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过信陵饮》魏公子无忌

11、援兵

　　秦人到时，是第二天的凌晨。魏无忌原不曾料到秦军这么多人，行军居然可以这样神速，因为这两天累极，尚在家中和衣而卧，闻讯连忙赶去了西门城头。魏中安寸步不离，紧跟在后面。
　　大梁一向城防极严，这次虽然事起仓促，也只是略加调整便能应敌，加上得讯及时，前两天已经防着敌人偷袭，因此没有让秦人占了便宜。魏无忌赶到，双方已经开战，只见城头火光通明，将试图登上墙头的敌人照得无所遁形。他四下一扫，知道战斗才刚开始，秦人的云梯只搭成了几座，城楼上箭如雨下，堪堪将敌人射住。然而向城下望去时，饶是他久经沙场，也不禁看得头皮发麻。
　　秦人此时不再掩饰行藏，纷纷燃起了火把，令大梁城下的一片广阔平原，几乎成了另一片星空。中行无诡当时的估算尚嫌保守，若以现在看到的情形，只怕秦军有近三十万人，是大梁守军的三倍以上。当年乐毅以这些兵力横扫齐国，而今换作另一名将白起，不知大梁能够支持多久？魏无忌心中微叹，一面是忧心大梁的安危，另一边又庆幸先一步支开了中行无诡，免了他感受到此刻自己的压力。
　　魏军现在的优势，注定只能是昙花一现，魏无忌才刚来得及在城头游走一遍，已经有人登上了城墙。夜间本就视线不清，秦人服色又是作黑，要及时察觉并阻止敌人并非易事。他再走一圈，见有哪处吃紧便加以支援，或是见到有疏漏的就补上一枪。这一圈走好，城头四处开始零星的混战，他在其中穿来插去，逐渐感到滞涩难行，显示情况不容乐观。
　　经过一处高墙时，战况忽然吃紧，原来是此处被秦人突破了一个口子。魏无忌没见到本该在此指挥的将领，不及多想，随手格开敌人招呼过来的兵器，纵身跃了上去。站在此处，附近战况便能尽收眼底。他略一观察，心中有了计较，大声呼喝着先令守军把守住了城头，将被突破的缺口一个个关照好，再指挥众人将闯上来的敌人逐一击破。这样一来，局面稍显稳定，虽然攻守兵力相差悬殊，无法真正遏制敌人攻势，也不至于被打得全无还手之力。少顷，便有敌人注意到魏无忌在上面指挥，冲上来试图攻击他，被下面的魏中安一一接着，令魏无忌没有后顾之忧。
　　激战中，不知不觉天色已经大明。秦人仿佛杀之不尽，城墙上虽然已横尸处处，却仍有人不断攀登上来。魏无忌随手格开一只冷箭，眼见守军疲态渐现，再也站不下去，一拉魏中安，自己跳下高墙。不料魏中安没明白他的意思，仍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他微微有些发恼，推开他厉声道：“我不用你保护！你呆在这里，替我指挥着！”魏中安来不及答话，两人便同时遇险，敌人一名将领持剑刺向魏无忌咽喉，另有三名士兵围攻魏中安。魏无忌向后纵身闪开，同时一枪搠出，刺穿了攻向自己那人的手臂，一拖一带，又撞翻了攻击魏中安的两名敌人，见魏中安已然脱险，便转身冲入了战团。
　　魏无忌武技强横，所过之处己方无不压力大减。城头多处破损，有几处失了将领，更是让秦人长驱直入。他一面应战，一面指了人去控制局面，在战场上显得十分活跃。秦人渐渐注意到他，分了人手出来向他围攻。魏无忌心知不能堵死在一处，尽管手头吃力，脚下不敢稍停，四处游走还击。
