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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援兵 ...

  •   魏无忌在市街之中寻了一处小小的铺面,添置好一应器具,又专门去请了几个伙计帮手。他人面甚广,把一切都处理妥当只用了十来天时间。
      中行氏父子在他家多住了这些时候,中行恢儿对魏无忌的态度已经不像当初那样冷淡。只是他生性不喜与人交往,始终不显热络罢了。魏无忌对他了解渐深,并不强求,唯有尽己所能招呼周到。他与中行无诡得到家长允许,心中畅快无比,每天拉着中行无诡到处跑。中行无诡其实并不喜欢交际,只是见魏无忌兴致高昂,不忍扫了他的兴,终于还是妥协了。魏无忌也是知道他脾性的,专挑些性情温和又有真才实学的门客介绍他认识,加上他自己一向健谈,竟然从未让中行无诡有过不爽快。
      十几天下来,店铺整顿好了,中行无诡也将魏无忌的门客见了个七七八八。他开始时没想到,后来见魏无忌这样不遗余力地向别人推介他,渐渐也明白了。就算他不能够有明确的身份,至少魏无忌可以让人知道他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他心中欢喜,都现在脸上,魏无忌看在眼里,自然更是满足。两人相恋以来首次能够毫无顾虑地相守在一起,个中甜蜜只能以如胶似漆来形容。
      这一日铁铺一切准备就绪,魏无忌领了中行老爹前去验看,中行无诡做陪客。铁铺处于闹市之中,地方不大,布置也甚是普通,分毫没有贵族式的大手笔。倒不是因为时间紧迫来不及弄好,而是中行恢儿一向为人低调,魏无忌揣测他该是更习惯这样。
      果然中行老爹里外转了一圈之后,满意地点点头。魏无忌颇感得意,正想向中行无诡邀功,却见他若有所思地望着炉子发愣。他上前去拍了拍他,中行无诡哎的一声,感慨道:“我这么多年没进铁铺,从前也不曾学的周全,这铺子前途堪忧啊。”
      魏无忌不料他这时候才想起这么重要的事,有些好笑。他请的都是极有经验的伙计,不用担心前途问题,正想揶揄几句,中行恢儿先开口道:“你那一点功夫,还是别在旁边添乱了罢。你爹还没老,用不着你操心,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中行无诡不答话,向魏无忌作了个无奈的手势,自己朝里走去。他已经来过几次,熟悉得很,随手推开一扇小门,就进了后面的院子里。中行恢儿看出他的敷衍,摇了摇头,也没有多说话,跟着走了进去。
      魏无忌看他父子之间的情形,显然有过争执,并且没有结果。以这两人一脉相承的耿直脾气,只怕谁也说服不了谁。事情本身并无对错,他扪心自问,还是偏向于中行老爹一些,一来中行无诡一身本事埋没了太浪费,二来他也希望能多与他相处。只是中行无诡对这铁铺似乎十分有兴趣,每次来都会兴奋上半天,魏无忌根本说不出劝说的话来。想来中行无诡在战场上待得太久,因此对平静的日子格外向往。后面的小院便是按他的意思建造,作起居之用。
      院落不大,与寻常民居无异,毫不起眼。然而中行老爹一进来,便像是震住了,在原地愣了半天,才迈开步子四处查看。他脸上的神情,又是欢喜,又是难过;虽是初至,却对一切异常熟悉。魏无忌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么复杂的神情,心中一动,向中行无诡看去,见他脸上也微微浮现出激动的表情,于是恍然。他悄悄上前,握住了他的手。中行无诡向他望一眼,用力收拢了五指。
      中行恢儿四下看过,显然有些伤感,向中行无诡叹道:“这么多年了,难为你还记得从前的住处。”
      中行无诡低声道:“我自小生长的地方,怎能忘记。”
      中行恢儿回忆道:“那时你还是个小娃娃,现在都已经比我高了,还……”他目光一转,看到两人牵着的手,眉头一皱,把口中的话吞了下去。两个小的却并不松手,坦然看着他。他僵了一会儿,终于只是叹了口气。
      魏无忌与中行无诡相视一笑,都舒出一口气。魏无忌怕中行恢儿想起往事会感到不快,岔开道:“这屋子的布局我不如你们熟,不过有一处地方你们必然不知道。”
      中行无诡奇道:“连我也不知道么?”
      魏无忌点点头,拉着他穿过客堂,走到后门处,问道:“你出去看过么?”
      中行无诡道:“开门看过,不过是条僻静的小巷。怎么?其中还有玄虚不成?”
