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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二章 皮影(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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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里那么几场雪过去了,春梢也吐了三两枝嫩芽。
堂燕衔了几啄新泥,里外的飞进飞出。
原本初春透着些许寒气,这百花含苞欲放,倒添染了不少暖味儿。
长安半个身子伏在栏杆前,抬了眼懒懒的瞧着地上的麻雀。
麻雀虽小,好些天吃了一地的谷子,如今看起来倒也着实可爱,一蹦一跳的印出几朵小水花,四处张望着。
这几日,浣宝都不见踪影。
昨夜里,侍染听见长安发问,不禁一怔,又回头想想,怕是浣宝前些日子缠得紧,现下没了踪影,长安反倒不踏实了。
听说对街开了家书肆,古藤缠绕,花枝尚早,比起那些附庸风雅的地儿,多了好些情趣。
长安赶上了春困,总是懒着身子,不愿出这院落。闲着的时候,就顺着躺椅半靠着,又不知从哪摸来一册艳情本子,独自在那儿掩着唇嗤嗤的笑。
那一日,山花挑了斜夕,把院落里熏的清香四溢,长安不由得坐久了,眯着眼眸看向远处的晚霞。
渐渐地,夜凉如水,院子里又见得着一轮白月风清,长安翻了个身,半支着颊,半睁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夜里有些入寒,长安忽然动了动长指,把压在身下的长袍拽了出来,严实的裹在身上。
前院的门轻响了一声,长安却听见了,微微勾了勾唇。
这算什么呢,守夜待宝?
长安懒懒的坐起身,靠在椅背上,瞧着那小东西偷偷摸摸的跑进来。
“浣宝,这几日玩的可尽兴?”摇着扇柄敲了敲扶手,长安倾身,朝着它笑眯了眼眸。
“呃——”浣宝还未开口,却用爪子掩住唇,打了个嗝。
浓郁的酒香顿时飘在院子里,醉了好些草木。
“小东西,这是渡了劫,便肆无忌惮了?”长安斜了它一眼,似笑非笑的抚上唇角,“瞧你这模样,不怕被哪家的鬼怪瞧上,撕吞入了腹?”
“老妖精,不许咒我!”浣宝扑了上来,一身酒气的喷在长安面上。
长安朝一边闪去,任它的身子摔在软椅中。
浣宝一头埋在长安的长袍里,又打了嗝,爪子戳了戳饱胀的肚腹,竟然翻了个身沉沉睡下。
酒气尚浓,还真是藏了百年的好酒。
长安用扇骨拨开浣宝的爪子,瞧见里面藏着颗红红的豆子。
红豆,却不是相思。
长安认得这豆子,却一时记不起名字。
转身,长安顺着酒香,朝外头走去。
戌时尚早,家家户户点了灯,却还未来得及消退白日里那股热情。
走在巷口,长安依旧被没撤走的花灯染了一身流光。
小镇上,春祭的花灯节前些日子才开始,大街小巷挂着纸糊的灯,一到夜里,每家每户匆匆点上了灯,就带着自家几口人走马观花的瞧着。
长安许久没出门,险些错过了,如今踩着年尾,夜里寻起欢来。
取了折扇,长安半靠着还带着阴湿的小巷青墙,面对外头街道上流火四溢的花灯,就那么静静的瞧着。
过了好一会儿,不知怎么的,街上的人都沸腾起来,然后丢了手上的花灯,朝南街涌去。
身后传了脚步声,长安懒得动,后头的人倒是没长眼睛似的,一头撞了上来。
“这位爷,真不好意思……”那人步履有些匆忙,连忙抬了头。
这一看,把长安懒散的模样入了眼,料是夜里黑漆漆一片,长安半个身子被流光照着,眉目不清,却早已满是风情。
“大夫您这匆匆忙忙的,是要去哪啊?”长安看着他背着的药箱,眼眸微眯,又摇开折扇,掩着唇笑起来。
“自是、自是去看戏。”那人也老实,被长安一笑,立刻红了耳根,嗫嚅了几句,匆匆告辞。
长安望着他的背影,长指抚上唇边。
指尖还萦绕着些许清淡的味道,虚无缥缈,带着股说不出来的气息。
油彩。
这是去看戏,还是刚从戏里出来?