　　行至一处，忽然身边压力大减。魏无忌抬眼一看，发现此处战况甚是稳定，秦人打得甚至有些缚手缚脚，心知必定是将领指挥有方，正想看看是谁，却见四五个秦兵一起围住了那将领，看架势只怕是不顾自己性命也要奏功。魏无忌心中大急，大步冲向前去，手中长枪奋力横扫，竟将围攻的两人格飞开去。这一下用力过猛，他自己震破了虎口，鲜血长流。再看那将领，腿上中了一剑，余下几人却都料理了。魏无忌心下一松，猛地左肩剧痛，被一直跟在身后的秦兵刺中。他回身一□□穿了那人的咽喉，回过头去时正和刚才的将领打个照面，两人都是一怔：那人竟是魏齐。魏无忌微一点头，却仿佛听到魏齐哼的一声。他无暇与他计较，匆匆找地方将左肩胡乱一扎，重又回头厮杀。
　　这一场大战，直到天色黄昏才算结束。秦人固然没讨得好去，魏人也是损失惨重。魏无忌负伤无数，以左肩那一道剑伤最为严重，所幸都没有伤到筋骨。魏中安却不及他好运，被一箭射中胸口，是抬下战场的。他武艺其实十分出色，只是平时只处理些情报工作，这是第一次上战场，难免经验不足。魏无忌先前对他态度过于严厉，心中过意不去，好言安抚一番才去包扎自己的伤口。他受伤只当吃饭，让军医草草处理过，又登上城头察看。
　　城墙上堆满了尸体，浅色的砖石被染成了深褐色，血腥味几乎令人作呕。刚才还杀声震天的战场此刻只有一片死寂，兵士们无言地拖动着尸体，面上表情都是麻木的。魏无忌见秦人的尸体全被扔下了墙头，探头向下看了一眼，下面已经堆成了数座小丘。这样的情景，他算见过不少，却至今不能无动于衷。这一点，他与中行无诡其实是一样的，不喜欢杀人，不喜欢流血，可是中行无诡不及他的坚强，对什么事情都可以默默忍受。是以他此时虽然胸口发闷，却仅仅是闭了下眼睛。
　　变故便在此时发生，旁边一堆秦人尸体中突然跳起一人，向魏无忌举剑便砍。魏无忌反应慢了一拍，来不及拿武器应对，只有向旁边避开，不料双足竟被人牢牢抓住！他避无可避，本能驱使双臂挡在自己面前。
　　眼看那剑就要触到他身上，斜刺里飞来一块砖石，正打在那人手臂上，那一剑便失了准头。魏无忌趁机扭住那人双手，卸了他手腕关节。旁边士兵都已赶到，将行刺的两人抓起来帮了下去。一阵骚乱过后，魏无忌终于呼了口气，望向刚才救了自己的人，不由怔住了。
　　那边魏齐见他表情惊愕，嘿嘿笑了两声，上前捏住他下颚道：“无忌，不在战场上可也疏忽不得啊。不过也是，你只适合在床上耍耍，这种时候顾不全也情有可原。”
　　魏无忌抬手作揖，顺势轻轻隔开了魏齐的手臂，恭敬道：“相国教训的是，受教了。”
　　魏齐大感意外，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行！我一想到曾被你这种人救过，就觉得恶心！现在好了，大家扯平！你记着，下次我就是死了也不用你帮忙！”
　　魏无忌躬身答道：“不敢。”至于不敢什么，却没有说出来。
　　魏齐哼了一声，甩手大步走了。
　　魏无忌又向着他的背影作了一揖，才微微笑了。看魏齐战场上的表现，平时虽然荒唐，却也没忘了身为魏国公子与相国的责任。魏齐气急败坏的表情也是久违了，记得从前他总是这样对他无可奈何。
