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宇航时代》钟晓生

13、第十三章·绝境

　　裴哲跟着路易上了机甲，短暂的几分钟后，所有备役人员就绪，用特殊材料制成的穹顶缓缓打开，百辆机甲浩浩荡荡的开出地下广场，到达地面。
　　“该死……”路易突然间变了脸色，迅速启动了一个程序。他的手速很快，裴哲根本没有看清他做了什么，就在短暂的一秒之后，一阵剧烈的震荡传来，他的身体迅速向前冲去，若非有安全带挡着，只怕他飞出去的身体可以将显示屏砸的粉碎。

　　那是敌军的偷袭，就在地下广场的穹顶快要闭合的瞬间，一枚导弹准确地砸进缝隙中，击中广场中总系统的主机，发生了剧烈的爆炸！一切发生在不过短短一两秒的时间内，学生们组成的预备军团被爆炸冲的七零八落，有些机甲被正面击中，在瞬间就已被滚烫的温度融化了。有些被残片击中，或损伤或发生了爆炸。路易在事发前紧急启动了光盾，虽然光盾没有来得及完全展开，但多少保护了机身，只受到了小小的损伤。

　　战事是不等人的，敌军根本没有给这些初生牛犊一般的学生们分秒喘息的时间，狂风骤雨般的轰炸接踵而至，路易几乎扑到操纵屏上，飞快运作的手指是任何高级的钢琴师都比不上的——钢琴家们演奏钢琴是为了艺术，而机甲战士们却是为了生存，其所激发的潜能是不同的。
　　裴哲只觉一阵眩晕，身体随着为躲避流弹而飞跃的机身一起在失重和超重间不停转换，这和他所经历过的任何模拟操作都不同，只短短十秒钟的时间就甩的他胃部一阵翻滚。他脸色发白地想：斯图汀是对的，战场真是个不令人愉快的地方。他的身体素质实在不适宜成为一名机甲战士。

　　透过半透明的视窗，他看到在敌军密集的火力线下倒下的同僚越来越多，队伍已经完全溃散，广场的穹顶被炸掉了一半，巨大的地下室完全暴露在敌军面前，里面是一片爆炸后的狼藉。
　　路易一边操纵机甲在高强火力中闪躲，一边愤然道：“统帅身先士卒的阵亡了吗？为什么一直没有命令？”
　　机身在低空中掠过，裴哲的身体与地面平行，他透过视窗可以看到黄土地近在眼前，凸起的岩石几乎是擦着机身过去的。
　　他失神地喃喃道：“斯图汀……”

　　“这样下去不行，我们必须脱离阵地，不然根本躲不开这样恐怖的攻击。”路易说。
　　可以看到，阵地上幸存的机甲已经不多，他们完全暴露在敌军的火力范畴之内，狼狈地四处躲闪，全无还击之力，又迟迟接不到上峰的指令，盲目的像是无头苍蝇一般。有两台机甲率先选择放弃了阵地和队伍，丧家犬一般向外逃去。
　　这种境况简直是令人绝望的，前一刻还在千里之外的死亡之神转瞬间就已到了面前。

　　裴哲看到一个机甲的残躯里露出一节断臂，那种视觉震撼顿时让他呼吸发紧。机身突然翻了个跟头，他头向下地飞行了一阵，忍不住哇地吐出一口酸水来。
　　路易终于也忍不下去，操纵机身掉头向外飞去，虽然做一个落单的溃兵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但如果再滞留在这里乖乖挨打却无法还手的话，已不是一句危险就可以了结的事情。

　　机甲飞出火力圈，后面没有追兵跟上来，路易松了口气：“天呐，我从来没有打过实力悬殊这么大的战争，我们甚至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你难道经历过战争？”裴哲拍着胸口为自己顺气。
　　“拟真演习。到了三年级以后每学期都会有几次的，规模大的话和真实的战争甚至没有区别。”
　　“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怎么办？”路易翻了个白眼：“现在开始祈祷吧，祈祷这真的只是一场演习，如果是实战，也许刚才我们乖乖被炸死会少一点痛苦。”
　　裴哲轻轻叹了口气。

　　在逃亡的途中，路易打开公共频道，试图联系其他逃出来的散兵游勇。
　　他成功的联络到了三个人，他提出他们这些人在没有联络到上峰之前先组成一支临时队伍共同御敌，并且招募更多迷失方向的散兵。同时，他提出由自己担任临时队长，所有人听从他的指令，先到他指定的坐标集合。
　　有两个家伙很同意他的提议，另有一人并不给面子——“凭什么听从你的指挥？”那人如是道。
　　在一番争执和说服之后，那个家伙终于也同意暂时服从于这个四年级的学生，毕竟此刻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裴哲内心颇有感触。在这之前的一年学习中，他除了和斯图汀走的近一些之外，一直专注的将精力投身于学习之中，并不和更多人的往来。他曾经以为，在战场上谁的学识更多操作更熟练谁就是胜者，然而战争却远远没有他想的这么简单。不得不说，路易是个很有权利欲的人，但这对于一个战士来说未必是件坏事，至少此刻他能够展现出魄力去集结众人，如果缺少了这样的人，溃兵只会越来越散，等着被敌人一一歼灭。即使他也许是不自量力的，但至少能给予人希望。
　　裴哲情不自禁地想，如果此刻坐在操作位上的人是自己，自己大约还会继续迷茫下去；如果是西泽小太郎，他大约会因恐惧而情绪崩溃；如果是奥托，他大约会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如果是斯图汀……他偏偏想不出，如果是斯图汀，在这种情况下会作何判断。那个人好像从来也没有正经靠谱过，这样严肃的事情不适合他。
　　也不知斯图汀现在怎样了……