镇子上来了个戏班,听说小有名气,在别的地方转悠过了,赶着春祭来到这儿。
戏班里出了名的,倒不同以往是些小曲儿,这个戏班的场面,是皮影戏。
皮影看的是故事,戏里戏外的人,看的都是自己。
长安想了想,便缓缓直起身子,慢悠悠的迈出巷子,跟在人群的后面,也打算去瞧瞧热闹。
南街的地方小,人都挤做一堆,长安寻了棵古树,半搭着眼看向戏台。
有些为人父的,把孩子放在肩头上,孩子原本就闹,嬉笑声早把戏台上的曲调遮了下去。
长安也不恼,看着台上青衣花旦。花灯阑珊下,倒真是看出些风情来,举手投足间都多了几分缱绻的情意。
隔了夜的晚风顺着东墙吹过来,带着几缕花香。
长安嗅了嗅,身子忽然一震,眸色微暗,朝着不远处看去。
那是角落里酒肆的围栏上,正斜斜的靠着一个月牙色衣裳的青年。他手中提着壶酒,看上去半醉半醒,衣带都松松垮垮的垂在地上,沾满了土灰。
长安看了他好一阵子,青年又灌了口酒,这才似笑非笑的望了过来。
他唇角还染着清酒,被花灯一照,便把那藏在骨子里的狂放不羁都勾了出来。
长安动了动唇,步子方动,就听到周围恍若炸开般的笑声和抚掌声,他顺着呼声回头,才发现台上已经起了白幕,黑色的皮影在上头跳跃。
等长安回过神来,青年已经站起了身,衣袍还是那样松松垮垮的,外袍顺着手臂半挂在腰间。他也懒得动,任袍子垂在地上,就这么拎着那壶酒,摇摇晃晃的朝暗处走去。
夜色正浓,那人透着清冷的月色,消失在长安眼中。
百年醇酒,依旧是这个味儿。
长安恍若有几分醉了,又靠回了古树上,唇角的笑妩媚起来,眉眼间都带着风情。
台上的皮影戏依旧演着,长安这才起了兴致,随着周围的人,细细的看起来。
这戏里,都是情长。
过了半个时辰,戏散了。
围观的人群也渐渐散去,三三两两间,还能听到几句叹息。
戏是好戏,说了个聚散苦匆的故事。一家悲欢,算不上什么痴情,非得是生离死别了,临走前悔恨不已,才算得上是痴情枉种。
长安见得多了,倒也不说是感慨,总是觉得人情世故尚在,到头来也是推脱。
只是今夜,寻到了些东西,长安便满心欢喜。
花灯过了时辰,都被人熄灭。
长安一个人懒懒散散的走在巷子里,月色把他的影子拉的很长,原本换做别人,都必定是股清高的味儿,可是到了长安,却实实在在旖旎了起来。
忽然,长安停住了脚步。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上的油彩味早就散去,可如今鼻尖,那味道越发的浓郁。
身后细碎的脚步款款挪了过来,接着一具温热的身躯从背后搂住他,低低的笑:“公子有个好名字。”
长安也弯起唇角,低眉看着腰间那双修长的手,扇骨暧昧的滑了过去:“有多好?”
那人轻轻的松开手,又绕着他的手摸了一圈,这才转到长安面前,露出张脸来。
月色下,这张脸也算是妖冶到了极致,眉眼间浓烈的油彩勾出异样的风情。
“好到……情不自禁就跟了上来。”
修长的指挑上了长安的下颚,带着挑逗的细细摩挲,长安就任他放肆,直到他甘了心,放下手。
“公子……不怕么?”他的手又不自觉的朝着长安的大氅里伸去,画着油彩的面颊贴着长安的颈项,软软的叹息着。
“怕,怕你一口吃了我……”长安在他耳边笑的多情,话还未说完,就被那人温柔的推在了墙上,点住了唇。
细长的眸中带着媚色,勾着人的魂儿。
“公子,我叫情长。”
他笑。
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然后他松开手,徐徐退了身子。
长安看着他朝着月色走去,偶尔一个回眸,也像入了戏。
戏子,最擅长的,便是入戏。
长安维持着那个姿势,回味了半晌,终究还是嗤嗤的笑起来。抬起长袖掩着唇,那股油彩味儿贴在身上,藏着几分撩拨。
最近,又要辛苦侍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