如许，在夜里总带着几分毛骨悚然的意味。长安走得近些，才发觉那声音是谁咿咿呀呀的哼着小曲。
　　那是个女人的声音，带着些戏子的腔调，嗓音残破的唱着游子衣。
　　长安抬眸，看着镇张家的后院。明月斜照，那枝头的水滴泛着白光，颤颤的随风落了下来。
　　长安绕过水洼，站在青墙边，透过墙上梅花格的镂洞，朝里头看去。
　　女人的声音依旧高高低低的起伏着，长安寻了半晌，却找不到她的身影。夜里的气息带着些清冷，不知不觉，几缕血腥味飘了过来。
　　长安敏锐的感觉到身后一阵阴风吹来，他轻叹，缓缓抬起袖，遮住口鼻，然后退后一步，回头看去。
　　那股气息来得凶猛，长安敛眸望着前方，就见一张干腐的脸贴在他鼻尖上。
　　长安轻咳几声，又向后退了一步，身躯贴在了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