      魏无忌微微一笑,开了后门领他出去。外面果然是条小巷,对过是另一户人家的后门,并无奇特之处。中行无诡正想追问,魏无忌一拉他的手,带他穿出了巷子,只一转弯,眼前是座巍峨的府邸。中行无诡觉得眼熟,仔细一看,突然啊的一声,叫道:“竟是这里!”又回头看一眼,离自家后门不过十来步的距离。
      这里便是魏无忌住宅的一处边门,当年中行无诡在大梁时不曾少用,这次回来却还没走过,因此一时没有认出来。魏无忌为了两边来往方便,确实费了不少心思。只是中行无诡不过初时惊喜了一下,随后就轻轻皱起了眉。
      魏无忌略感失望,问道:“怎么?你不喜欢?”
      中行无诡再回头看看,见他父亲没有跟出来,才摇头道:“我是在想我父亲。他说得轻松,其实心里很苦。我只是把这里布置成从前的样子,他就这样激动了,心里一定是很在乎的。我小时候还不算懂事,伤心一阵也就过了,他却只有时时刻刻都惦记着,想忘都忘不掉。”
      魏无忌点头道:“表面越是坚强的人,内里其实更是痛苦,这一点我体会得。你安心陪着你父亲罢,反正离得这么近,我随时都能来找你。”
      中行无诡侧头看着他,慢慢扬起了嘴角道:“无忌,我实在是喜欢你。”
      魏无忌也展颜道:“我早就知道啦。还是快些进去罢,总让你父亲一个人待着可不太好。”
      中行无诡点头称是,拉着他一起往回走去。

      回到屋里,中行恢儿却不是一个人,陪着他的是魏中安。中行老爹仍是一贯的面无表情,向来沉稳的魏中安却握紧了拳头看着门口,虽然还没有失礼,浑身都透出一股紧张来。魏无忌见他竟然找到了这里来,又是一脸焦虑,知道必有变故发生,一挥手止住他行礼,问道:“出了什么事情?”
      魏中安急道:“芒卯两天前从华阳撤走,领军往北面去了!现在华阳兵力仅剩一半,连个像样的将领都没有。”
      魏无忌与中行无诡都吓了一跳,中行无诡向他推了一把,道:“这里没什么事情,你快些去劝劝魏王罢,怎么可以撤了西面的防守,太危险了。”
      魏无忌答应一声,向中行恢儿打个招呼,拉着魏中安就走。他心中焦急,比中行无诡想象得更甚,只因为除了边防之外,另有事情失了掌控。才出了客堂门,他便忍不住低声向魏中安问道:“怎么这么久才知道?华阳不是有许多探子在么?”
      魏中安道:“大王这次有心防着我们,虎符送过去的时候根本没人知道。后来发现大军调动来回报的探子也都被拦在半路。我现在收到的消息,还是北境的探子听了旅人述说,才辗转而来的。”他虽然情急,说话仍是有条不紊,很沉得住气。
      魏无忌追问道:“赵王回去了么?”
      魏中安皱眉道:“这一点确实可虑,他似乎是昨日启程回邯郸去了,可是田猎时的人马却留了多半在原地。我还在等确实消息。”
      魏无忌咬牙道:“便是他真要来,也远不及秦人可怕!芒卯这一走,若秦人攻过来,岂不是可以长驱直入了!实在是胡闹,不信任我也不必拿国家开玩笑。我这就去见大王,怎么也要把芒卯劝回来。”
      魏中安略一犹豫,道:“他现在正忌你,你说的话未必肯听。还是找人代你去说罢。”
      魏无忌一摆手坚决道:“便是不肯听,我也是要说的,我身为魏人,这便是职责所在。中安,边境的情况你还是多留意,别让人打个措手不及。”
      魏中安没有多劝,只是板着脸向前疾走。魏无忌知道他也是为自己好,暗叹一声,跟上去道:“我能找谁去代我说?大王现在最信任的除了芒卯就是魏齐,难道叫我去向魏齐低头?”
