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针引线》凤仪

13、服装和信仰

　　每年春秋两季，在法国巴黎、意大利米兰、美国纽约以及日本东京，世界顶尖时装设计师聚集一堂，发布他们这个季度最新的设计作品。社会名流、明星大腕、时尚达人根据自己的喜好做出选择、进行订制，随后，这些时装风格在全世界各个地方掀起潮潮。例如02-04年的军装风格，简练大气，凸显女性中性气质；05-07年，当人们逐渐厌倦了干练的中性范儿，古典浪漫主义风潮开始回归，复古的棉质蕾丝、充满田园乡村情调的小碎花以及维多利亚时代层叠的荷叶边成为了姑娘们衣橱中不可或缺的东西。但不论时尚的风向标指向何处，在不同国家、不同地区、不同审美情趣的人们总有着属于自己的“热衷”。

　　“一个人的着装风格，其实也是对自身‘信仰’的一种诠释。每个人都有一套自己对‘时尚’的理解。你想真正了解‘市场’，必须先了解‘人’。”

　　赵元说这句话的时候，林建设与他刚从万象城商场里逛完出来。两人坐在肯德基落地玻璃窗边的一张餐桌前悠闲地吃着薯条。这时候，一位打扮得有点不伦不类的非主流青年从窗外走过。烟花烫爆炸头、黑白相间的长袖T恤，牛仔背心、小脚裤，腰上吊一条链子。

　　赵元对林建设说：“你看看这个人。”

　　“非主流。”她笑道。

　　“你看他的头发，烟花烫，他肯定经常看电视上的选秀节目，说不定还爱嚎上两嗓子，喜欢音乐；黑白条纹、牛仔背心上钉着金属钉，这说明他想要一点摇滚范，小脚裤和尖头皮鞋，这是60年代美国重金属乐队里成员身上经常会看到的。在美国，热衷跳街舞的年轻人，跳舞的时候怕钱包掉出来，所以弄个链子别在腰上，吊住钱包。为了跳舞方便，他们通常会穿比较宽松的裤子。刚才这个人，他很显然并不了解这一点，所以才会有穿着紧身小脚裤腰上挂链子的诡异打扮。但这也说明了，这个人对时尚有自己的想法和理解，他想达到某个效果，标新立异，宣扬自己个性。”

　　林建设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确实是这样。在生活中，大多数人都像这位小青年一样，有自己对时尚的理解，但因为理解还不够透彻，只能抓住其中一些元素胡乱糅合在一块，却不知道怎样去搭配才最为合适。

　　不一会儿，又走来了一位大妈。这位大妈头发烫成大波浪卷，浓妆艳抹，一条线的眉毛上挑，嘴唇鲜红，黑红大花的连衣长裙，领子和裙摆上面绣了了许多闪亮的珠片。像这样的大妈，通常会在早晚出现在广场上，身边放着一个CD机，扩音器里播放《最炫的民族风》，然后大妈站在一群人前面，一边拍手一边喊：“一、二、三四，腿踢起来，二二三四，手臂往上！”

　　林建设一看这，立马就领悟了。

　　“这大妈对生活充满热情，她裙子上那些亮片和珠子应该是她自己买来绣上去的，她想让自己的暮年生活像她身上那些大花和亮片一样，璀璨夺目，闪耀得漂亮。就算刺瞎了路人的狗眼，她也会挑眉，彪悍地告诉对方，怎么嘛？老娘就是喜欢这个味儿！”

　　林建设入戏太深，她模拟大妈说话那腔调，逗得赵元埋头笑了好一会儿。

　　她刚说完，一位看上去年纪在四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从窗外走过。这位大叔扎着一个小辫，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灰色宽松衬衫，一条做旧的破洞牛仔裤，还有一双已经穿得很旧的驼色马丁大夫皮鞋。

　　赵元笑着问林建设：“来，你再看看这个人。你觉得他想从他的穿着向你传达什么样的信息？”

　　对于美院出身的林建设来说，那位过路大叔的打扮她实在太熟悉了。在美术学院里，不论男女老少，十个当中有九个都这么穿。尤其是那长发。林建设想来想去，看赵元含笑注视着自己，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我觉得，他就是想让人知道，他是搞艺术的……”

　　赵元又被她逗乐了，埋头笑。

　　“那你有没有想过，‘搞艺术’的人为什么要这么穿衣服？”

　　林建设想了一会儿。

　　“自由。”

　　赵元点头：“对。宽松的衬衣、裤子，表示他们不受拘束，代表自由和不羁。那他身上衣服洗得泛白的色调、做旧、破洞的效果，还有穿了很久的马丁大夫鞋，又表现了什么？”

　　这一次，林建设想了半天却没想出来。读高中和上大学的时候，她也很喜欢去外贸店里去买那些看起来宽松、颜色灰扑扑的衣服来穿。经常被她妈骂，“花那么多钱买件旧衣服”。对于那时候的林建设来讲，她只是觉得，搞艺术的都爱这么穿，肩膀上再背个装画板的背包，感觉自己特帅特奔放——原谅我这鸭生，八羁放纵爱~自由！

　　“林建设，你要这么想。”赵总监开始循循善诱地解说：“一件衣服洗得发白、一条牛仔裤磨出了破洞，这需要漫长的时间。时间代表一个人拥有丰富的阅历，有过各种勇敢的尝试，他错过、对过，受过伤，经历风霜之后，身上的衣服已然被洗掉了颜色、裤子也磨破了，但他依然穿着……”

