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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十、吟歌 ...

  •   云洛有八景,有洛水八桥,也有著名的八道水席,二凉二素二荤一汤一果,流水上菜,上一道撤一道,道道美味,享誉八方,若此时桌上再摆一坛醇酿百花酒,当真神仙滋味。基本上,如果不是某只团子有花粉过敏,云洛这等好吃好玩好睡的地方绝对是让小王爷驻跸的大好所在,不过现在,这小子只能戴着面罩,眼睛喷火地瞪着坐在对面笑得前仰后合的艾俄洛斯。
      不错,艾俄洛斯是厚道人。厚道人又怎样,他就不能小小娱乐一下了?那叫区别对待——再说了,我们不要让生活这么严肃嘛!
      “哈哈……圣域和扬心城也不是没有花,谁知道你还专门对着香堇月和水杏的花粉起了反应!”——这是中午回去后穆的结论,因为他发现在香堇月和水杏树较少的兵站附近,米罗明显好很多。
      “又不是我想……啊啾!”某团子顶着一张哀怨脸。
      金谷楼,位于长尧大街上,成排的水杏树在街道两旁,无数宅院中种植着成片的香堇月……
      艾俄洛斯不紧不慢地微笑,“看来云洛著名的寒园和银郊你是无福得见了。”寒园香堇,水杏银郊,云洛八景之二。
      米罗冷哼一声,“那种地方,不去也罢!”
      “搞什么,说的跟‘小酒馆’似的。”艾俄洛斯笑得意味深长,“不过,那两个地方很漂亮,你不去,卡妙却说不定想去呢。”
      卡妙倒一杯茶,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米罗打了个哈欠,“切,还不如去小酒馆喝两杯,说不定能见到两个标致的妞儿……”
      他邪笑三声,艾俄洛斯一脸不堪地摇头叹道:“米罗,你才多大!”
      “我二十了啊。”米罗理直气壮地说,而后不怀好意地看他,“二哥,我说你也真是,人家到了你这个年纪孩子都能成排打酱油了,你倒好,和大哥两个老大不小的,这半天连个女朋友都没有!嘿……总不能以后你娶了大哥吧?所以得抓紧啊,唔,我看你人长得俊,气质好也有钱有权,除了经常上战场没有安全感,别的都不赖!最重要的嘛,军功显赫但性格温和容易特别招女孩子喜欢。”
      卡妙喷了,捂着胸口连声咳嗽,艾俄洛斯一脸黑线,“米大媒婆,你还挺专业的么。”
      米罗大笑,“那是!想我小小年纪就阅人无数的眼光,很多妹子都好你这一口的,绝对还有希望……”
      “停住!”给点颜色还开起染坊来了,“我和你大哥的事(?!)你少管,先把你自己收拾好再说吧!”
      米罗却毫不在意地笑笑,转头向窗外望去——夕阳在城市的西侧落下,天空像橙色的透明光膜笼住大地,人们纷纷收拾着店铺关上门,深黛色的屋瓦背后是远天的飞云,安详宁静,日落而息。
      “咦……”米罗惊讶地出声,随即指着窗外问艾俄洛斯,“我听说,夜晚的洛水两岸很热闹的。”
      “嗯,不过不是这里,是梨塘。”
      “梨塘?云洛八景之一倒是有个‘梨塘舟月’……不过那到底是哪里?”
      被问者忽然一脸尴尬。
      米罗惊讶地发现,他那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英勇无畏的艾俄洛斯哥哥,脸红了一红。
      能让艾俄洛斯这副表情的……不到一秒种,他就猜到了答案!心里感叹,云洛城还真是奔放,连红灯区都能正大光明地套个“梨塘舟月”的名儿出来充脸面。这样一看,他大艾哥哥比他大七岁,居然还跟个情窦初开的小少年似的反应,也算是奇葩一朵。
      他眼珠一转,“不然,今晚我们就去梨塘看看吧!”