      魏中安侧头一想,也叹道:“如果低头有用,也就算了,可魏齐这种小人……罢了,你想怎样就怎样罢,我只管做我分内的事。”
      魏无忌一拍他肩膀,道:“不要说傻话,有你提醒我,我高兴还来不及。这件事确实有风险,若我一时回不来,你替我安抚手下人,我不会有事。还有,这里也替我安顿好罢,我怕无诡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不妥举动。”
      魏中安开始时还肃然点头,听到最后,忍不住轻轻哼了一声。中行无诡性情平和,但对人不甚热络,魏中安偶尔和他接触,虽然没有反感,也不至于喜欢。魏无忌理解他的反应,也知道以他的脾气,不出声反对就是应承了,因此稍感放心。他对说服魏王分毫没有把握。从前魏王对他的事情不管不问,他不曾有过阻力,对自己的实力未免太过自信。这次触觉忽然失了灵敏,是个不小的打击,他开始意识到,或许他并不如自己想象中这样强大,至少魏王轻描淡写的一次反击就能令他措手不及。
      他心中这样想,并不能表现出来,向魏中安再交待几句,匆匆向王宫赶去。

      魏无忌先前去见魏王时,从来都无需通报,这次竟然被挡在门外。侍卫虽然十分有礼,却丝毫不肯让步。他在门口转了两圈,慢慢平复了自己的情绪。
      魏王显然是想示威,大约会让他等上一会儿,着急只会乱了自己的步伐。他预料过魏王会对他有所行动,只是没想到转变得这样干脆,连一点犹豫都没有。他们从小生长于王室,亲情向来薄弱,魏王虽然耽于逸乐,翻脸功夫却也不含糊。魏无忌刚听到消息时还没能适应,此时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心里已经调整过来,知道此后他们双方立场全然不同,再不能对魏王掉以轻心。他本来心情急躁,被魏王这一挡,反倒心平气和了。
      约摸过了一顿饭时候,便有人来引他进去,不知到底是魏王沉不住气,还是不忍对他太过为难。魏无忌不敢心存侥幸,略微整了整衣服,跟了上去。
      魏王在书房见他,陪坐的赫然便是魏齐,另有龙阳君垂着头坐在旁边。魏无忌迅速扫了一眼,便拜倒下去。魏王没有阻拦,任他行完了大礼。
      这也是从未有过的事,魏无忌心中有准备,本来不觉得有什么,只是抬头时见到魏齐眉眼间的得意神情,却是说不出的厌恶。众兄弟中他最讨厌的便是魏齐,平时傲慢无礼自以为是也就算了,他都可以忍受,可是魏齐处事极为轻慢,为人又刚愎自用,从来不听别人劝解,把持国政之后,更是任意妄为,还不如田文这个外人做得尽心。魏无忌最看重魏国的安危,自然对魏齐十分不满。魏齐则是一向看不起他,眼见他竟然自己能够强大起来,便时时冷嘲热讽,竭力打压。此时他陪同在魏王身边,显然对魏无忌很是不利。
      魏无忌将眼下形势在心中过了一遍,双目翕张之间已经收了全部情绪,恭恭敬敬地站立在一旁。他礼数周全,魏王无可挑剔,唯有笑道:“无忌,多日不见,近来可好?”
      魏无忌答道:“多谢大王关心,臣弟近来甚好。”
      魏王点点头,交叉了双手随口问道:“我听说你最近很忙啊,今天来找我,有什么要紧事么?”
      魏无忌向下一瞥,只见他虽然竭力要装出一副轻松的样子,双手却紧紧绞缠着,可见并不适应这样对峙般的交谈。他心里有底,突然站直了身子直视他双眼道:“大王,我听闻芒卯将军被换去了北方边境,可有此事?”
      魏无忌身材甚高,又是常年练武,只是抬头挺胸便自然有一番过人气度,这一问显得极有威势,对面三人出奇不意下都是一振,龙阳君甚至微微瑟缩了一下。魏王最先反应过来,想不到竟被自己的幼弟惊到,顿时有些羞恼,沉声道:“便有此事,那又如何?国家大事,轮不到你小孩子来插口!”
      魏无忌听他故意贬低自己,心中冷笑一声,道:“大王,我年纪不大,却也算久经沙场了,对战事多少知道一些,我说的有没有道理,何妨听过再说?还是大王根本听不进意见?”他最后一句话说得重了,是逼得魏王不得不听。
      魏齐见魏王神色不悦,抢先呵斥道:“无礼!魏无忌,你以为自己是什么身份,竟敢这样和大王说话!难道我们这些治国重臣什么都不懂么?”
      魏无忌也不看他,向魏王一拱手道:“魏国自然有的是良臣,怕只怕大王这决定并没有听过众位大夫将军们的意见。”
      魏王拂袖道:“你有什么话便快点说罢!莫怪我没有警告过你,若说得不在理,今日我定要好好惩罚你!”