　　这念头刚在心里一打转，魏无忌便愣了。魏齐刚才对他的侮辱他全不曾放在心上，这是中行无诡回来后的第一次。中行无诡不在身边，他的头脑忽然清明起来，略加思索便明白了原因。从前中行无诡不在，他没有任何顾忌，别人说什么都不必在乎；可是现在两人在一起，他却不能不在意，只怕中行无诡见了自己那些丑态会嫌弃，以至于几次三番冲撞魏齐，失了不少主动。只是这件事情，明白了也没有用，要想出个两全的解决之道实在是难于登天。
　　魏无忌想到中行无诡，心中还是泛了暖意出来。他遥遥望向南方，心中估算着，他应该已经入了韩国境内。不知一切是否还好？

　　这天魏人战战兢兢防备了一整夜，秦人却没有来偷袭。前一日战况过于惨烈，显然双方都需要时间休整。
　　天明时魏无忌登上城头巡视，只见下面秦人营房已是井井有条，丝毫看不出是昨夜匆忙搭出来的。秦人善战之名绝非虚传，这一日夜间他已有了深刻体会。魏国建国以来，大梁是第二次经受这种兵临城下的考验——第一次是孙膑为救赵而作势攻击大梁，当时魏国还是全盛时候，却惨败在孙膑手下。这一次，秦人只为掠夺而来，国力更强于当时的齐国，北方还有廉颇夹击，大梁根本是摇摇欲坠。魏无忌心中已存了最坏的打算，此时的心情居然平静得很。
　　他再看自己这一边，只见城墙上各处都已修补整齐，士气也甚是高昂，微感宽慰。昨日之战虽然不分胜负，但是魏军以少敌多，只稍稍落了点下风，十分鼓舞士气。他深吸一口气，提醒自己不用再多想，拼尽全力已是无憾。
　　信步走了一会儿，迎面走来一群人，带头的却是魏齐。魏无忌退在一边向他行礼，魏齐视若无睹，昂首走了过去。魏无忌只是笑笑，便也继续向前走。现在这种时候，魏齐只能做到这地步，挨在身上不痛不痒，随他去又能怎样！他心中正觉好笑，忽然听到有兵士叫他：“公子，你快看，秦人后面是什么？”
　　魏无忌转头看去，果然西面远处，渐渐扬起了尘头，看起来，是大批人马快速行进的样子。他心中刚一动，却又立刻困惑起来，从西面来的，不会是韩人，更不会是赵人，该当是何方人马？他极目而望，终于模模糊糊的看出，那些人穿的，居然就是魏军服色！再近了一些，军中旗号打的是本该去华阳防守的段干崇，显然是他途中察觉了秦军动向，紧跟在后面追过来的。魏无忌看尘头粗略估算了一下，约有五万人，若与秦军正面冲撞，简直与送死无异。他心中暗骂段干崇莽撞，竟然带了这么点人光明正大的冲过来，让大梁守军开城接应也不是，不接应更不是。
　　他权衡一下，正想冒险带人去支援，身边一群人“忽”的冲了过去，耳听当先那人大骂道：“混蛋，看到自己人过来还不快些帮忙！”魏无忌大惊，知道魏齐性格只有更莽撞，生怕他做出什么惊人之举，连忙跟在后面。
　　魏齐根本不理睬他，管自拨了五万人马，就要开城。魏无忌见他一下就不计后果地带走城中大半兵力，拖住他劝道：“相国，城中守军绝不能少了，现在我们是在平原上正面交锋，断然胜不了秦人，应该精简人马，速去速回才是。”
　　魏齐瞪眼道：“我还用你教？像你这样胆小如鼠，成得什么事！快给我闪开了！”
　　魏无忌手中无权，管不了他，再不多说，牵了自己的马跟随在魏齐旁边一起出城。魏齐扫了他一眼，总算没有出声阻止。
　　他们在城中召集人马的时候，外面双方已经开战。秦人兵力占优，将段干崇死死压住，令他们无法突破。魏齐引军出去，秦人早有准备，分了一半人来应付。魏齐全然不管什么战术，只是一味向前猛冲，秦人没料到他这样蛮干，倒也被他冲破了个口子。魏无忌知道这样深入其实十分危险，魏齐身份重要，他不敢怠慢，紧跟在他身旁护卫。