      “呃……这……”
      “梨塘舟月,不是云洛一景吗?”他笑眯眯地问。
      “……是……”艾俄洛斯答得咬牙切齿。
      “那妙妙要不要去?”米罗转头问。
      卡妙道:“我无所谓。”
      他一脸面无表情,米罗笑得灿烂奸邪,凑过去低声问:“不知道待会儿进了馆子,你还是不是这表情?”
      “啪!”
      “嗷!……”
      卡妙淡定地摩挲着茶杯边缘,“你欠揍了就说一声。”
      “……娱乐娱乐嘛,我说你也是,一副冰清玉洁的样子,跟个仙儿一样……”
      “哦,那看来我们米罗少爷是身经百战经验丰富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了?”
      “哈!你也不想想我跟老大混了这么多年,没成仙也得成个精啊!”
      卡妙点头,“哦,比如两年前六月十八日晚上你跟老大去应酬结果被他拎回来说你被香气熏晕了?不然是帕克家的小姐天天在家门口用玫瑰堵你结果你被吓得三天不敢回家还跑去大哥那里住着?”
      “……”艾俄洛斯忽然笑得意味深长,“米罗,没想到你还有这等往事……”
      “等等,卡妙!我只是闻不惯脂粉香气,那个帕克家的小姐……你又不是不知道她……”
      卡妙耸耸肩,“别狡辩了,二哥,你如果感兴趣可以去问问大哥,这两件事儿他最清楚。”
      “喂!”
      “哈哈!我保证,他一定会很乐意给我‘清楚’地讲述这两件事的!”
      “……”米罗一脸沮丧,“算你狠……”
      “过奖,咱们半斤八两。”

      不久之后,米罗发现他被艾俄洛斯和卡妙联手耍了。艾俄洛斯闹的大红脸让他以为梨塘就是红灯区,但事实上,在梨塘北面的天桥西侧有一条天仙道,天仙道南面是教坊歌楼,北边才是传说中的红灯区,而梨塘本身,虽然充斥了画舫兰舟,但本身仍然是个正常的“景点”。艾俄洛斯一脸纯良地说:“我什么时候说梨塘是红灯区了?米罗呀,你当时说的确实是‘我们去梨塘吧’,唔,不是去天仙道。”卡妙一脸平静,似乎早就知道这回事了。
      艾俄洛斯奸邪功力越发深厚,简直让人招架不来,他自己笑眯眯地说:“虽然我的确不大喜欢去那种地方,但只是有点不适应,害羞?你还当我是十七岁少年吗?”
      米罗暗自检讨,以后和老大混多了的人不能惹。(他难道把自己排除在外了吗?)
      天桥如画,梨塘如水。这座坐落于风婳桥南侧的洛水八桥之一与它南侧的梨塘,被誉为云洛城中最为秀美的景色。烟青的桥静静伫立在洛水之上,如窈窕的青衣美人,华灯烛火和百花装饰织锦铺就的画舫在流着光斑的水面上飘过,丝竹之声荡出,岸边的八角飞檐亭翘首而望,天空中一钩弯月,月伴三星,天上星火地上灯火,天上明月水中花月,欢声笑语,人潮如织,十丈软红,繁华无双。
      传说,如果在三星望月之夜站在天桥上,向司掌杀伐与爱的金星列英祈祷,睁开眼时,在洛水中央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爱人。
      “传说?传说嘛。”米罗笑吟吟地说。
      在梨塘泛舟,有各个楼馆歌坊的姑娘的画舫,也有供人出租的小舟。米罗很执着地试图找一艘画舫以勾搭那些姑娘,卡妙完全无视此人的抗议拖着他租了条小船,船是半梭形的,用能防水的白杉木做成,划起来就像一只只牙白色的鸟儿在水面轻轻掠过。船身很长,有紫竹织成的船篷,艄公持着长长的紫竹竿在船尾撑篙,此时不久前失踪的艾俄洛斯出现,轻松地拎着两大坛云洛特产的醇酿百花酒微笑着上了船——小船登时往下一沉。
      “50度,”他说,“勉强够了。”
      卡妙吩咐开船,小舟轻盈地滑离岸边,抹出一道浅浅的水纹。
      米罗听见他二哥的话都快要晕厥了,艾俄洛斯却毫不在意地拍开封泥,抓着坛沿喝水一般地灌。
      “好!”酒水肆意淌下,醇香弥漫,平素严谨的他此刻抬手将制服高领扯开,酒滴如透明的精灵跃过他雕塑般匀称的颈窝和锁骨。星光与灯火被晶莹的水珠折射,他英俊的容颜蒙上一层不寻常的傲气和凛冽,然而平日的艾俄洛斯温文凝敛,并不曾见过今日这样。
      “二哥看起来心情不错啊。”卡妙微微一笑。
      米罗瞪着那两大坛酒,冲过去把另一坛拍开,也像艾俄洛斯那样灌,但才不到三秒钟他就呛咳着丢下坛子,然后猛地打了个喷嚏。艾俄洛斯这才笑道:“百花酒的主料是香堇月和水杏花,你确定你要喝吗?”