　　路易找到一个隐蔽点，操纵机甲飞过去，然后给其他人发送位置坐标。
　　进入隐蔽点之后，他们紧张的神经终于可以稍稍放松一下。路易开启自检程序，发现在刚才的战斗中一枚碎片卡进了机甲的左臂，左手武器的攻击性能失效了。
　　“也就是说，如果之后被敌人发现，即使是一对一的公平战斗，我们也只有逃的份，因为武器被打坏了。”路易用拳头敲了敲自己额头：“还能再糟糕一点吗？”
　　“可以修。看上去并不是很难，换两个零件就可以。”
　　“一旦我离开机舱，如果敌人突然出现怎么办？”作为机甲系的战士简单的维修的确是学过的。
　　“我可以试试。”裴哲说。
　　“……”路易看了他一眼“如果你不介意冒险的话，而且，你似乎只有一年级。”
　　在战争中离开机舱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人们心里都明白。很多人宁愿困死在丰饶的草原中，也不愿意走出去看一看，因为外面也许是更糟糕的沙漠。

　　机舱里有基础工具箱，裴哲松开安全带站起来，走了两步竟是摇摇晃晃对不准方向，显然未从方才的眩晕中缓过来。
　　“你也许不适合选机甲系。”路易看着他的背影说。
　　“我的理想是成为工程师。”裴哲很平静。

　　他拿起工具箱，向舱门走去，正准备开门走下去，忽见屏幕上一片红光亮起，只听“轰”的一声，他重重扑到舱门上，机舱中所有的设备都被切断了电源。
　　就在短短一瞬间，忽如其来的攻击打中了机甲的心脏，所有电源短路，机甲报废。

　　在黑暗中，路易的脸色很不好看：“实力相差太悬殊，这根本……”

　　对方的声音通过扬声器传出来：“你们已被俘虏了！现在放弃抵抗离开机舱投降的话，我们会遵守俘虏条约公平地对待你们。”

　　从被召集成为预备兵到现在，所有的事情都发生的太快，短短几分钟之内竟是天翻地覆，根本不给人思考的空间和余地。他们所有的应对措施都是第一反应及随机应变，此刻也同样，对方显然没有给他们冷静思考的耐心。
　　“你们有十秒钟的时间，请尽快离开机舱！”

　　主屏突然又亮了起来，是备用电池启用了，但是启动的程序只有一个——屏幕上跳出一个提示窗“是否启用自爆装置？Y or N”
　　这是亚洲工程师杨恺的设计，当系统被破坏或机身受到重大损伤后，唯一的一个备用系统会启动，询问操纵机甲的战士是否选择启动自爆装置。这是一个非常体现忠诚的设计，为勇者提供尊严，给胆怯者以警告，并且最后的爆炸威力不小，运气好的话还可以带走几个靠近的敌人。

　　裴哲听见路易咽唾液的声音，看见他的手指在Y上迟迟点不下去。
　　“八……七……六……”对方响起警告的倒计时。
　　裴哲闭上眼睛，喃喃道：“这也是考核的一部分？”
　　路易的手指在颤抖。是真是假，太过虚幻，这场战争虽然处处透着诡异，但没有一个人敢肯定地下一个结论。这十秒钟的决定，的确是威胁到了生命。

　　“三……二……”
　　在路易下定决定选择“Y”之前，裴哲打开舱门走了下去。

　　机甲还在英雄广场中，上方的穹顶完好的长在那里，四周没有任何战斗过的痕迹。那五百台新到的战斗机甲都好好地呆在原地，半步也没有离开过。
　　这是一场多么盛大的演习，作为期末最后一门课程的考核，让五个年级近千名学生全部参与。
　　一场完美却又遗憾的，骗局。

　　维森教授的声音冷冷地响起：“考试尚未结束，裴哲，回到你的机甲中去，直到结果出来之前都不准再出来。”
　　裴哲松了口气。从他怀疑这场所谓的战争只是演习开始，直到现在他才真正松了口气。他的第一个想法是：正好，斯图汀没事了。
　　然后掉头走了回去，把舱门关上。

　　与此同时，总调控室里，罗伯·D·马歇尔把两腿架在办公桌上，看着广场上的监控录像啧声道：“你说有多少学生能够从头到尾坚定地认为这只是一场演习？”
　　“也许高年级的学生疑惑会更多一点，低年级的学生或许更会认真地对待，毕竟这是他们经历的第一场演习。但不会有人有如此强大且自负的意志，一刻都不相信他的真实性。怀疑是人的本能。”米卡杰冷冷地瞪着他搁在自己电脑上的脚。
　　“你的意思是，就算不能骗个彻底，至少也能把这些可怜的学生们骗的七荤八素？”罗伯笑道。
　　“这只是检验他们的手段。如果他们能够完全相信这场战争，这对于他们反而是一件好事。至少下一次他们面对真正的战场时，就不会有今天这样的紧张和失态。”米卡杰冷冷道。
　　“哈，我看只不过是政府拨给军校的资金太多，所以才要用这么大的阵仗去挥霍。亲爱的，即使是在军队里，耗资如此巨大的拟真演习也是几乎不可能的，军校却五年办一次，啧啧。”罗伯·D·马歇尔笑的非常欠揍。
　　“滚回你的军队去，别每天来把我的办公桌当成你的搁脚凳，马歇尔！”

　　罗伯收起双腿轻巧地在旋转椅上转了一圈：“这么精彩的场面，还是让我再看一会儿吧。喏，你看，又一个学生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