      魏无忌一躬身,肃然道:“大王,现在天下形势分明,以秦为最强,我魏国西面与秦国大片接壤,正当强秦东进之路,一向以来都是防范唯恐不严,因此一直由最信任的将领驻守。现在大王将芒卯将军遣往北境,岂不是予敌可乘之机?”
      魏齐冷笑道:“你说的这些,哪个魏人不知道?可你可曾看到赵人野心?这些年赵人厉兵秣马,对我国虎视眈眈,赵王借田猎之机窥伺我领土,若不早日防范,必定要吃大亏!”
      魏王拍案道:“正是!赵王以田猎为名,在两国边境逗留这么久时间,定然是有所图谋,秦人连年征战,休养生息还来不及,一时怎顾得上我们!”
      魏无忌道:“大王,若论连年征战,我们东方六国何曾逊于秦国了?秦人只要把守住函谷关,东方六国便无可奈何了,可我们哪一个不是同时与数个国家敌对?赵燕更是有匈奴之祸。我们疲于奔命的时候,秦人一直便在休养生息,大王难道怀疑他们没有攻打我们的实力?”他见魏王皱眉思索,便顿了一顿。
      就在此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魏王向龙阳君一挥手道:“外面吵什么?你去让他们走开,有什么事等等再说!”龙阳君依言走了出去。魏无忌没在意,趁热打铁道:“现在齐、楚、燕、韩四国不足为患,赵国势大,只有我魏国是攻打的目标,如果轻易放松了西面的防守,被秦人打进来的话,后果不堪设想!大王顾虑赵人,但赵人与秦人不同,我们同为晋臣,彼此之间总还有情谊,他们决不会致我们于绝境。况且赵魏相争,若给秦国拾得便宜,对赵国没有任何好处。蔺相如不是蠢人,不会放任这种事情发生。”
      魏无忌说得在理,魏王只是皱眉苦思,没有立时反驳。魏无忌见他愿意考虑,心中已经宽慰,静候在一旁等他回答。然而还没等他想出个头绪,龙阳君又匆匆走了进来,向魏王轻声唤道:“大王!”
      魏王不耐道:“不是说了先搁一边,你给我好好坐着!”
      龙阳君回头向魏无忌望了一眼,一咬牙继续说道:“大王,边境传来的消息,赵人遣楼昌为将,攻打我幾邑!”
      魏王大惊失色道:“什么!竟然这样突然!快,现在战况怎样了?”
      龙阳君垂头答道:“芒卯将军及时赶到,楼昌没有得手,现在正和我军对峙。芒将军派人来说,他定会不负所托,守住大魏土地。”
      魏王愣了一愣,猛地抚掌大笑道:“好哇,芒将军到得真是及时,多亏我调遣有方,才没让赵人得手!”他转头向魏无忌得意道:“无忌,你说得确实有理,只是毕竟还太年轻,见识不够。如何?现在你该心服口服了罢?”
      魏无忌先前看龙阳君望他那一眼,便知道事情要糟,果然这消息对他大大不利。魏王此时志得意满,再难听得进劝说。他心中暗恨赵人选在这时候进攻,然而该劝的还是不得不劝,于是仍然力争道:“大王,楼昌只是无名小卒,根本无须派芒将军对付。若来的是廉颇,芒将军也应付不了,不如还是将他调回华阳,以保边境不失!”
      魏齐听他说完,忽然嗤笑一声。魏无忌心中正是焦虑,忍不住向他怒目而视。魏齐只作未见,将嘴角一撇别过头去。龙阳君看见他二人之间情形,微微现出些担忧神色,凑近魏王轻声说了两句,魏王便向他点头道:“你爱去便去罢,早些回来就是。”
      龙阳君匆匆走了出去。魏无忌此时哪有心思管他的去向,催促魏王道:“大王,华阳不能有失,请速作决定!”
      魏王敷衍道:“我便再想想罢,没事你可以早些回去了。”
      魏无忌怎会听不出他话里意思,坚持道:“大王,此事不能延误,请现在便做决定罢!”
      魏王本来收到芒卯的消息,甚是自得,魏无忌的说法无异于抹去了他全部功劳,开始还能忍耐,然而这样翻来覆去地说,终究是厌烦了,恼道:“无忌,我念你年轻不懂事,不与你来计较,你反倒与我来纠缠!现在事实摆在眼前,你还要强词夺理,定要显示自己多能干么?快点给我走开!我今天不想再见你!”
      魏无忌也是一时情绪激动,才多说了几句,见魏王发怒,立时知道时机不对。照魏王的脾气,没有惩罚他已是宽容,再多说也是无益,于是默默行礼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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