      “……二哥!你故意的!”
      艾俄洛斯又灌,“废话真多,每回你都和你二哥我抢酒喝,我怎么就不能想点办法?”
      “切,酒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再说了,这么多你一个人喝得完?我这是帮你分担点嘛!”
      “哦?……不信我的酒量……”艾俄洛斯诡异一笑,“你想和我打赌吗?”
      米罗撇嘴,“滚,谁想和你赌酒。”
      卡妙在旁悠悠说道:“谁叫你怀疑他的酒量呢。”还说什么分担点,明明是这家伙自己嘴馋。
      千万不要怀疑艾俄洛斯对酒的热爱,就好像不能怀疑撒加的嗜甜如命和对酒的终极厌恶。当然,也不可以怀疑卡妙对茶的品味。
      夜风漠漠,灯影摇曳,在水光中破碎又重合。艾俄洛斯击舷轻轻唱道:“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微我无酒,以敖以游……哈哈,现在我有酒了!”
      “《诗经•邶风•柏舟》?”
      米罗嘻笑一声,“这不是著名的弃妇诗么,怎么,我们‘温柔美丽的艾俄洛斯小姐’,你被哪个欠揍负心汉抛弃了?需不需要本少替你去揍他一顿?”
      “嘭!”
      “嗷!”
      艾俄洛斯干脆利落地收回拳头,吹了吹灰,“你比别人都欠揍,要揍先揍你。”
      卡妙捧着茶杯——当然,是他自己拎上来的茶叶和水——“他什么时候不欠揍了?”
      “说得有理。”艾俄洛斯挠了挠头,随即微笑赞同。
      “……喂!你们两个比我年纪大还联手欺负我!”
      卡妙心安理得地喝茶,“你有什么意见吗?”
      “……没有……”
      艾俄洛斯大笑,卡妙转眼看他。
      “……我心匪鉴,不可以茹。亦有兄弟,不可以据。薄言往愬,逢彼之怒……”他轻轻念着,忽然放下茶杯,就着米罗开了的那坛酒猛地一灌,而后咳了起来,冰雪般苍白透明的脸颊上泛起一阵潮红。艾俄洛斯面色一僵,随即皱眉看卡妙,“你身体不好,别这么喝……虽然我知道你也很能喝。”
      他笑了起来,仿佛天上的星光坠落在他眼里,“……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威仪棣棣,不可选也。”念罢,他提着坛子又喝。
      米罗瞪着一口酒一句诗喝个不停的两人一脸不爽,酒香和花香传来,他打了个喷嚏,忍不住嘟囔,“我说,现在这里有美酒有美景(还有美人),你们有个大头鬼的隐忧!”