　　战不多时，魏齐带出的人马已被截成两截，首尾不能相顾。魏无忌见势不妙，魏齐却还在向前突进，大声喝止道：“相国，情况不妙，快回头与后面回合！”魏齐回头正想开骂，见到身后情景不由一愣，啐道：“混账，怎么不知道跟紧一点！”此时他身处险境，强硬不得，只有掉头。所幸回转及时，敌人没能拦住，两边兵力重又合在一起。
　　然而段干崇那一头却不像这样简单，两股军队之间仿佛隔了千山万水，无论如何都见不到对方踪影。时间拖得一久，大梁守军有些吃不住，眼见要陷入秦军包围。魏齐早失了耐心，一边厮杀一边大声咒骂。魏无忌见他似有悔意，提醒道：“相国，大梁要紧，今日便是接应不到段干将军，也不能动了大梁的根本，趁损失不重先回去吧？”
　　魏齐略一环视，己方军队已有小半被困，恨道：“就听你的！来日必当雪耻！”
　　守军撤退及时，却仍损了五千多人，回城时险些被秦人一起冲了进来，亏得吊桥收得及时。几个将领不及检视军队情况，先登到城楼上观望，只见段干崇的部队早已溃不成军，四散逃命去了，难怪会接应不到。魏齐一拳捶在城墙上，怒骂道：“段干崇这混账！这算什么援军？还没打就跑，害城里损了这么多人手！下次见他，定要与他算账！”
　　魏无忌心中也正恼怒，却不想在这些人眼前发泄，默默收起兵器走下城楼。今日这一战，对己方而言是毫无意义，却很可能会激怒秦人，后果不堪设想。不知道真正的援军，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到。

　　后半日对战双方却是相安无事，甚至夜里也是风平浪静。魏无忌身上轻伤无数，安安稳稳睡了一觉，精神恢复不少。他仍是清晨起身，往城门上巡视，然而打远就发现今日城楼上异常喧哗。魏军虽然不如秦军，却也是军纪严明的，定是有什么怪事发生。他才走近，就有人上来禀报道：“公子，秦人撤军了！”
　　魏无忌眉头大皱，并不相信真会有这等奇迹，探了头出去看，果然秦军人数锐减，原先密密麻麻的营帐如今只剩一小半。可是秦人尚未得到好处，怎么可能就此罢兵？他不敢心存侥幸，略一寻思，遣了几个兵士往其他三个城门探视，自己先安抚城头军士的情绪。
　　未几，派出去的人陆续回来，带来的消息都是一样的：大梁的每一个城门外，都驻扎着秦人军队。亦即，秦人将大梁团团包围住了。魏无忌已经料到这情形，如今只是被证实，并没有多大失望，轻叹了一口气，正准备去找魏王，迎面便见他满面怒容的走上了城头，后面还跟着不少魏国重臣。
　　魏无忌退到一边想行礼，魏王一挥手道：“免了！这种时候，还计较这些！秦人真是欺人太甚，真以为大梁是垂手可得的么？我倒要让他们知道厉害！”众人纷纷附和，倒显得都是慷慨激昂。魏无忌在一边冷眼旁观，这些官员面上表情都勉强的很，也不知道究竟多少是出自真心。他没兴趣听他们讲话，只是不能擅自走开，正感到厌烦，秦人派了使节入城。
　　秦使神态倨傲，丝毫没有孤身深入敌营该有的紧张，不卑不亢转述了敌将白起的意思：魏国以秦为尊，奉秦王为帝，不得再有二心，则秦人不再为难，自行退兵；否则，秦人兵围大梁，城不破，兵不退，誓当屠城以立威。由于大梁被困，消息不通，秦使顺便好心地转告了北方的战况：房子新近失守，芒卯自顾不暇，无法援助大梁了。
　　秦使盛气凌人，话语间又多是威胁意味，魏王骄横惯了的，当下将他乱棍打出城去，根本不曾考虑后果。不过魏无忌心中，也是想要这样做，即使性命没有了，也决不能让国家受辱。