　　“他想表现的是‘坚持’！”林建设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嗯，对。你看，他穿马丁大夫的鞋子，马丁大夫这个品牌宣传广告词‘我走过许多路，我的袜子里装满了错误。’、‘我喝酒，偶尔喝醉，但从未忘记过回家的路。’、‘不要告诉我什么是对的，我逛二手店、我吃棒棒糖、我看NBA、我穿马丁大夫\'。自信、固执，经历种种，但永不妥协。这就是刚才那个人，通过自己身上的衣服，向我们传达的东西。其实从这里你也可以看到，一个品牌想要经久不衰，它做的不是鞋子、不是衣服，而是文化、信仰。

　　赵元说：“人们穿什么衣服，是对自身个性和信仰的诠释。当品牌文化与人们的信仰相吻合，品牌就能紧紧抓住消费者的心。不管时尚的风向标怎么变化，消费者都会不离不弃。像路易威登，它的包以‘结实耐用’闻名，怎么砸、怎么碾压，都不会坏。给人一种耐磨、恒久的价值信念。维维安.维斯德伍德，宣扬的是离经叛道，个性张扬。你想告诉别人，你与众不同、叛逆不羁，你选择它的衣服能给自己的个性做出最好的诠释。在欧美，有历史的大品牌都有他们的‘信仰’。我们刚才看过的H&M，品牌信念就是‘更时尚、更实惠’。服装产品和配件，是他们对信仰、观念的传播。所以，才能做几十年、几百年。在中国，我们的品牌，很少有做上十年以上不过气的。美特斯邦威，它打出的旗号是‘不走寻常路’，他们用周杰伦来代言，起到了很好的效果，没人不知道它的广告词，但他们的设计和营销模式上并没有很好的展现出这一点，所以你看这几年，美邦在大众心目中，是一个烂大街的品牌。”

　　林建设问赵元：“那取道呢，取道的品牌信念是怎么样的？我感觉取道旗下三个品牌，都没有你所说的那种信念植入。”

　　“品牌信念植入消费者内心，这是个很高难度的任务。至少在目前为止，我们做的这三个品牌，目的仅仅在于仰仗自己的设计风格，在市场上占有一席之地，抓住某一小撮消费群体。仅是做好这一点，已经很费力。像“传播”，做了将近七年，这个针对文艺小清新的品牌才逐渐被大众喜爱和接受。它今年春夏款式的销售报告，数字远远低于去年，很可能是受了经济危机的影响。怎么来处理，现在还没有理出头绪。‘白眼狼’，以卡通形象作为设计标志，我们‘白眼狼’的形象是一只兔子。商场里面，你看到了，类似的品牌有不少，像A02，以‘猫’为主题，他们的‘猫耳朵’衣服非常受欢迎。相比之下，白眼狼的兔子形象在消费者心目中的地位远不如猫。虽然现在卖得很火爆，再过几年，情况也并不乐观。取道的三个品牌，除了‘衣典’的情况相对稳定，其他两个其实还在风雨飘摇。可能明年，做好了，也可能明年，这个品牌就没有了。”

　　林建设瞅着赵元，心中暗想，作为设计总监和其中两个品牌的创始人，他在新员工面前这么灭自己的威风，好像不太好吧？至少，目前为止，取道的三个品牌能在国内市场上占有一席之地，他已经很了不起。虽然他说得前景堪忧，但赵元的眼睛却清透明亮，好像天大的事情也不会让他真正忧愁起来。他用温柔含笑眼眸温柔地注视着林建设。

　　“你进了取道，这三个品牌也就是你的。怎么保住它，不让它垮掉，怎么把品牌信念植入消费者内心，这是我们要一起想想办法的，也是你今后的工作。”

　　林建设回到家是晚上9点多。从中午1点，到晚上8点，林建设跟赵元相处了七八个钟头。在万象城附近与赵元吃了晚饭分手的时候，他打车回了公司，说还有些事要做。看着他拉门上车的背影，似乎已经十分疲倦。林建设突然感觉到一种“殊荣”。赵元特地腾出这么一个下午，潜移默化地给她来了一场入职演说。让她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和要做什么。他教她怎么从观察一个人的穿着打扮，来观察这个人的内心信仰。她看着他的背影，黑色的鸭舌帽，颜色暗沉的衣物。她觉得这个人好像有意把自己“埋”起来，与黑夜、与街头昏黄的路灯光融为一体。整整一个下午，他让她看牛仔裤、看衣服、看路人甲乙丙丁，却独独不让她看看他。他似乎乐于弱化自己的存在，包括他其实还算成功这个事实。

　　但他显然失败了。

　　林建设回家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打开电脑。在百度搜索引擎上输入赵元的名字。接着，她找到了“衣典”和“传播”上个季度上海和北京时装周时装发布会视频。是嘛，取道并不是她以前工作的那些三流品牌小公司。“衣典”和“传播”做的是中高档路线。这两个品牌的设计，虽然有很多人在做。但时装周上的高级成衣却是由赵元本人操刀。

　　看完之后，林建设的内心十分复杂。她懊恼地拍拍大腿，她怎么就忘了，读大学的时候，这个人就连续拿了三届红帛杯设计金奖？他说自己没有天赋，傻子也不信啊。这个人不但懂得把握市场，一样懂得做“艺术”的设计。各种流行元素和面料在他手中翻来转去，冲击着她的视觉神经。时装发布会结束时，模特们鱼贯而出，赵元在聚光灯和掌声中走上伸展台。还是那身灰扑扑地衣服，还戴着那个鸭舌帽。她看着他在台上鞠躬，心中暗想：“赵总监，您的脸呢？”

作者有话说

　　“我走过许多路，我的袜子里装满错误”。取自海子的诗歌，跳跃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