      “二哥有心事吧。”卡妙轻描淡写地说。
      但这回艾俄洛斯不答也不喝,反倒盯着水中倒影的明月波光怔怔出神,半晌他忽然笑出声,“哈,都说一醉解千愁,我却是个千杯不醉的,有酒无酒,没什么区别!”他提起酒坛往下灌,清透的酒汁顺着他线条硬朗的脖颈滑下,落入深蓝的军制服里面,晕开一片片深色泛光的水渍。
      米罗和卡妙对视一眼。
      艾俄洛斯表情疏朗平静,只是多年兄弟,凭这几句话,就足够他们知道他心底仿佛有极重大的麻烦事。柏舟……心中烦忧,虽然有兄弟却难以依凭,前去辩说,却遇到对方发怒……
      卡妙脑海中闪过这天下午,艾俄洛斯在办公室与斯哥特军长的争执,这种时候念出这首诗,除了发泄心中愤懑,也是在告诫他们,这件事自己帮不上忙吗?但是,我心匪石,不可转也……他的二哥,初衷仍然不变啊!
      百般思绪在他脑中流过,随即尽数付之一笑,他没说什么,提着坛子再喝一口。醇冽的酒汁滚过喉头,他忍不住轻轻咳两声。
      只是……
      米罗忽然笑道:“这可不对。”他慢慢说,趁其不备,伸手把艾俄洛斯的坛子抢过来,仰头就灌,灌完猛地咳嗽起来,他却抓着坛沿不放,没完没了。
      “哈,真他娘的香,要不是有该死的香堇月和水杏……唔,二哥,你现在觉得有酒无酒有区别吗?”他笑嘻嘻地问。
      艾俄洛斯瞪他,转头,卡妙已不动声色地抓着另一个坛子喝个不停,转眼间,他的两坛酒都不在自己手中了。
      “好啊!”他冷笑一声,“两个小子胆肥了,联起手来涮二哥!不怕我报复?”
      “啊呀呀,我好怕哦!”
      “……欠揍!”艾俄洛斯啐他一声,猛地站起来一拳砸过去,米罗迅速闪,艾俄洛斯却趁机顺回酒坛,畅快地大喝了一口。
      “你不也耍诈!”米罗边说着便伸手点向艾俄洛斯周身大穴,被攻击的人却一手封住他的招,一手提着坛子仰头倒灌。
      一阵暗涌的水波扑来,舢板猛地一荡,一直旁观的卡妙忽然闪电般地出手,艾俄洛斯只觉得身子一寒,一个不小心手上没稳住,坛子竟脱手而落。他忙于应付米罗,竟来不及去接,只得眼睁睁看着卡妙的手像翻飞的蝴蝶一般递出,轻松将坛子接住。
      米罗见状大笑,“哈哈,果然还是妙妙厉害!”说着他就伸手去拿坛子。
      不料卡妙提着酒坛往后一缩,“我什么时候说是给你的了。”他面无表情地瞥了两人一眼,灌酒。
      “你……”米罗和艾俄洛斯大眼瞪小眼。
      到头来竟让这小子占了便宜。
      “这叫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卡妙一手一坛子,喝得畅快无比,他脸上泛着潮红,在灯火下竟显出有些娇艳的玫瑰色,一双冰蓝眸子熠熠生辉,带着令人难以忽视的柔韧与爆发力。
      米罗哼了一声,“好啊……好小子,你也别想好过!”他和艾俄洛斯对视一眼,点头,瞬间一左一右,一拳一指就打过去,卡妙双手没有空挡,却面不改色地灌了一口,然后将酒坛子摆在两人攻势的必经之处。
      艾俄洛斯急忙收手,“好小子!”
      他改拳为抓,手如鹰爪,紧紧扣住坛沿往回拽,卡妙虽自知力气拼不过他,却不由得将大部分心神分在这边,冷不防那边米罗一手拍在他左臂软筋上,拍得他手一抖。眼见酒坛就要被那小子顺走,卡妙一咬牙,竟顺势将手后翻,清亮的酒液哗啦啦倒进浩浩洛水中。
      我喝不到,你小子也别想喝!
      不想他这一招没把米罗怎样,却恰好在另一边围魏救赵——艾俄洛斯大喝一声,猛地松手,将卡妙左手那坛酒抢救回来,万分心疼地望着坛子里只剩一半的酒,好像被倒掉的不是酒而是他身上割下的肉。
      “你暴殄天物啊,至少一半!”