　　只是这样一来，双方再无转寰余地，秦军自此日夜猛攻，毫不留情。便是大梁城墙坚固矢石充沛，坚持了月余之后也已渐渐接近极限了。
　　这一日难得秦人不曾来攻城，大梁守军得以稍事喘息。魏无忌在城头检视军备，魏中安虽然伤不曾好全，也躺不住跟了出来。箭矢已经告罄，所剩都是百姓自制的竹箭，石块还剩下一些，不过还要修补城墙，因此也不乐观。魏无忌正暗自发愁，忽见下面秦军起了一阵骚动，似乎正在整顿军队。他连忙命人告了警，预备迎战。
　　再看去时，秦人却只分了小半兵力出来，绕过了城门向另一边赶去。魏无忌心中奇怪，等不及士兵报讯，自己与魏中安跟着转往南门城头。
　　南门并没有受到攻击，远远的只听到城头士兵大声欢呼。等到走近，只见下面秦军正与一支军队激烈交锋，因为分散了兵力，一时落在下风。魏无忌认出那队人马穿的是韩军服色，打的旗号正是大将暴鸢。他心中一阵狂喜，知道中行无诡成功了，大梁重又有了转机。秦军攻城不克，消耗不小，韩人的加入定能造成冲击。可惜大梁城中兵力所剩无几，不能开城与韩军前后夹击。
　　魏无忌遣人去将消息通报魏王，略微收拾心情凝神去看双方形势。秦人支援部队加入之后，立时改变了战况，渐渐稳住阵脚，抵挡住韩人攻势。从秦军部队整合的效率来看，应当是白起与西门部队一起赶过来指挥战局。大梁被围以来，白起的强硬作风已令城内军民一想到便不寒而栗。他不仅对敌人残忍，对自己的手下也毫不怜惜，仿佛他们只是战争工具而非活生生的人命。魏无忌虽然不认同他的作风，却不得不承认在他指挥下秦军勇悍难敌，令守军损失惨重。此时韩秦对战，他心中提心吊胆，明知这么远什么都看不到，却仍不由自主地去搜寻中行无诡的身影。自然，不会有什么结果。
　　战事在入夜后告终，双方首次交锋，都是以试探为主，韩人略占些上风，但没得什么好处。大梁城中却都松了口气，因为有援军在，使秦人再不敢轻举妄动。魏无忌抓紧时机督促兵士修补城墙巩固城防，又叮嘱轮值守卫不得放松警惕，回头看见魏中安有些支持不住，便拉着他下了城墙。
　　两人没走几步，见到前面围了一群人，火把照耀下依稀映出中间有人打斗。魏无忌走近了想看看情况，忽然耳边听到两声呼喝甚是耳熟，连忙分开人群走了进去。人群之中，魏齐正站在一侧负手冷笑，看着他身前十数人围攻一人。而那被围攻者，赫然是魏无忌刚才还在担心着的中行无诡！

　　魏无忌脑中一热，正想冲上前去援手，魏齐眼明手快拦在他身前，似笑非笑道：“无忌，你防守很是疏忽啊，让个奸细混了进来。为兄代你尽职，怎么你不高兴么？”
　　魏无忌被他一耽搁，已然看清状况，围攻诸人身手一般，中行无诡足可抵挡。他心下稍安，向魏齐拱一拱手道：“相国有心了。只是此人绝非奸细，我曾遣他往韩国请援，如今援军已到，他回城向我复命来了。”
　　魏齐向他睨视道：“你空口白话，想我这样便轻易相信么？”
　　魏无忌急于想和中行无诡叙话，又反感魏齐这种时候还要搞这些事情出来，斩钉截铁道：“相国若不相信，此人身上定有韩军主帅暴鸢信物，只要取出一观便见分晓。”