      卡妙得脱“险境”,便心安理得地抱着自己的坛子惬意地喝。
      “早知道心疼,一开始干什么和我抢。”
      “哼,狡辩!”艾俄洛斯瞪他一眼。
      米罗双手空空,心里正不爽,当下就撇嘴坐下来,一发狠,抄起卡妙放在矮桌上的茶壶就往嘴里灌——结局是可以想象的——全喷出来。不过对面两人仿佛早预料到,一边提着坛子一边悠哉悠哉地避开,艾俄洛斯顺便附赠米罗一个同情的眼神,意思是你小子别想不开啊。
      “卡妙!你到底放了多少茶叶?”
      “不多,三分之二。”
      三分之二……大半壶都是茶叶?!
      女神啊,这人的舌头怎么长的啊!
      米罗一脸我认栽了的表情放下茶壶,瞪着两人手里的酒坛子。半晌,天上浩瀚的月光如水倾泻。
      他忽然起身,朗声大笑。
      “你们两个混蛋这么舒服,小爷我为什么就不能呢?”
      漠漠乾坤之中,只听他高声吟道:“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他的声音澄明清亮,仿佛初秋的清风顿彻恍然,令人豁然开朗。
      卡妙仰起头去看,此刻这双紫罗兰琉璃般的双眸正闪烁着星光,笑吟吟注视着他。
      心中霎时一片光风霁月。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他听见自己平日里清冽淡漠的声线,在此刻释放出了令他自己也为之讶异的激扬。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艾俄洛斯眨眼,长笑一声接了下去。“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再没有什么比这一刻更加重要了,卡妙心想,他听见米罗的声音在宛转的水声中回旋,仿佛他们意气风发的岁月,“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他应声吟道:“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无尽的灯影桨声中,三个年轻人的神情如同燃烧的星火,那样明亮而夺目。
      “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艾俄洛斯起身,望向他的两个兄弟,脸上再不复那难以言说的复杂,他大笑着吟出最后一句:“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消——万,古,愁!”
      全部忧虑烦闷在此刻烟消云散,高亢的声音被轻舟载着,如飘行在水面之上的白鸥,一切声色丝竹在此,都难以对这歌声做出攀附,洛水之上的靡靡之音仿佛都被这高旷之气洗涤一空,只剩当空明月,清寒浩荡。
      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既然如此,就对酒当歌吧,但愿长醉不愿醒!
      忽然,茫茫洛水之上,一艘葡萄玫瑰和海棠色烟纱织锦装饰的画舫上,传来一声低哑却清澈的喝彩,“好一曲《将进酒》!”
      时间在此仿佛按了暂停键。
      而后,卡妙缓缓起身,与米罗和艾俄洛斯的视线一道,投向声音的来源处,平静的目光之中,藏着隐约的疑问。
      那是一艘典雅而低调的画舫,它一直在天桥附近游曳,这时,它缓缓向着三人乘坐的小舟而来。
      可以清楚看见,画舫中走出一男一女两个人。那名女子想必就是画舫的主人,一头醉人的绛红色长卷发,容颜娇秀如月,眉目如画,一身沉璧丹红织锦的诃子裙与宽大的浅檀色柔丝大袖衫裹在身上,仿佛一朵将绽未绽的血玫瑰,与她画舫上堆叠的紫红色葡萄玫瑰相映成趣。
      然而,方才说话的人明显是那位男子。
      画舫近了,两人的模样看得愈发清晰,男子长长的黑发在夜色中如鬼魅翻卷,灯光中可以清楚看见,那双海蓝色的眸子仿佛辽阔无垠的大海,表面的宁静之下似乎蕴藏着极为可怕的能量,这已经不是单纯的高旷洁净了,而是纯粹不带杂质的,透骨的冰冷。
      三人心中同时一震,对视一眼。不知为何,艾俄洛斯心头蓦然浮现出一对同样是海蓝的双眸——撒加。
      夜色和烛火中,可以听见那男子与眼神决不相同的,清雅沉润的声音。“三星望月之夜,芳歌美酒为伴,偶闻得三位清音,某一时好奇心起,便唐突来见了。三位不会见怪吧。”
      他的声音仿佛带着一种柔沉的魔力,令人难以拒绝,刻骨温和的背后,却另有一种深藏不露的决断,雷厉风行不容反对,似乎还有什么被他藏了起来,但艾俄洛斯不知为何,隐隐觉得这会是个极可怕的人。的确和撒加有点像,这是优秀上位者才有的气质。
      他的容颜秀致端正,却看不出年龄,只有岁月在气质上刻下的不可磨灭的痕迹,才令他猜测,这个人至少比自己大十岁。
      “您说笑了。”他向前轻轻跨了一步,将米罗与卡妙挡在身后,“我与朋友们也是兴之所至,胡乱吟了两三句诗,不想却惊扰到了您。”
      但那人却不在意地微笑。
      “相逢便是有缘,不知某是否有幸,能邀请三位入船一叙?”
      艾俄洛斯一凛,打量这个人,却半点意图的痕迹都看不出来。这样令人难以看透的人,如果说他没有什么目的,实在很难相信。
      这时,他身后的米罗忽然上前一步。“听起来有点意思。”这个如同大海阳光的年轻人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转头看艾俄洛斯,“二哥,你说呢?”
      艾俄洛斯一怔,却见米罗在对自己眨眼。他心中顿时通透。
      他的意思是,不妨去看看这人在捣什么鬼么……也好,一来他们身正不怕影子歪,也不惧他,二来若他们拒绝,这人如果不死心,日后指不定有什么阴招。
      心思电转,艾俄洛斯笑道:“既是如此,我等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只是尚未请教阁下名讳?”
      那人犹在微笑,却不知为何,令人心中缓缓爬起鬼骨藤一样的黑色阴影。
      “奥西里斯。”他说,“奥西里斯•普路托。”
      奥西里斯……艾俄洛斯掩去心中的不适感,默念这个名字,耀罗王朝第七任皇帝,奥西里斯•卡特尔陛下的名讳。那个人二十五岁时带领西军杀入冥族腹地,在位期间冥族破天荒地没有入侵,他性格阴森冷酷,杀戮无数,一生无子,继位者则是他的幼弟拉菲亚•卡特尔陛下,而在传说中,他真实的身份是月华星冥王之子,来到人间以死亡惩戒世人。
      “很少见的姓名。”艾俄洛斯笑了笑,“让人联想到一个令人畏惧的人呢。”
      奥西里斯道:“令人畏惧——这是个真实的评价。”
      他微微一笑。
      “人们喜爱以英雄的名字为他们的孩子祈福。除却帕拉斯•雅典娜光辉的名字不容玷污,无论高贵的战神海连图斯•阿诺斯•珊加拉殿下,以身殉国的墨提斯•卡特尔陛下,或是力挽狂澜的兰迦•雅典娜•卡特尔女皇等等,都是象征着光明与爱的英雄,他们的名字也成为护身符,被植入到每一代人的生命里。”他低沉而缓慢地说,“不过,有些人却恰巧相反。”
      人们对他讳莫如深,如果不是他太过令人畏惧,他理应被遗忘。
      小舟上的三人面面相觑,一时间竟难以回话。虽然语气隐讳,但他……是在推翻英雄的地位,为那个暴君辩护吗?在这样一个年代,这种言论的确有些让人难以接受……
      半晌,艾俄洛斯才答道:“您说的……也有一定道理……”
      但奥西里斯仅是轻轻一笑。
      “抱歉,今日见到诸位,略有些激动,本人失言了。”他的声音依旧清润舒雅。
      然而,不待三人有时间细细回味这句话,他便转移了话题——他侧身指了指身边的红衣女子,说道:“这位,是这条画舫的主人,时光晶馆的连玫姑娘。”
      “诸位贵人,见笑了。”连玫雍容地一笑,翩然屈身行了个礼。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十、吟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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