　　说话间，那边战况已经分明，中行无诡占了上风。魏齐原本就是想要为难中行无诡，见此路不通，故作大方道：“不必了，既然你说有信物，想必假不了，我信你就是了……”他正想叫手下人住手，眼前剑光一闪，十多人瞬时倒了一地。中行无诡仗剑站在原处，冷冷瞪视着他。魏齐未及给自己找台阶，先前话又已出口，不能收回来，不由一张脸涨得通红，狠狠骂道：“一群饭桶！还不快起来，嫌不够丢人么！”一拂衣袖大步走了。中行无诡下手有分寸，地上的人都是轻伤，闻言连忙纷纷爬起身来一瘸一拐地跟去了。
　　魏无忌赢了一阵，十分高兴，快步向中行无诡走去。中行无诡望着他笑了笑，然而随即身体一晃，往后便倒。魏无忌大惊，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及时接住了他。夜间光线不佳，魏无忌直到抱住他才发现他身上衣衫尽湿，脸色惨白，显然已经精疲力竭。他心中大痛，暗责自己竟不曾先考虑他的身体状况，大声唤魏中安道：“中安，你快去找几个人过来，帮我把他扶回去！”
　　魏中安为人机敏，未等他吩咐已去找了人来，几人一起将中行无诡安安稳稳送回了魏无忌府上。早有大夫候着替他看了诊，所幸并无大碍，只是疲劳过度，休息几天便可恢复。魏无忌松了口气，命人烧了热水亲自替中行无诡擦拭身体，换过一身干净衣服后安置到榻上。中行无诡虽然醒着，意识却是昏昏沉沉，一路任由他摆布。魏无忌从不曾看到他这样虚弱的样子，明知道没有大碍，还是不由得担心，坐在榻边细看他的脸。
　　不过是一个多月的时间，中行无诡瘦了整整一圈，眼窝深深陷了下去，脸上透了层黑气出来。魏无忌不用想也知道他是怎样日夜兼程的赶去韩国，费尽唇舌地讨到救兵。刚才他衣衫尽湿，想必是趁城头上都在关注秦韩大战时渡过护城河攀墙进来的，加上后来一场恶战，无怪会支持不住。
　　此时中行无诡脸色虽差，神情却很平静。魏无忌伸手轻抚他的脸，忍不住轻声叹道：“真是傻子，既然走了，做什么还要回来。”然而转念想想，他不在身边，心中总仿佛空落了一段，人都像是不完整的；现在就算是他睡着什么话都不说，也感到满足得很，于是还是微笑道：“回来也好，我们总是在一起的。”他俯身在他脸上轻轻一吻，见他睡得安稳，自己也有些睡意上来，便趴在榻边合上了眼。
　　不知睡了多久，魏无忌忽然觉得有人在碰自己的头。他这段时间惊醒得很，人还没全醒，身子已猛地坐直了，睁眼才看见中行无诡一手悬在半空，表情略有些讶异。他脸上发烫，窘道：“你醒了……”左右张望一番，发现夜已经深了，灯也将要燃尽。他起身想添些灯油，中行无诡拉住他的手道：“上来睡罢，别冻着了。”
　　魏无忌依言躺到他身边，中行无诡自然而然地搂住了他。魏无忌触到他的体温，忽然难以自禁，紧紧抱住他去吻他的唇，口中喃喃道：“无诡，我实在很想你，其实我天天在盼着你回来……今天见了你，高兴得很……”中行无诡显然很欢迎他突如其来的热情，轻轻回应着，低声答道：“难道我不想你么，现在不是赶回来了。”
　　两人都很是激动，然而身体却始终没起什么反应。魏无忌稍稍退开与他对视，中行无诡眨眨眼，显得也甚是无辜。尴尬间，灯花一爆，随即一片黑暗，一时谁也看不清谁了。魏无忌憋了一会儿，终于笑道：“都累了，还是睡吧，别胡思乱想了。”中行无诡嗯的一声，将头凑过来抵着他额头，略调整一下姿势便没了声息。魏无忌自己也疲乏，闭上眼就睡了过去。这一次他却睡得安稳，睡梦中亦感到身边暖暖的，分外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